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二人在凉风里僵持许久,最终,叶蓁没有拗过秦既南,跟着他上了车。
车内气氛难得的沉寂,她歪头靠在窗边,闭目不语。
窗外风景不断倒退,城市斑驳的霓虹在她面孔上流转,她眉眼淡淡,拢着叫人看不透的情绪。
秦既南也一言不发,车开进校园,停在她宿舍楼下,熄火的瞬间,副驾驶座的人睁开了双眼。
叶蓁解开安全带,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动动唇,最后却只说出一句“我先回去了。”
秦既南人在黑暗里,没有出声。
她伸手推车门时,他忽然开口:“叶蓁,你拿我当什么。”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胳膊被压得有些僵硬,一阵过电般的酸麻感流过小臂肌肉,她手扶着车门,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空气仿佛有片刻的凝窒,随后,秦既南淡淡道:“没什么,早点休息。”
叶蓁推开门下车。
夜风灌进来一瞬,又被她关上的车门阻绝。
后视镜中少女的身影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转角。
秦既南收回视线,踩下油门将车开走。
二人陷入冷战,一连几天,都不曾主动联系过对方。
都是性格骄傲的人,谁也不肯主动服软,一起怄着心里的那口气。
有一天忙着去上课的路上,叶蓁偶然碰见桑宁从教学楼里出来,抱着书蹬蹬蹬跑下楼梯,开心地朝一辆黑色的车小跑过去。
她下意识追着视线回眸,见副驾驶车窗上懒懒地搭了一只手,指间夹着烟,张扬又恣意,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只看了一眼,叶蓁就收回目光,转身朝教学楼走去。
春风扬起少女乌黑的长发,她穿得简单,毛衣牛仔裤,只留给车里的人一个背影。
烟尾还在烧着,秦既南面上看不出喜怒。
桑宁钻进后座,一进车就打开话匣子,和齐允针锋相对地拌嘴。
“小姑奶奶。”齐允敲敲方向盘,“我都亲自来接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是你来接我的吗?”桑宁瞄了一眼副驾驶的人,“这分明是秦既南的车,你当我瞎?”
“老子的车送车行改装了,改明儿开出来带你兜风。”
桑宁“切”了一声。
齐允嗤笑一声,扬眉:“我说桑大小姐,你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只有我会来接你,至于他,他来干什么的你不清楚吗?”
秦既南掐了烟,收回目光,按灭在烟灰缸里。
齐允打方向盘,一边不忘跟他聊天:“阿既,我没认错的话,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吧,怎么回事,是吵架了还是你玩腻了?”
秦既南冷冷瞥他一眼。
齐允看到他的脸色,笑了起来:“你也有被人姑娘甩脸子的一天。行行行,我就开个玩笑,谁不知道你宝贝她宝贝得紧。”
桑宁在后座,膝盖抵着真皮座椅,她低头,手里绕着头发,撇了撇嘴。
“你好吵。”她不悦,“齐允,你能不能好好开车,吵死了。”
齐允笑得吊儿郎当:“行行行,大小姐,你们心情都不好,我闭嘴成吧。”
三人到墨色,包厢里有人在玩牌,看到他们进来,连忙招呼道:“阿既你终于来了,我快输惨了,来帮我赢两把。”
秦既南走过去,有人让出沙发中间的位置,他夹着牌漫不经心地玩了几把,面前的筹码渐渐堆积。
桌上有人在边喝酒边聊天,说女友最近太黏人,大大小小事无巨细都要跟他分享,烦人得紧。
“知足吧你,黏人还不好,人家一门心思依赖你,你还有意见了。”
“你懂个屁,距离产生美。”
“是你他妈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秦既南转着手里的牌,听烦了,随手扔到台面上,起身离开。
他眉眼间的不虞明显,几人一顿:“阿既,你干嘛去?”
“透口气。”他撂下这么一句话。
出门不远处有家便利店,秦既南抄着兜走进去,要了一包烟。
余光里,他看到便利店门口的树下有女生在抽烟,细长的女士烟。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很久之前同样的地方,叶蓁夹着烟的模样。
她不会抽,又偏想试试,乖乖女学坏应当是画虎类犬,可偏偏她眸中风情,天真又妩媚。
骨子里透着病态与颓丧感。
她有很多的心事,他知道,也从来不会去问。
他不想窥探她的隐私,如果有一天她足够信任他,信任他们的感情,自然愿意和他说。
然而直到现在,他也还是不配,不配透过她的心墙,聆听她的心声。
怔神片刻,秦既南皱眉,低头,烟在烟盒上敲了几下。
结完账,走出便利店,没两步又看见了还开着灯的花店,白色墙壁映着暖黄色的灯光,窗下各色含苞欲放的花被光线染得格外温柔。
又想到她,成魔一般。
盯了几秒,秦既南揉揉额头,心里的烦躁尽数化为无奈。
他走进花店,曲指轻敲柜台:“你好,麻烦帮我包一束花。”-
下午的课上完,叶蓁被卞教授叫去开会,一学期例行一次的导师和学生见面会,卞教授再次详细询问了每个人的学业和规划情况,并给出自己的意见。
会议结束已经是九点多,叶蓁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正好碰到了从隔壁出来的林崖。
“师妹,卞教授又叫你们过来开会?”林崖边锁门边问。
叶蓁点点头。
“老师跟你们聊什么了,你打算读哪里的研究生?”林崖笑着问,自然而然和她一起下楼。
叶蓁这几天心情都一般,开会时脑海不由自主就浮现下午看到桑宁朝他跑过去的场景。
她面色淡淡,口气也淡淡,心不在焉地应着林崖的话。
林崖和她讲的什么,她大半都没听进去,抱着书往回走,一路经过食堂和操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宿舍门口。
林崖居然还在她身边,叶蓁回过神,客气道:“师兄,我到了。”
“我知道。”林崖笑,“我就是送你回来的。”
叶蓁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而后微微颔首,转身想走。
“等一下学妹。”林崖叫住她,“你是心情不好吗,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
叶蓁顿了下,回头:“一点私事,劳师兄关心了。”
她明显疏离到抗拒的态度,林崖只好放弃再追问,挥了挥手:“那你早点休息。”
叶蓁轻轻点头。
不远处楼梯旁的花坛边,秦既南静静看着这一幕。
看着他们一起走回来,在宿舍楼下讲话,而后挥手道别。
全程亲切自然,他都不记得他们刚认识时,她是否对他有过如此熟稔放松的姿态。
秦既南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转身把怀里的花和打包的巧克力茶酥齐齐丢进垃圾桶。
叶蓁回到寝室,随手把帆布包挂在柜子上,而后坐进椅子里,头往后仰,疲惫地闭上眼睛。
大脑很乱,她想放空自己,偏偏总有一股无名烦躁升起来,让她无法静下心。
程锦哼着歌推开寝室门,进门摘下耳机:“蓁蓁宝贝,怎么了,这么垂头丧气。”
叶蓁睁开眼睛,偏头:“没事。”
“和秦既南吵架了?”
她默认:“你怎么知道。”
“太明显了好不好,我就不说好久没看到他来接你了,光是你这状态。”程锦扯扯她的脸,“无精打采的,完全没什么活力。”
“说说吧。”她拉椅子坐在她旁边,“因为什么吵架啊?”
“没吵架。”叶蓁坐直身体,有些出神,“算不上。”
“那就是冷战咯。”程锦啧了一声,摇摇头,“那还不如吵架呢,你们俩都把事情憋心里,不知道要冷战到猴年马月去。”
叶蓁沉默不语地盯着前方。
“反正我觉得。”程锦起身走到自己桌前弯腰摘耳环,“冷战还是不要太久,否则容易直接变成分手。当然,你要是真想和他分手,那就当我没说。”
叶蓁仰头盯着天花板,半晌,沉沉吐出一口气。
这周周末结束,北城原本有些变暖的天气忽然回了倒春寒,从家回学校时,叶蓁带上了几件厚衣服。
她回学校是周末下午,准备把衣服放回宿舍再去图书馆,宿舍内开着灯,她推开门,里面只有梁从音一个人。
梁从音最近在准备雅思考试,此刻正戴着耳机做听力练习,叶蓁没打扰她,收拾衣柜的动作放轻了几分。
做完一套题,梁从音摘下耳机伸了伸懒腰,偏头:“蓁蓁,你回来了。”
“怎么不去图书馆?”叶蓁应。
梁从音摇摇头,看到她往帆布包里放专业书,提醒道:“图书馆今天除了一楼之外全都关闭检修,我下午去看过,一楼几乎一个空位置都没了。”
叶蓁瞬间停下了收拾的动作。
梁从音眨眨眼笑:“我估计你去了也没位置,不如就在宿舍看书好了。”
叶蓁想想耳机,坐下把书摊在面前,却不大看得进去。
她整个思绪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漫无目的地上下滑动着。
朋友圈有很多新的分享,她一条条扫过去,没看到什么能撩动情绪的地方。
梁从音出门去打了一壶热水回来,给自己杯子里倒了一杯,顺口问叶蓁:“喝水吗?”
叶蓁摇摇头:“不用,谢谢。”
梁从音抱着杯子在热气里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你和秦既南吵架了吗?”
叶蓁动作微停,偏头。
梁从音笑笑:“沈如澈跟我说的,他说秦既南这几天心情很不好,昨天好像发烧了。”
“他发烧了?”
梁从音弯唇:“你还是很关心他。”
叶蓁按灭手机,眸光动了动,沉默。
“反正沈如澈是这么跟我说的。”梁从音浅浅喝了一口水,想了想,“你要不要过去看一下?”
叶蓁垂眼,手里屏幕亮起,她指腹按在二人聊天框里的键盘上,几个字打了又删。
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去,她推开阳台门,从订酒店的软件里找到丽维酒店的前台电话,拨了过去。
秦既南不常住学校宿舍,他平时最常住的地方,一个是学校附近的公寓,另一个就是这家酒店,也在学校附近,是他们秦家旗下的酒店产业之一。
这两个地方,叶蓁都没去过,只是有次在图书馆,她不小心把水打翻在他身上,陪他回宿舍换件外套的路上碰到他室友,才知道他不常在宿舍住。
秦既南那时把两个地址都写给了她,然后在她耳边笑着说:“你哪天要是不想回宿舍,可以来找我。”
二选一,叶蓁出神的时候,电话接通,耳边传来前台甜美礼貌的声音:“您好,欢迎致电丽维酒店天河路店,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你好。”叶蓁拂过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问道,“请问2901今天有人入住吗?”
前台明显顿了一下,随后仍然是微笑的口气:“不好意思女士,事关客人隐私,我们不能告知您。”
叶蓁手搭着阳台灰白墙壁,指腹染上一层石灰,她说:“没关系,如果他在的话,麻烦你们送个体温计和退烧药,他有点发烧。”
前台说:“方便留下您的姓名吗女士?”
叶蓁微顿:“我姓叶。”
不说,有手机号,秦既南也知道是她。
挂掉电话,叶蓁手脚被阳台风吹得有些凉,她推开阳台门回卧室,直接去洗手间洗了个澡。
热水兜头而下,心里的闷意被冲散了些,她对着镜子吹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渐渐安定下来。
头发吹干,叶蓁洗了内衣挂到阳台上晾,进门时梁从音突然摘下耳机,出冒出一句:“蓁蓁,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我帮你接了一下。”
“谁?”
“秦既南。”
她的动作一顿。
梁从音说:“他问我你在哪,我说你在洗澡,然后他说没事就把电话挂了。”
叶蓁垂眼,回到书桌前打开手机,通话记录里最上面显示十分钟前有一段秦既南的来电。
她盯着号码备注,片刻后,回拨了回去。
手肘撑着桌面,叶蓁抵额闭眼,等着秦既南接电话。
“嘟嘟嘟——”
十几秒的功夫,电话接通。
耳边并未传来声音。
“你好点了吗?”她沉默了下,开口。
“没死。”他冷冷淡淡地答了两个字,声音倦哑。
叶蓁被噎住,抿唇:“多少度,你吃药了吗?”
秦既南不应。
他生着病,她不想和病人计较,于是说:“吃了药早点休息,晚上不舒服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
“叶蓁。”
他忽然打断她。
叶蓁张了张嘴,话没说完。
他沙哑着嗓子:“我现在就不舒服,下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