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叶蓁抱着花瓶回寝室时,在楼下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初秋时节,宿舍门口的梨树叶子由绿转成红黄色,飘了几片落在地上,那人就坐在梨花树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她本想直接走过去,结果下一秒,沈如澈就转过了头,望见她眼前一亮:“美人姐姐!”
听见这称呼,叶蓁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沈如澈向她招手,她只能抱着花瓶走过去:“在等阿音吗?”
沈如澈摇摇头:“我是送音音回来的,她已经上去了。”
叶蓁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询问他怎么还在这里。
“我在等司机来接我。”沈如澈耸耸肩,百无聊赖,“等好久了。”
他行为举止总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感,北城现在的天气算不上太冷,即便如此,沈如澈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外套,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柔软的羊绒围巾。
叶蓁这么怕冷,都只穿了薄毛衣。
她顿了下,在沈如澈旁边坐下,那装满白玫瑰的花瓶放在二人中间,沈如澈好奇地左摸摸又摸摸:“能送我一支吗?”
“可以。”叶蓁说,“但有交换条件。”
“要钱是吧。”沈如澈去翻自己的钱包,“我给你。”
叶蓁揉揉额头:“不要钱,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好。”
“什么?”沈如澈停了动作,好奇地看过来。
“不要再喊我美人姐姐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比我小吗?”
沈如澈点点头,又摇摇头,报出了自己的出生年份。
他们是同一年生人,但沈如澈生日在十月,叶蓁在十一月,论起来比她大一点儿。
叶蓁从花瓶里拣出三支开得最好的白玫瑰:“所以,不要再这么喊我了。”
“好吧。”沈如澈眨了下眼,他长相斯文白净,极容易让人心软,“那我叫你什么?”
“名字。”
沈如澈歪歪头,眼里写满了疑惑。
“叶蓁。”她把手里的三支玫瑰递过去。
“哇,这都是给我的吗?”沈如澈开心地接过来,嗅了嗅味道,“谢谢你,你可以叫我阿澈,既南哥一直这么叫我。”
他每次和她说话总是三句话不离秦既南,叶蓁想到什么,看了他一眼:“你好点了吗?”
“什么?”
“前几天阿音不是去医院……”
沈如澈慢半拍反应过来,他唇色比常人要白些,慢半拍反应过来:“你说那次啊,那次只是遇到了个小车祸,都是他们小题大做非要我检查一遍。”
叶蓁视线极缓慢地在他身上扫过一圈。
沈如澈还在低头看着怀里的话,小心摸了摸花瓣:“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白色的花,挺漂亮的。”
叶蓁疑惑:“你以前没见过吗?”
“没有,我们家从来不放白色的花,他们说不吉利。”沈如澈歪头,“可能因为我从小到大总是在医院,他们都以为我不喜欢白色。”
“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这几句话轻描淡写,叶蓁眸光动了动。
沈如澈伸了个懒腰,远远看见来接自己的车泊近,于是从自己的三支玫瑰中,分出两支还给她:“我要一支就够了,这两支能给音音吗?”
叶蓁轻怔,伸手接过:“好。”
“谢谢你。”沈如澈笑容纯粹,同她挥手,“再见。”-
回到寝室,叶蓁依言将那两支给了梁从音,剩下的便放在她书桌一角。
来之前她没细数,洗完澡坐下之后,发现除掉她送去的三支之外,花瓶里一共还剩三十支白玫瑰。
精致如画,色如月光,静悄悄摆在那,不经意间便会夺去人目光。
“阿音。”
“嗯?”
叶蓁仰身去问:“你养过花吗?”
“没有……”梁从音正翻出个不用的玻璃杯把两支白玫瑰插进去,闻言沉吟片刻,不确定道:“放点水就行了吧,应该……也活不了多久。”
叶蓁想了想,打开手机搜索软件准备搜一下怎么养花。
字打到一半,她忽然停住。
她为什么要好好养?
能不能活过两周,分明是她和秦既南……打的赌。
后面一周,叶蓁任白玫瑰在花瓶里自生自灭,它却一天比一天开得更鲜艳。
程锦和唐雪莹都喜欢,各自取了三支放到她们自己的桌前。
一寝室四人一时每人桌上都有花,开门一看,娉娉婷婷的好风景。
然而另外三人的花在周末就枯了些,花头耷拉着垂下,唯有叶蓁花瓶里的仍然鲜艳如初。
“这有什么稀奇的。”程锦不以为然,丢了自己的两支,舔着脸来叶蓁这里拿新的,“你这花瓶里装的是专门用来养花的营养液,放半个月都不成问题,我们用清水当然不行。”
叶蓁动作一顿。
程锦正左挑挑右拣拣,顺口问道:“对了蓁蓁,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这么多花,以前没见你买过。”
“蓁蓁?”没得到解答,程锦疑惑回头。
少女安静地坐在那里出神,脸上表情是难得鲜活的变幻莫测,好半晌才回答她:“奥……恰巧碰上了。”
这一周过完恰好逢上国庆。
叶蓁国庆要回家,花就委托给了在宿舍的唐雪莹帮忙看看哪一天会枯萎。
假期七天,和舅舅以及表姐吃了两顿饭,孟颜的简历已经被小姨递到公司过了初筛,二轮面试要等全国校招初筛结束后才开始。
孟颜等着这个梦中情司,压根无心再看其他的公司,孟书远也宠她,乐呵呵得什么都不管,任由女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叶蓁去舅舅家和表姐住了两天,其他时间,仍然是待在家里。
书房里放着爸爸的黑白遗照,她每天去擦一遍照片周围的格子,确保那里不会落灰。
照片里的爸爸仍然年轻俊雅,笑容温和,这么多年,这张照片几乎已经刻近了叶蓁的记忆里,只是脑海中真实关于爸爸的记忆却越来越少。
他去世时她才五岁,更多的记忆,是关于后来的生活,关于孟书华。
有一天晚上,叶蓁生理期腹痛,半夜痛出一身涔涔冷汗,捂着肚子下床打开了卧室门。
客厅里透着隐约的光,走出去,才知道竟然是书房透出来的。
深色木门半掩着,叶蓁走近,从缝隙里看到妈妈。
孟书华背对着她,一盏昏黄灯光,钢笔写字的沙沙声在深夜格外明显。
她写一会儿,便擡头看一眼丈夫的遗照。
叶蓁知道,她是在写回忆录。
爸爸离世的这些年,她有空便会写回忆录,回忆他们相知相识相爱的那些年时光。
她靠这些记忆活着。
腹痛加剧,叶蓁面色惨白,扶着门,不由自主发出声音。
孟书华停笔回头,面孔笼在暗色光线里:“你怎么还没睡?”
“妈……”叶蓁弯着腰,嗓音低微,“我肚子疼……”
“电视柜里有药。”孟书华并无多大触动,继续拿起她的笔,“吃两粒。”
叶蓁低下头,睫毛抖颤,半晌,一言不发去吞药。
假期很快过完,返校的那天刚好是周末,叶蓁回到宿舍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在她桌上的簇簇白玫瑰。
它们仍然开得鲜活,清艳,枝叶柔韧,花苞盛放。
“蓁蓁,你回来了。”唐雪莹在阳台晒衣服,听见声音推开门进来,笑着说,“你还真别说,阿锦说这花开两周都没问题,竟然真的开了两周。你看,一点儿都没枯萎,好漂亮。”
叶蓁走过去,伸手撚了下花瓣。
柔软的,有生命力的。
分明已经被剪下枝头,还是活了这么久。
叶蓁把花瓶抱到阳台,映着油画般的日光,这些白玫瑰美得更加不真实。
她盯了许久,掏出手机拍下一张照片发给秦既南。
他很快回了信息,只有三个字:【我赢了】
叶蓁打出一个“嗯”,手指停在发送键上,久久没有按下去。
谁知道秦既南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怎么样?”他仍然是那副散漫轻笑的口气,“我说可以活过吧。”
安静了会儿,叶蓁出声:“你胜之不武。”
他轻笑:“哪儿不武?”
“花瓶里是营养液,一定能活过两周的。”
“是吗?”电话那头秦既南口气无辜,“我怎么会知道。”
叶蓁不说话。
“也许,”他想了想,笑意轻沉,“这是天意助我。”
远处夕阳沉落,叶蓁指腹摩挲着花瓶崎岖边角:“愿赌服输,你有什么要求?”
“嗯?”隔着电流,她都能感觉到秦既南仿佛是轻挑了下眉,“真的。”
“嗯。”她补了句,“太过分的不可以。”
“那出来散会儿步吧。”
“什么?”叶蓁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秦既南的口气却稀松平常:“看了一天的理论模型,头都在疼。”
说着,他音尾莫名扬了一下,挑衅般:“学妹,不会连这个都输不起吧。”-
下楼前,叶蓁目光扫过宿舍门上贴着的穿衣镜,顿了步,把身上的灰色卫衣脱掉,换成件米白色的毛衣。
镜中少女身姿婷婷,皮肤白皙,只是因为前几天生理期,唇色不如平时红润。
十一月的晚上,北城秋寒已经初见端倪。
秦既南在楼下等她,叶蓁不知他什么时候到的,楼梯上便听见迎面两个女生小声嘀咕讨论:“门口那个男生好帅……”
“别想了,管院的。”
“啊!是那个谁吗?”
“对啊。”
“他来这里等谁,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啊……”
声音渐渐远去,叶蓁脚步放慢,走过转角,远远便看见了秦既南。
秋分已过,昼短夜长,天色已然黑了起来。
男生穿了件黑色毛衣,黑色长裤,姿态懒散靠在路灯下,路灯光线照到他脚下,看不清面容,只将影子拉得很长。
叶蓁停步,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色毛衣。
这么不巧……
她抿抿唇,走到他面前。
秦既南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勾勾唇。
叶蓁手里还带了支花,递过去。
“给我的?”他讶异挑眉。
“证据。”
秦既南微怔,随后笑了起来,两指捏着玫瑰花潮湿花枝,在指尖轻转几圈之后,花点在她肩头,靠过来说:“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表白。”
他气息离近时叶蓁身体便僵了一下,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她伸手轻推秦既南的胳膊,同时自己退后一步。
“你还走不走?”
秦既南长指勾着绿长花枝,唇角噙笑,雪白色玫瑰在他手里都多了几分风流。
“走。”他懒懒地站直了身体。
叶蓁没问去哪,校园这么大,走哪儿都是散步,左不过是漫无目的的闲逛。
没想到的是,秦既南先带她去咖啡店,买了杯热牛奶。
黑金色圆杯,他从店员手里接过来,放到她被风吹得有点儿凉的手里。
叶蓁转身刚想还他一杯,秦既南像能看透她心思一样:“我不喝,头还疼着。”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二人从咖啡店出来,沿着石径小路走过荟文楼,走过图书馆,从灯火明亮处,走到了黯淡的西清湖旁。
秦既南走在外边,她走在里面。男生身上气味很淡,一如既往的熟悉。
秋日万物凋落,西清湖上飘了些枯黄的落叶,白天时有人会清理,现在是夜晚,就任由它落着。
秦既南在西清湖旁停步,看了一会儿:“走吧。”
她伸手拽了下他毛衣衣袖。
秦既南回头,女孩怀里抱着咖啡杯,长睫淡垂,拽着他衣服的手很快松开。
“秦既南。”
“嗯?”
叶蓁没看他,顿了下才说出口:“上学期立夏那天……”
后面的话实在没说出口,秦既南却抄着兜,笑意松松淡淡:“你是想说你为了别人放我鸽子的事吗?”
“我没有。”叶蓁霍然擡头,“那天是意外,我去之前,林老师让我帮他转交一份资料,结果那个人来迟了,快三点才到,所以我——”
说到这,她突然住了嘴,垂眼:“总之,抱歉。”
清浅风声刮过,空气安静了许久。
秦既南沉默了会儿,轻笑:“你还记得,我以为你已经忘了。”
叶蓁低头喝牛奶,脖颈脆弱纤细。
她穿白毛衣和修身长裤,软糯纯情,乌黑长发披散,在夜色中有一股难言的好看。
或许,像他手中的白玫瑰。
“秦既南。”半晌,她静然出声,“我记忆力应该还可以。”
“巧了。”秦既南偏头,他低眸看她,“我记忆力也还行。甚至记得高中那会儿的事。”
叶蓁抱着杯子,睫毛微颤。
他嗓音有点儿轻,眼睑上落了长睫的阴影,在沉沉夜色中开口:“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文山路上的711便利店,有人特别爱在那儿掉眼泪。”
“她还特别喜欢吃巧克力,一边吃一边默默地哭。”
“叶蓁,你说,她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