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假期,南城。
纪筝出门的时候,发现天色不太好,铅云聚集成大团大团,雾蒙蒙的,还只是上午就像傍晚的暗度。
昨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微凉。她从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上车给成嘉嘉发信息问她到了没有。
暂时没收到回复,纪筝锁上手机,从包里取出红色喜庆的红包,确认里面的钞票和封口完好。
司机大叔瞥了一眼,了然:“去朋友婚礼啊?”
“嗯。”纪筝笑着点了点头,今天是她大学同学陈之安的婚礼。
国庆节,车上人流量多,车驶进丽江大道时有些堵车,大叔手搭着方向盘等车,继续跟她闲聊:“姑娘,你结婚了没有啊?”
“还没呢。”纪筝看了眼时间,倒也不急。
“今年有25了吗?”
“26了。”她笑。
“那也差不多到时候了,”人上了年纪都爱操心年轻人的感情:“得抓紧了。有男朋友了吗?”
“也没呢。”纪筝好脾气答。
大叔打量了她两眼,副驾驶的女子年轻漂亮,眼下一点睫毛投落的阴影更将肤色衬得白如雪,秀气的柳眉,清亮的大眼睛中满是沉稳之色。
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也会单身,大叔感慨了两句现在小年轻的恋爱观,目光忽然看到窗外:“哟!又下雨了,我就知道今儿这天要下。”
车外果然是下雨了,细细沥沥,雨丝像断断续续的线,滴落在逐渐开始缓慢移动的车流上。
大叔收回目光,跟着启动车子。
纪筝低头想看一眼手机,指纹还没按上去,车身忽然轰隆一下,刚起步的速度戛然而止,她被惯性带得往前撞去,又随之被安全带拉回去。
司机大叔也惊魂未定,声音都有几分颤:“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纪筝抓着安全带,看向前方,出租车撞上了前面一辆黑色的豪车,保险杠都半脱落,对方也停了下来。
“这刹车他娘的今天疯了一样踩不动,”大叔骂骂咧咧:“老子又要赔钱了。”
狠狠踹了刹车几脚,他才意识到车里还有个乘客:“姑娘,我这也没法送你了,丽江酒店就在前面不远,你看你能自己走过去吗?”
纪筝点点头,看向窗外的淅淅小雨:“大叔,您有伞能卖我吗?”
“这……”大叔为难地翻找了两下:“我还真没有,也就几百米了,你看你能不能委屈一下。”
纪筝看了看路边的几家商铺,想着跑过去买也行,于是付了钱,双手抱包挡在头顶下车。
她在房檐下停下,掏出纸巾擦拭头发和身上的雨水,去参加婚礼可不能把自己弄得狼狈。
风有些大,纪筝把吹起的头发捋到耳后,睫毛也被雨水沾湿,她轻轻按去水珠,看到被出租车撞上的那辆黑车中下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雨雾稀薄,车后座降下了四分之一的车窗,里面伸出一只手,将一把伞递给在车旁半弯腰的女人。
那是一只过分吸睛的手。
冷白,修长,骨骼清晰利落,根根脉络分明。
沉暗的天色下,那人的手上有一点反光,纪筝眯起眼,看清是食指戴着的戒指。
她一怔,心头泛上一股微妙的熟悉感。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穿着黑色OL套装的女人已经踩进雨中,向她走来。
女人脸上笑容弧度标准,在纪筝面前的台阶停下,将伞塞到她手上:“女士,下雨了,这把伞送您。”
纪筝愣了一下,条件反射说出一句谢谢,还想开口问什么,女人已经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两辆车在路中央相撞,自然造成了交通堵塞,后面人止不住抱怨,很快引来了交警。
交警分别敲窗,让两位车主下车。
纪筝目光跟随着黑车上下来的司机,见他打开后座的门,将伞挡在车顶。
车中的男人先迈出腿,随后用手握住木质伞骨,整个人从车中下来。
黑色衬衫,长身颀立,袖间搭着大衣。
年轻,清贵。
看清的一瞬间,纪筝整个人僵住,纸巾在掌心揪成一团。
一切都乱糟糟的,和交警辩驳的大叔,赶来的拖车员,后面从车窗探出头暴躁骂人的车主。
然而她耳边嗡嗡的,仿佛所有的喧闹声瞬间远去,隔着雨雾,纪筝怔怔地看着雨中撑着一把黑伞的年轻男人。
身高修长,衣着剪裁得体,侧脸被丝丝缕缕的雨线模糊勾出,棱角分明,清隽冷漠。
这是一张经常出现在经济新闻和报纸上的脸,互联网界的神话,科技新贵,年纪轻轻身价就高居富豪榜前排。
他一出来,交警的态度都恭敬了几分,寻来人速速开道。
男人神情淡漠,从一片喧嚣的嘈杂中走出,步履稳稳,仿佛被撞的车不是他的,而外面也没有下雨一般淡然。
他淡淡擡眸看过来,走到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是去丽江酒店的必经之处。
纪筝听到自己空荡荡胸膛里的一声回响。
周司惟的视线隔空落在她身上,眉眼间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纪筝的食指微蜷,动了动手。
下一瞬,周司惟收回视线,擡步继续往前走,道路宽敞,与她擦身而过。
大雨骤落,他走她停,泾渭分明,六年时光像一柄利剑,划出楚河汉界。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
纪筝到达酒店,成嘉嘉也已经到了。
成嘉嘉是她的大学同学兼舍友,今天也来参加婚礼。
酒店门口,成嘉嘉见到她眼前一亮,上来挽上她的手:“这么漂亮,我都怕你抢了新娘的风头。”
“没有吧。”纪筝朝酒店的反光玻璃里看了一眼,她今天穿了茱萸粉的衬衫和白色半裙,简单又大方。
“谁说你穿着了,你这长相披麻袋都漂亮。”成嘉嘉仔细打量她:“筝,我发现你在国外六年长变了不少,感觉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纪筝笑:“怎么?你认不出我了?”
“前两天见的时候差点没敢认,”成嘉嘉和她往里走:“你说待会那些老同学还认不认得出——”
说到这她戛然而止,瞄了眼纪筝的脸色。
纪筝回看她:“怎么突然看我?”
成嘉嘉抿了抿唇,想问她知不知道那个人可能也会来参加婚礼。
旁边经过两个男人,与她们擦身而过走上楼梯,其中一个人问道:“今天周司惟会不会来啊?”
“不好说,”另一个人道:“他那么忙,应该不会来吧。”
“人家大学的时候牛,现在更牛,咱哥俩还是一普通人唉……”
“那你能跟他比,风行科技两年前市值就破千亿了。”
聊天声随着两人上楼梯渐渐远去,成嘉嘉欲言又止:“你和周司惟还有联系吗?”
纪筝手指一颤,想起方才雨中乍见的场景,酒店大厅香槟色的灯光从头顶落下,她垂睫遮住光线:“没有。”
二人上了旋转楼梯进了宴会厅,主桌上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年轻男人,或奉承或拘谨。
都是认识的大学同学,见到纪筝进来,顿时全部噤声。
当年南大的两个风云人物,一段恋爱羡煞旁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这场面,空气有一瞬的寂静,众人尴尬地不出声,纷纷转移视线。
纪筝也没有想到,她和周司惟如今,会是这样的情景。
灯光明亮,空调暖气舒适,小提琴手拉着婚礼轻柔的音乐,宾客觥筹热闹。
只是,却不是他们的婚礼。
她与周司惟,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