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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渡我 正文 第41章 铜雀台

所属书籍: 无人渡我

    这么多年,最叫虞乔后悔的,就是那块被猫扑塌的蛋糕。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再叫她回忆起来,片段零零碎碎如同未剪辑的电影镜头,叫她不得不再拼凑一遍,那段窒息的回忆。

    虞乔进入大学的时候,梁淮也升入高一,自从那一次梁淮为她出头之后,梁宏生暴怒,把梁淮带到另一个房子里关起来,不准他再来见她。

    因为梁淮不要命地发疯,梁宏生也不敢再动她,虞乔安安稳稳地过了大学三年。

    大三下,学院有出国名额,她和周宴深商量好了一起。暑假的时候周宴深随导师去波士顿,虞乔便没有回陵城,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实习攒钱。

    那段时间,她觉得很充实,每天下班路上和周宴深打电话聊天,踩着渐落的金黄色余晖回家,憧憬他们未来的留学生活。

    七月底的一个晚上,虞乔下班晚了些,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出了地铁站,要绕过一段小巷走上几百米才能到家。

    那天很不幸,巷子里的路灯坏了,于是她只能用手机的手电筒照明,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打开手电筒的那一瞬间,黄白色的光源射到地面上,也一同照出了她身后的人影。

    虞乔登时浑身一僵,汗毛树立,手里悄悄准备按110。

    第一个1还没按下,那身后的人影忽然出声,一声轻笑,是清澈的少年音:“姐姐,你要报警吗?”

    这个声音,即便有些许的改变,但虞乔仍然立刻就认了出来,过去无数个日夜,梦魇里仍然要折磨她的声音。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手里的手机上移,照亮少年瘦削清俊的面容。

    梁淮长高了太多,白色的短袖下锁骨嶙峋,低着头看她,眸色让虞乔害怕地退后两步。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梁淮原本勾着的唇角瞬间冷下来,一步上前,擡手直接打掉她手里的手机。

    “砰!”

    重重的掉落声,手机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姐姐——”他一把攥住她的手,面带微笑,“好久不见。”

    “梁淮,”虞乔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她的嗓音战栗,“放开我,我会报警的。”

    “报警?”梁淮像是听到让他万分难过的事,徐徐抚上她的脸颊,眼底盛满悲伤。

    “姐姐,三年,我用了整整三年才走出来,和你考上同一个学校,这三年,姐姐都没有想过我吗?”

    听到他说的话,虞乔瞳孔猛地放大,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他说什么,同一个学校?

    梁淮叹息一声:“如今刚见面,姐姐就要报警,我真的很伤心。”

    “神经病。”她从牙齿里挤出一句骂他的话,“梁淮,你最好快点放开我。”

    “若是我不放呢?”他突然发力,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前。

    “你这是犯法,我会报警,你会坐牢——”

    虞乔话还没说完,颈后忽然一声剧痛,她瞪大眼睛,随即软绵绵地倒在了梁淮的怀里。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今夜似乎是不会停了。

    回忆恍恍惚惚,中断在这里,虞乔擡手摸摸自己的脸,发现脸上的泪痕不知何时已经干涸。

    她趴在周宴深的肩头,他抱着她,胳膊搂着她的腰在水龙头下冲洗毛巾。水流的声音停止,周宴深松开她,往后一步,湿润柔软的毛巾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虞乔。”他指腹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别哭,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个机会一起过生日。”

    虞乔喉间发涩,手搭在他肩上,缓缓垂下,眼睫通红,仿佛下一秒,眼泪又要落下来。

    但是她忍住了,轻声说:“周宴深,我没有不信任你,也没有想骗你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那天你见到的那个人,梁淮,他其实是我弟弟。”虞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我从小就没有爸爸,十岁的时候,我妈妈车祸去世,是梁淮的爸爸梁宏生收养了我——”

    落下的手被周宴深紧紧握住,他看着她,眼底有点微红:“不想说就别——”

    虞乔摇摇头,吸了一下鼻子,呼出一口隐隐发抖的气:“梁淮比我小两岁,或许是因为觉得我是个不速之客,很不喜欢我,但他又很喜欢折磨我,看我害怕的样子。”

    “但他也帮过我一次,后来我大学的时候他高中,被他爸爸关起来管教,直到我大三的暑假,他才高考完。”

    周宴深的力道骤然收紧,眼前的姑娘,一直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她用上折磨两个字。

    虞乔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轻飘飘的,她看着他,眼神却莫名地有些空荡荡的,好像在用一部分灵魂回忆这件事:

    “大三暑假,你去波士顿,还记得吗?”

    “记得。”他的嗓音嘶哑。

    “那个时候,梁淮高考完了,他来找我。我没来得及报警,他就把我手机夺走了,然后,打晕了我。”

    虞乔微微闭了闭眼。

    ……

    那是不堪回首的一个月。

    她晕倒前,最后的记忆是漆黑的小巷,再睁眼,她已经躺在她的出租屋里。身上衣服完好无损,被子被细心地掖好,盖在她的身上。

    而梁淮,则坐在床头的地上,头靠着床,倚向她的方向。

    听见动静,他阖着的眼睫翕动,微微张开,随即惊喜道:“姐姐,你醒了?”

    脖颈又热又疼,虞乔撑着床垫艰难地坐起来,摸到自己后颈贴上的膏药。

    “是我给姐姐贴的。”梁淮见状解释,一副求夸奖的样子,“我是不是很贴心姐姐。”

    虞乔看着他单纯无害的笑容,浑身毛骨悚然,嘴唇发白,嗓子也哑着:“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梁淮眨了眨眼:“自然是因为我这些天一直在暗处保护姐姐。”

    虞乔扯动嘴角,心里泛起一阵阵恶寒。

    把跟踪说成保护,他真叫人恶心。

    梁淮却仿佛浑然不觉她的厌恶一样,自顾自地说:“高考完之后我就来了。姐姐每天早晨七点起床,喜欢在小区里晨跑一圈,然后在那家福临灌汤包点喝一杯豆浆,吃两个椰奶包,接着去下班。”

    他事无巨细地说着她的日常生活规律,从上班到下班,精确到点和她日常吃的食物。

    虞乔陡然生出一股恐惧:“梁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和姐姐永远在一起而已。”

    梁淮看着她蜷缩后退的动作,脸上的笑容消失,声音阴冷:“姐姐这么讨厌我,是因为那个人吗?那个你每天都要和他打电话聊很久的人。”

    “他是姐姐的男朋友吗?”他一点点扯掉她身上的被子,“他叫周宴深对不对。”

    “够了!”虞乔捂住耳朵,嗓音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放过我好不好梁淮!”

    她恐惧极了,梁淮却反而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无所谓了,他是谁都不重要,反正接下来,姐姐都只会和我在一起了。”

    虞乔脸色惨白,肩膀剧烈地抖动,看着梁淮举起手里的物品。

    那是她屏幕和后背都摔碎了的手机。

    “我已经替姐姐辞职了,姐姐这么累,就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信息,我会替姐姐回的。”

    虞乔一开始不懂这句话到底包含了多少层含义。

    直到后面一个月,她被梁淮锁在卧室,他在她面前,挂掉周宴深的一个个电话,而后用恶毒的字眼回信息给他。

    用她的口吻,一点点地伤害周宴深。

    梁淮唇角满是顽劣恶毒的笑,偏要让她看着,“她”给周宴深回的那些信息。

    条条段段,几乎如凌迟般让她的心脏流着血。

    回完信息,梁淮会做饭端给她吃,她冷眼打翻,他也只是叹叹气,而后重新做一份。

    “梁淮。”虞乔嗓音像沙子磨砺过一般,“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疯了?”梁淮重复着她的话,陡然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姐姐,原来你也知道我是疯子啊。”

    他说着,把玩手里的手机:“我现在打电话过去,你和他分手,否则——”

    虞乔濒临窒息,嘴唇发紫,他猛然松开,她大口大口地呼吸。

    少年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对你这位心爱的男朋友做什么。”

    “反正姐姐也知道,我不要命的。”

    她剧烈地咳嗽,扑过去想抢手机,梁淮一个闪身躲过去。

    “既然姐姐这么爱他,那我只好毁了他,谁让他夺了姐姐的爱呢。”

    恐惧从四肢五骸蔓延到全身,虞乔指甲死死地抓住被角,长发黏在耳朵,她要紧牙关:“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梁淮哈哈大笑起来,“大不了,就是一命换一命喽,左右我的命不值钱,谁让你们都抛弃我。”

    虞乔绝望地闭上眼睛,浑身战栗,指腹被她掐出血。

    电话被拨通,她按着梁淮的意思,一句一句说出那些话。

    每一个字,都如刀割。

    她这一辈子,跪在冰上,被泼冰水,无家可归,都没有那短短的几十秒让她崩溃。

    虞乔听着自己冷漠的声音,电话对面,她根本想象不到周宴深的神情。

    他视她如珍如宝,捧上全部的真心,给她最纯粹的爱。

    他该有多难过。

    她根本不敢想。

    虞乔眼神空空地打完整个电话,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梁淮用自己的袖口,温柔地给她擦去眼泪:“姐姐,这样不好吗?以后就我们姐弟两个相依为命,我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们应该在一起一辈子。”

    “梁淮。”她听到自己的语气很平静,“你怎么不去死。”

    那天夜里,天黑得像墨,月亮没有,星也没有。

    梁淮仍然窝在她床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说的什么,虞乔一个字也听不见。

    她看着四四方方的小窗户,夜晚的风像撒旦之手,一把将她拽入深渊。

    她两眼空空,直到天明,日出一点点升起,照亮屋子,虞乔的瞳孔才缓慢地转动。

    “我要出去。”

    梁淮揉着眼醒来:“你说什么。”

    她的手机铃声在此刻响起,梁淮低头查看,脸色陡然变得阴鸷。

    虞乔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他是不是来了。”

    她不用看都知道,周宴深此刻,一定已经到了临城。

    “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梁淮阴森森的,“他要见你,他做梦。”

    “让我去见他。”

    眼泪从她睫毛下划过脸颊,这些日子以来,这是虞乔第一次向梁淮示弱。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梁淮,算我求你,今年是他的生日,让我出去见他。”

    “如果见不到我,他不会死心的。”

    梁淮沉默地看着她:“姐姐,这是你第一次求我。”

    “是。”她毫不犹豫,“求求你,我只要见他一面。”

    最终,梁淮给她解开了锁扣,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重新走出屋外,见到阳光,虞乔却没有任何兴奋的感觉。

    好像她有一部分,死在了那个出租屋里,肉身浑浑噩噩地走在外面,内里空空荡荡。

    太阳刺眼,花草都丑陋,路上的行人机械地走着。

    虞乔不觉得自己看到的画面有任何问题,整个人怔怔地,没有灵魂般游走着。

    好让人厌恶,活着。

    直到远远地看见周宴深。

    她干净清隽,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风尘仆仆,满身落拓地站在宿舍楼下。

    眼中原本丑陋的世界因为在他身边,莫名变得一尘不染。

    像他的人生,骄傲,耀眼,不染尘埃。

    世界四分五裂——

    虞乔不记得自己跟他说了什么,光是走到周宴深身边,就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只记得那蛋糕,像她的人生一样,一点点塌陷融化,变成一滩烂泥。

    ……

    浴缸里的水声渐渐变小,似乎是快接满了。

    虞乔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空,寥寥几语将这段经历描述完。

    周宴深的手撑在她两侧洗手台上,看着她因为陷入回忆有些茫然的眼睛,手臂上的青筋越来越明显。

    他猛地闭了闭眼,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

    虞乔略有些呆滞地从回忆里抽离,男人的身体仿佛隐隐在颤抖,沙哑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乔乔,别说了。”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最后说:“周宴深,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周宴深像是要把她搂进骨血里,身体的肌肉紧绷,“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虞乔摇摇头,从他怀里擡头,素白的手去抚男人猩红的眼眶。

    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有一滴眼泪,划过她的掌心。

    她用手抹去他的眼泪,闭上眼,睫毛颤动着去吻他。

    “周宴深。”咫尺之距,虞乔看着他,“我知道我对你说过很多次谎,但是,我爱你是真的。”

    她过去所有人生里,唯有周宴深,是最美好,最干净的存在。

    她至死不渝的少年。

    是第一面,就暗暗钟情的人。

    浴缸里的水已经满了,周宴深松开她,轻声:“先去泡澡,免得明天感冒。”

    “好。”虞乔点点头,还不忘记问,“有睡衣吗?”

    “有。”周宴深用下巴指左边第二个柜子,“新买的,都在里面。”

    虞乔吸了下鼻子,脑子还懵懵地,没恢复过来:“那你帮我脱一下裙子。”

    周宴深顿住。

    ……

    她反应过来,极轻地咬了下舌头:“我的意思是,我裙子的拉链在后面,我够不到,你帮我拉一下。”

    周宴深喉结滚动了一下,说好,而后把她从洗手台上抱下来。

    坐得太久,虞乔腿有些麻。刚下来时没站稳,虚虚地靠在他胸膛里。

    周宴深揽过她,就着这个姿势,一手拢起她头发,一手寻到背后的金属拉链,往下拉开。

    淋浴间雾气朦胧,热气盘旋在头顶,空气中湿漉漉的。

    男人略带薄茧的指腹若有若无滑过脊柱肌肤,激起她隐隐的战栗。

    虞乔猛然清醒过来,咬着下唇:“好了,谢谢你。”

    周宴深没再做别的动作,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有什么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好。”

    关上浴室的门,周宴深回到客厅,脸上温柔的神色一点点消失殆尽。

    他打开冰箱,从果蔬区取出水果,拿到流理台,打开水龙头,细致地冲洗水果。

    冰冷的水一点点流过他手背上的青筋,浸湿袖口,他却好似浑然不觉。

    洗好的青提草莓放到果盘里,周宴深取下一柄水果刀,将蜜瓜对半切开。

    浅绿色的果肉,被切成好入口的小块,整整齐齐码在果盘中。

    手僵硬地像没有知觉一般,直到看到指腹上的血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切到手了。

    周宴深面无表情地在冷水下冲洗手指,看着汩汩水流,深深呼吸一口气,猝然闭眼。

    脑海中回想起虞乔刚才说的话:

    ——“他把我锁在床边,我没有办法。”

    ——“周宴深,我爱你是真的。”

    他从没有像此刻,如此痛恨七年前的自己。

    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先一步去波士顿,为什么要留她自己在学校。

    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

    他不能原谅自己。

    身后传来开门声,周宴深关掉水龙头,回身看到虞乔披着一件白色的浴袍走出来。

    她头发湿哒哒的,一根带子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看到他脸上冷漠的神色,一怔:“你怎么了。”

    周宴深神色缓和,轻声:“你怎么出来了。”

    “我……”虞乔也说不上来,她只是忽然觉得心里不安,想出来看看他在做什么。

    “你手怎么了?”她忽然看到他指间的红色,声音陡然变调。

    周宴深走过去,弯腰抽一张纸擦干净手:“没事,就是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

    虞乔着急,把什么都抛之脑后,连忙过去捧起他的手查看,埋怨着:“你怎么不小心点啊,还好这次没什么事,你可是医生。”

    周宴深静静地看着她。

    “有创可贴吗?”虞乔左右环视。

    “有。”周宴深说,“在你前面的抽屉里。”

    她摁他坐下,倾身去拉开抽屉翻创可贴,浑然不觉自己的浴袍只有一根带子,领口敞开。

    虞乔坐回去,刚要撕创可贴的时候,周宴深忽然按住她的手。

    她微愣。

    男人垂着眉眼,将她浴袍的领口往上拉,拢好,不见一丝□□。

    虞乔脸腾然发红,轻咳两声,自己低头系紧腰带。

    “手拿过来。”她小声说。

    周宴深摊开,伸到她面前,目光始终停在她脸上。

    虞乔撕开创可贴,认真地给他贴上,小小的创可贴在男人指腹环起一圈。

    “乔乔。”他突然喊她。

    “嗯?”虞乔擡眸。

    周宴深的眸色很深:“你还记得情人节的时候,在医院车库你问我的问题吗?”

    情人节,医生车库。

    那时候她自厌的情绪上涌,问的是——

    你有没有怪过我。

    “记得。”虞乔缓缓点头。

    客厅的灯光很亮,片刻后,她眼前覆盖阴影。

    周宴深在她唇间落下轻轻的一吻。

    他看着她的眼睛,眸中倒映着她的面庞,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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