纪筝回到家时,叶梅已经回了二楼卧室,陈姨住在一楼,听到开门的动静出来:“小筝回来了,厨房里有温着的椰奶布丁,专门给你留的。”
“好滴陈姨。”
她搓搓冻得冰凉的手,到厨房挖了几口椰香顺滑的布丁,囫囵吃几口就轻手轻脚上楼去。
关上门,从里面反锁,纪筝脱下外套,松开一直紧紧握着的左手。
因为握得太紧,掌心都出了一层粘腻的汗,连着细细的链子都黏成一团。
抽出一张纸擦干净,纪筝仰躺到床上,拎起链子对着天花板上的灯光。
垂到她眼前的是晕着一层光线的银戒,小巧精致,挂在银链上。
简单的款式,没有多余花纹,和周司惟手上的那个很像。
晃了一圈,纪筝眼尖地瞥到戒指内圈的凹凸,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小心地把戒指从链子上取下来。
原来,花纹在戒指内圈。
细长弯曲的一圈雕琢,缠绕着戒指内圈,勾勒出像是玫瑰线条的形状。
只能看个大概,纪筝也不能确定。
她心里像温水泡了好几颗泡腾片,咕咕嘟嘟的往上冒着小气泡,还是甜橙味的。
翘着腿,她小心翼翼的把戒指戴到左手食指上。
有一点大,戒指会顺着滑到指关节处。
她懊恼的摘下来,重新挂回链子上,翻身下床时门外同时传来敲门声。
“小筝,回来了就赶紧洗漱睡觉。”是叶梅的声音。
纪筝慌乱了一下,拉开抽屉把东西丢进去,压着紧张回:“知道了。”
等叶梅的脚步声走远,她才像做贼一样,重新拿出来。
一擡头,望见梳妆台镜子里,自己翘着的唇角,和闪着细碎光的眼睛。
纪筝把嘴角抚平,收下笑意,轻咳了一声,对着镜子撩开头发,戴上项链。
冬天厚衣服下面的皮肤温热,冰凉的金属被放到贴近皮肤的地方,一点点能感受到体温将它催热。
她手隔着毛衣按住微咯的圆圈,脑海中浮现出上车前她傻傻的问周司惟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抹茶曲奇很好吃,”他顿了一下,没看她:“所以,这是回礼。”
——这是回礼。
过了年后,童然的父母又开始各地出差,她一人在家,征得了叶梅的同意后,纪筝收拾了几件衣服去童然家陪她住几天。
童然家很大也很空,纪筝倒到沙发上,被童然压着扑上来扯她的胸口:“快给我看看。”
纪筝紧紧捂住毛衣领口:“干嘛?色狼啊!”
童然去挠她痒痒肉:“再不从小心爷把你扒了。”
“不行不行,”纪筝在沙发上滚来滚去躲避魔爪:“你别碰我,我怕痒!给你看给你看。”
终于安分下来,她手小心从锁骨里抽出项链,擡擡下巴:“喏。”
“哇!”童然手摸上去:“这就是会长送的东西,好精致啊。”
“看过了吧。”纪筝立马缩回去。
“瞧你那样儿,”童然促狭道:“我就说会长对你有意思,你还不信,老实交代,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没有吧,”纪筝抓抓头发:“就一个回礼而已。”
“还就一个回礼,那可是周司惟哎,”童然说着打开手机:“你不知道之前图书馆那回也有别人偷拍了,发到论坛上,炸了好几天。”
这个纪筝倒是知道的,不过她不怎么关注论坛,看两眼也就算了。
她往沙发后一靠,扯扯头发不说话。
童然凑过来,手握成个话筒形状,搁到纪筝嘴边,清清嗓子说:“请问当事人,你觉得周会长喜欢你吗?”
纪筝摸摸鼻子:“不知道。”
“好的当事人,那你喜欢周会长吗?”
“我……”她把指甲放进嘴里咬,半晌后摇摇头:“不知道。”
“什么跟什么呀,”童然一瘫:“你能知道啥?”
“我就是不知道啊,”纪筝小声道:“我又没谈过恋爱。”
童然来了劲:“我谈过呀,我问你,你觉得会长帅吗?”
纪筝:“……你这个问题等于在问我瞎不瞎。”
“那不一样,对喜欢的人是会自带滤镜的,觉得别人都没有他好看。”童然一本正经,继续问:“你在周司惟面前,会很紧张,很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吗?”
纪筝望天,轻蹙起眉,咬指甲。
“你会不会不由自主地想看他?”
“见到他是不是会很雀跃?”
“看到他对别人好会不会不开心?”
“然然,”纪筝突然打断她:“你喜欢路子霖什么?”
童然一愣:“谁说我喜欢他了?”
“啊,你不喜欢他啊?”纪筝开始掰着手指数:“那你跟人出去看电影,吃饭,玩游乐场。你过几天生日,老早路子霖就来问我你喜欢什么了……”
“啊?他问你了?”
纪筝动作一滞,完了,说漏嘴了。
她轻咳:“这不重要,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
“嗯……”童然开始认真思考,片刻后,她说:“我也说不上来,毕竟喜欢不是能具象化的东西,只是一种感觉。”
“感觉?”
“对,就是感觉,你喜欢眼前这个人,想时时刻刻都和他待在一起。”
感觉……
纪筝自觉18年人生中,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复杂的问题。
她打小就长得漂亮,一直都不缺人追,上小学时就有非主流的小混混用圆规把她名字刻手臂上。后来到了初高中,抽屉里经常塞满情书和各种零食。
这也导致,她拒绝别人,拒绝的轻车熟路。
只是她搞不懂,那些人到底喜欢她什么。
直到大一,一个高她一级的学长,死缠烂打的厉害,无论她怎么拒绝都甩不掉,纪筝烦了,在那人又一次把她堵在路上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对方到底喜欢她什么?
她记得那人笑得前俯后仰的样子,然后对她说:“学妹,我就喜欢你这幅单纯可爱的样子样子。”
她无语,厌烦极了这样的人,索性撂了个白眼直接走开。
那时候纪筝就觉得,这种喜欢,太过于廉价,连个所以然都说不出来。
她想,如果以后她遇到了喜欢的人,那种喜欢一定是可以具象化的,具象到对方温柔善良的性格,和善的长相,包括说话时的清风和雨。
无论哪一条,都是和周司惟沾不上边的。
可是隐隐约约的,她又觉得,自己对周司惟,好像有一点童然说的感觉。
纪筝在童然家住了两天,到第三天阳历二月十四,农历正月十五,白色情人节撞上元宵节,正好是童然的生日。
童然和路子霖约了晚上一起看电影,白天的时间,纪筝就和童然去了一家手工店亲手做蛋糕。
二人选的是哆啦A梦的图案,一边做一边闹,最后做出来个四不像,除了颜色和大头之外,没有一点和哆啦A梦相似。
但她们俩都颇为满意,中午在餐厅切一半分吃,留下一半童然晚上带给路子霖吃。
纪筝叹气:“可怜我待会儿就要孤零零一个人回家,留你和路子霖一起看电影。”
“你可以一起啊?”童然说:“我和他说了我今天白天和你一起,他说不介意你一起来看电影。”
“得了吧,”纪筝说:“我可不想当闪闪发光的电灯泡,更何况今天还是情人节。”
到下午四五点天微微暗的时候,纪筝和童然告别,她在奶茶店坐了一会儿,浏览着手机里的排片纠结是回家还是自己去看场电影。
正看着,店员叫号说她的饮品好了,这家店主打的是微醺茶饮,纪筝点的就是它们家的招牌“水蜜桃白朗姆”。
她拿着饮料,一边继续看手机一边往外走,迎面撞上一个穿着红色马甲的女生。
女生红马甲上印着“星空电影城”几个大字,很明显是商场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她手里扯着一大堆氢气球,满面笑容道:“小姐姐,扫个码吗,送气球哦!”
纪筝最不会拒绝热情的女孩子,顺从掏出手机,就当帮人家冲业绩,扫码关注了一个公众号。
那女生笑意更盛,指指自己手里的氢气球说:“小姐姐,选一个气球吧!”
纪筝在一堆卡通人物的气球中拿了哆啦A梦的那个。
“对了小姐姐!”女生又从自己马甲的口袋中掏出一张电影票:“由于您是今天第99位扫码的,刚好可以获得一个特别福利,赠送您一张电影票!”
“啊?”纪筝一愣,接过电影票,正好是她刚才在考虑要不要去看的那部电影,两小时后开场。
她运气这么好的吗?
女生挥着自己的气球,笑眯眯说:“祝您新年快乐。”
纪筝挠挠头,觉得自己这下子也不用拒绝了,送上来的新年好运,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抱着怀里的水蜜桃白朗姆,迷迷糊糊上去商场五楼电影院。
中午和童然庆祝生日,二人就喝了一点清酒,初时没有感觉,到下午被商场过于足的暖气催化的,她开始觉得自己有点上头。
电影院里的等待区都是成双成对,只有她独身一人。
纪筝也没觉得有什么,还去柜台买了大桶的爆米花,检票时间一到,开开心心把氢气球系在爆米花桶上抱着进去。
电影很热,又是假期,看的人很多。纪筝被赠送的票在倒数第二排,只是奇怪的是,前面都坐满了人,后两排却零星着,只很散地坐了几个人。
难道大家都不喜欢坐后面吗?
她正想着这样也挺好,可以安安静静看电影,旁边突然坐下个二十多岁左右的黄毛男人,流里流气靠过来问她:“小妹妹,这位置有人吗?”
纪筝皱皱眉:“不知道。”
“小妹妹一个人看电影啊?”黄毛很自然地掀起两个座椅之间的扶手,又往她身边靠近了一下,还吸了一下鼻子。
纪筝往一边挪了挪,不吭声地远离。
黄毛男却恬不知耻的继续靠过来。
纪筝忍了忍,嚯地一下站起来,铁着脸想换个位置,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清清冷冷的声线:“你好,这是我的位置。”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还没开场,电影院里光线尚且明亮,黄毛男旁边站了个身形优越的青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黄毛气势瞬间怂了,还是嘴硬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周司惟手一擡,一张电影票轻飘飘落到他脸上。
黄毛男扒下来确认了下,恨恨盯着周司惟敢怒不敢言的离开。
纪筝呆呆愣愣的,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直到周司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把刚才被黄毛男掀起的扶手拿下来,半擡眸淡淡问她:“你打算一直站着吗?”
她蓦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抱着一桶巨大的爆米花,像个傻子一样站着,连连“哦”了几声后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下。
原本是很放松的,但周司惟来了以后,纪筝忽然觉得周围空气倏然间温度高了起来,蒸腾的她脸上一片热晕。
她碰碰自己的脸,两颊果然滚烫,想来是酒意挥发的更厉害了些。
电影院里也热,纪筝坐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把外套脱掉抱在怀里。
手中的饮料是冰的,她小口小口喝了一小半下去,才感觉身体温度降了一点。
喝完饮料,纪筝慢慢往后靠,眼球转动,余光偷偷去瞄周司惟。
周司惟懒懒靠在椅子上,单手撑在一边扶手上,支着额头,眼睛早已经阖上。
难怪刚才一直没动静。
他皮肤白,眼下淡扫的一圈乌青便格外明显,长而黑的睫毛像一排整齐的小齿梳,遮住了眼眸。
左手对着纪筝,于是她又再次看到了他食指间的戒指。
戴在他指间是真的好看。
纪筝刚在心里这么感叹,电影院霎时安静了一秒,灯光也黑暗下来,随即整个影院响起电影的主题曲。
周司惟没有丝毫睁眼的意向,仿佛聋了听不到声音一样。
她看了他几秒,视线挪回大屏,看到已经有人物出场,于是靠过去,用手轻轻戳了戳周司惟的胳膊,小声说:“电影开场了。”
他胳膊晃了一下,眉头轻皱,就在纪筝以为要看见他冷眸的时候,他睁开眼,神色没有丝毫不耐,食指轻按了下额头,低声回:“好。”
纪筝收回手,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突然听到一丝自己的心跳声。
她集中精神去看电影,这部电影的预告片很精彩,大咖云集,纪筝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看到后面,越看越没意思,止不住地打哈欠。
不知道有没有喝酒的原因,加上剧情实在太过无聊,她总觉得很困,眼皮沉沉地愈发睁不开。
周司惟敛眸,眼见着旁边的人脑袋一点一点快要埋进爆米花里去,最后,猛地一低,差点磕到桶的边缘。
他眼明手快扶住她的脑袋。
还没来得及把她头扶正,这小姑娘脸颊顺着他臂间蹭了两下,歪歪头寻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在他肘窝间靠下。
周司惟:“……”
她身上的花香和酒气混杂传来,呼吸之间,催生着温热的甜香。
停顿两秒,他一动不动,目光顷刻间柔软,盯着着她白皙脸旁上两团绯色,又移到微张着的水润饱满红唇。
纪筝如瀑的长发垂到他手腕间,触感柔软,他顺着看到小巧如玉耳垂下脖颈上隐约可见的银链。
周司惟擡起另一只手,捏住她怀里抱住衣服的衣角,而后,很轻很轻的扯了一下。
她没有动静,呼吸仍然均匀。
他忍不住淡淡勾起唇角,慢慢把整件衣服抽出来,盖到她身上,稍稍整理了一下。
纪筝突然动了一下,然而只是浅浅皱了一下洁白的眉头,之后又缓缓舒展开,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
她这么一动,有几缕额发掉落在眼前,遮住眉眼。
周司惟手上移,轻轻勾起那几缕头发,放回原处。
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唇微微一动,语气像呢喃,淡得几乎听不见:
“抱歉,用这种方法让你陪我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