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在图书馆又呆了一会儿,一本书一页未看,叶蓁将书还回书架,直接去教室上晚上的选修课。
选修课课时少,这次已是倒数第二节,教室里七七八八位置快被坐满,都担心老师点名或者说考试相关的事情。
叶蓁来得晚,位置不剩多少,缓慢扫视一圈教室后,她在角落找了个空位坐下。
教授从门口进来,果然张口先说了结课的作业。
“下周是最后一节课,同学们每人写一篇不少于1000字的影评,在下周之前发到我邮箱,或者下周课上带手写版交给我。”
已经上了年纪的教授和蔼慈祥,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邮箱,给了学生选择性。
坐在教室里的大家齐齐举起手机拍照记下邮箱。
叶蓁也拍了张照片。
这堂课教授放的是一部晦涩的俄语纪录片,黑暗教室里众人看得昏昏欲睡,开播没二十分钟就有不少人从后门离开。
窗外夜色清淡,立夏的夜晚,环境清幽,空气中尚未浮现燥热,到处都显得安安静静的。
耳边传来片尾曲,叶蓁回过神,目光落到黑板上时,电影已经播放完毕。
默然两秒,她起身收拾东西离开,脑海空空,一点儿也不记得电影讲了什么。
立夏第二天,北城便迎来了一场暴雨。
叶蓁周六上午回家,周日中午吃过午饭,冒着大雨回学校。
她比平时早了一个小时回学校,和沈清央约了还她耳夹。
沈清央不在宿舍,微信上说她在学生活动中心值班,叶蓁回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再出门时,雨势小了些。
学生活动中心在图书馆后面。
走上楼梯,叶蓁收了伞,轻甩几下水,插进一旁的雨伞收纳架中,刷卡进去。
沈清央说的值班室在三楼,叶蓁没坐电梯,一边走楼梯,一边用纸巾擦着自己衬衫上的雨水。
值班室的门没关,微掩着,一旁临着西清湖的窗也没关,刚走近便已感受到丝丝穿风挟雨的凉风。
她推开门,唤道:“学姐?”
值班室内无人应答。
叶蓁觉得奇怪,推开门进去,室内桌子上的随行杯杯口还冒着热气,沈清央兴许是刚出去不久。
她想了想,正准备掏出手机给沈清央发信息,脚步和动作忽然一滞。
正对面是一面很大的文件柜,深红原木色,背对着她,在她掏手机的时候,另一面传来很细微的接吻声。
衣物摩擦,唇齿噬咬,压抑的闷息,在雨中安静的值班室内格外清晰。
叶蓁僵在原地。
文件柜遮挡严严实实,她无从探究另一面的两个人是谁,也不想探究,慌乱之下,径直将手里的蝴蝶耳夹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叶蓁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离开时顺手将门关了个严严实实,手搭在门把手上,耳热心跳。
她垂着眼,还没缓过来,背后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叶蓁转身,心一惊,不偏不倚,对上一双深邃淡漠的桃花眼。
男生黑衣黑发,肩膀处几缕雨水氤氲,清落的好看,看见她,脚步微顿。
视线落到她脸上,只是片刻,秦既南移开了目光。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神情淡淡。
叶蓁搭在门把手上的细指下意识收紧,骨节发白。
“学妹。”秦既南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立夏那天在图书馆门口,他在桑宁身边投过来的视线一样平静,“麻烦让一下。”
叶蓁很淡地抿了一下唇:“你要进去?”
秦既南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你不能进去。”她垂下浓密纤长的睫毛,眼睑下阴影微颤。
秦既南闲闲抄兜,漫不经心说了一句:“怎么,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他话音刚落,眼前少女雪白的耳根和脖颈倏然泛上一抹红色,她垂着眼,看不清神情,但似乎总让人觉得有些尴尬。
叶蓁握紧门把手,她背靠着门,顿了一下,尽量镇定道:“里面有人,不太方便。”
“没人我来干什么,我就是来找你学姐拿文件的。”秦既南嗤笑一声,擡指就想越过她肩头去敲门。
他的指节还没落到门上,叶蓁手里的门把手突然下陷,屋内的人正在开门。
心脏蓦地一跳,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拽下秦既南的衣袖,拉着他转个身躲到了墙壁转角后。
秦既南一时没反应过来,袖口被人扯着,他下意识垂了眼,少女又细又长的五指紧紧攥住黑色布料,皮肤绷紧,一层薄薄的白。
她背靠着墙面,显然注意力全然不在此,唇抿成一条直线,脖颈和耳根处的红还未退却,微微偏着头,极力屏住呼吸。
转角后的咫尺之距,值班室门被打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脚步声沿着楼梯远去。
乌黑碎发落在叶蓁侧脸边,艳色的唇,脖颈修长,外面下着雨,一路走来她身上也落了雨,肩膀处洇着一小片水痕,往下白衬衫面料柔软,轮廓若隐若现。
秦既南视线落到她唇上,一样漂亮的唇色,和她那天在图书馆门口对着别人笑时一般无二。
包里的手机突兀震动一声,叶蓁从侧耳注意的脚步声中回神,擡眸便对上一双微深的黑眸。
她一怔,这才注意到二人的距离有些过分近,手一松,秦既南被她攥皱的衣角布料从掌心离开。
混着丝丝雨凉的松木香钻入鼻息。
叶蓁低眼稳声:“抱歉。”
她说完就想走,往左,男生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往右,他也往右。
她一直站在他的影子里,擡头就是他漫不经心的面孔。
“秦既南。”叶蓁几不可察地退后一步,背贴冰凉墙面,“麻烦你让一下。”
眼前人喉间逸出一声轻笑。
秦既南单手抄兜,唇角噙着没什么意味的笑:“好耳熟。”
好像不久之前,他刚说过这话。
他这人一笑一动作侵略性都太强,叶蓁不想和他靠得太近,默了两秒说:“你不是要去拿文件吗,现在可以去了。”
秦既南微微眯眼:“现在可以去了?”
他玩味着这句话,很轻地笑了声,俯身将声音压在她耳边:“你看到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谁了吗?”
耳边气息沉沉,叶蓁微僵,指甲嵌入掌心。
以她的位置当然看不到,但从秦既南的角度,应当是可以的。
然而背后是冰凉的墙壁,秦既南的肩几乎抵着她的肩,她一动不动,思绪和呼吸一同凝滞。
她想伸手推开他。
秦既南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畔,他低眸,睫毛下压,阴影和挺拔的鼻梁,几乎快要碰到她的脸。
“你看到什么了?”他嗓音很淡,勾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缱绻,“这么紧张?”
叶蓁神情僵硬。
她脑海中闪过刚才听到的接吻声,离得这么近,她与秦既南几乎气息在缠绕着交融。
掌心被掐出清醒的痛感,叶蓁咬着牙,猛地伸手推开秦既南。
他丝毫无反抗之意,微微踉跄两步,靠到大开的玻璃窗边。
凉风裹着细雨吹进来,拂开男生鸦黑的碎发,露出他好看的额头。
秦既南懒散地靠着墙,掏出打火机和烟,咬在唇间,低头掩风点火。
叶蓁最后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火焰一次次被风打灭,秦既南垂着眼,听到脚步声,撩睫,少女离开的背影清绝,步伐沉静。
窗外西清湖上雨水四溅,唯留残荷听雨声。
他唇角无声勾起一抹淡淡的自嘲-
下午照旧在图书馆整理归还的书籍,这次和叶蓁一起的志愿者还有个艺设学院的女生方吟。
在叶蓁第三次把书放错位置时,方吟无奈地拦下她:“你今天下午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抱歉。”叶蓁后知后觉回神,视线扫过落地窗外西清湖上的残荷,重新将书放回正确的位置。
方吟倒不觉得有什么,她对长得漂亮的人天然很宽容,笑吟吟地说:“听我法学院的朋友说你们最近有挺多门专业课快结课了,好多论文要写,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叶蓁顿了下,点了点头。
“那剩下的我来吧。”方吟大方道,“你快去忙你的论文,我朋友都快焦头烂额了。”
“没关系。”叶蓁移回视线,笑了笑,“剩的不多了,我们一起吧。”
“你真不去写论文?”
“我写得差不多了。”
话说到这份上,方吟索性耸耸肩:“好。”
晚饭时叶蓁没什么胃口,从图书馆离开,径直回了寝室。
寝室里没有人,一片黑暗,梁从音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唐雪莹应当去了图书馆,程锦不知道去哪了。
叶蓁没开灯,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雨下了一天,到现在还是淅淅沥沥的,无月也无星的夜晚,唯余一盏路灯形单影只。
她望着昏暗的光线沉默,良久后,仰头呼出一口气,起身出门。
第二次来到墨色,比第一次要轻车熟路得多。
叶蓁在门口收起伞,放到门口架子上,转身推开门。
一如既往稳淡舒适的深蓝色环境,这次台上换了个女歌手,像是广东人,粤语歌唱得情意绵绵。
环视一圈,叶蓁坐到吧台前。
调酒师递上酒单,笑着倚在吧台前:“同学喝点什么?”
“我看一下。”叶蓁随手翻开手中设计很特别的酒单,顿了一下,擡头去问调酒师,“你们这里,方便给别人带个话吗?”
调酒师被问得一愣。
然而眼前面孔漂亮得惹眼的女生神情认真,不像在开玩笑,他犹豫了一下:“您要给谁带话?”
叶蓁垂眸想了想:“你们老板。”
“我们老板?”调酒师讶异,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有人在叶蓁旁边坐下,屈指敲了敲台面:“找我做什么?”
叶蓁回头,坐到她身边的年轻男生穿着白色圆领卫衣,面容很熟悉。
这应当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她这样其实很冒犯,叶蓁顿了下,手按在酒单上,先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叶蓁。”
“我知道你的名字。”白衣男生笑了笑,伸出手,“靳然,阿既有和你提过我吗?”
叶蓁摇摇头,声音清淡:“我和他不熟。”
靳然挑了下眉,收回手,轻点大理石台面:“刚才我没听错的话,你找我?”
叶蓁“嗯”了一声。
“要不要喝点东西?”靳然目光落在她压着酒单的手指上,玉骨一般修长纤白,他重新看向她的眼睛,“有几款无酒精的冷饮味道还不错。”
叶蓁垂着眼,指腹在酒单上下滑,最后点在一款图片为淡绿色的酒品上:“这个吧。”
竹叶青。
靳然给调酒师打了个响指,随后对她说:“竹叶青的度数在十度左右,你喝过酒吗?”
“没有。”叶蓁合上酒单推回去,想到什么,又改口,“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酒精过敏。”
“酒精过敏?”
叶蓁很轻地摇了下头,语气平静:“因为不确定,所以才想试一试。”
靳然一时沉默,挑了下眉,心里闪过几分荒唐。
一杯竹叶青很快调制完成,调酒师点缀一片罗勒叶端上来,整杯酒颜色淡绿,清新得像夏日荷塘。
叶蓁伸手去拿的时候,靳然先她一步,挡住了那杯酒。
少女侧眸报以疑惑,靳然打趣道:“不行,万一你真喝过敏了,我们墨色百口莫辩。”
“我有分寸,不会怪到酒吧头上。”
她很淡地笑了下,深蓝色灯光下,一双微微上扬的狐貍眸像坠入深海的宝石,静光流转。
靳然发现她不爱笑,进门到此刻,现在才勾了下唇,还只是浅浅的弧度。
他有片刻的恍神,还是没有收回手,正色道:“我要为我的酒吧负责。”
叶蓁安静几秒,倒也没有再坚持:“那方便给我一张便签和一支笔吗?”
靳然顿了顿,招手让服务生去拿。
钢笔拿来,叶蓁低头,在便签上写下一串英文邮箱。
她的字很工整,不同于本人长相的美色过浓,反而是清清秀秀的正楷,像是从小练出来的。
写完,她撕下来递给他。
靳然接过,不由得诱惑:“这是?”
“麻烦你转交秦既南。”叶蓁垂眼,“这是选修课老师的邮箱,下周五之前,要交一篇1000字以上的影评作为结课作业。”
小舞台上女歌手的声音停顿又续上,这次是换了一首更哀婉的歌来唱,再经典不过的吴哥窟。
靳然摩挲着薄薄的便签纸,侧眸看过去,她不知何时把那杯竹叶青端到了面前,正在握着玻璃吸管轻搅。
“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他?”
一道情理之中的疑问,叶蓁动作微停,浅绿色酒液中的冰块正在不断融化,细小雾珠争先恐后冒出来,又消失在杯壁。
她因为这个问题沉默下来。
为什么呢?
她也想过许久这个问题。
明明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处理这个问题。直接漠视也好,当普通同学发个微信也好,如若她内心坦荡清白,怎么做都是最优解。
叶蓁松开吸管,手下滑,握住冰凉杯壁。
她擡眼,很静地对靳然笑了下:
“因为我觉得,止步于现在这样的距离,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