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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媒 正文 第七章 豆汁记 (二)

所属书籍: 状元媒

    老北京家家都睡炕,炕下头有炕洞,冬天生个带轱辘的小铁炉子,傍晚时推进炕洞里,炕便一宿都是热乎的。在寒冷的北方,这不失为一种简便实惠的取暖办法。老百姓一般不睡凉炕,怕作下病,有俗话说,“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指的是生熟不吝的生猛,不是凡人。

    那晚,我睡在热炕上,莫姜睡在小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来是从没有和陌生人这样睡过,二来跟一个脸上有刀痕的人同睡,就好像和鬼睡在一起。《豆汁记》里,当了官的莫稽,以娶叫花子的女儿为耻,上任的时候以赏月为由,把金玉奴推江里去了,这个北宫门捡来的莫姜,谁又能保证她是好人?半夜会不会把我害了?我心里埋怨母亲的粗心大意,埋怨母亲太不把我当回事,满肚子气没处撒,就在炕上弄出很大声响,暗示对方我并没有睡着,时刻在警惕着呢。小床上,静得如同没有人,借着窗外的雪光,我见莫姜侧身躺着,如一张弯弯的弓,一动也不动。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她那一床薄薄的棉被,抵得住么?她睡着了没有?她不可能睡着,没睡着怎么不动弹?她在想什么?

    满心的思虑,满心的恐怖,我终熬不过没有声息的莫姜,在焦躁中沉沉睡去。

    早晨醒来是满天的大太阳,伸了个懒腰,撒满阳光的窗户纸上有树影在摇曳,掀开窗帘,玻璃上满是冻的“大白菜”,外头什么也看不见。赶紧折回被窝,把头正要往被窝里缩,母亲的凉手伸进来了,在我的肚子上揪来揪去,把我弄得睡意全无。猛然想起房内还有一个莫姜,就朝床上看,母亲说那娘们儿正在厨房做早点,天没亮就起来了,把火早笼着了。生炉子,老北京叫“笼火”,是居家过日子一件寻常又麻烦的事情。笼火需用劈柴、刨花将乏煤点燃,再装硬煤,用拔火罐拔着,在院里冒半天大烟,等火烧旺了才能将炉子端进屋去,要不有煤气。至于装铁皮烟筒一类的花盆炉子是只有我父母房里才有的,那也得见天笼火,可以接续燃烧的蜂窝煤是六十年代出现的新生事物,属于高科技,所以旧时的北京一到早晨满城是煤烟味儿。“笼火”是技术性很强的活,硬煤搁早了搁晚了火都要灭,前功尽弃,满脸煤灰是太常有的事。跟我憷头“ㄅㄆㄇㄈ”一样,我母亲也很憷头早晨的笼火,我刚一睁开眼睛她就把这个告诉我,足见她内心的满意。我说,那个女的睡觉一动不动。

    母亲说,你以为谁睡觉都跟你一样,在炕上尥蹦儿。

    不知卖花生仁的能做出怎样的早点,以她的出身手艺不会比母亲更精彩,老王就是老王,厨子就是厨子,人家是“萃华楼”出来的,那些京酱肉丝、烧明虾的美味鲁菜是无人可以替代的。我来到堂屋,看见父亲正坐在八仙桌前喝粥,小米粥熬得黏稠腻乎,小酱萝卜切得周正讲究,一碟清爽的暴腌脆白菜,两个煎得恰到好处的鸡子儿,简单普通的早点看着就很赏心悦目。让我感兴趣的是桌上几个刚出锅的“螺蛳转”,“螺蛳转”就是火烧,在面剂儿的做法上复杂一点儿,需一层层把油盐芝麻酱卷了,横切,盘紧,压扁,先烙后烘,中间微微隆起,像个螺蛳,才算地道。桌上的“螺蛳转”烙得的确是好,小巧玲珑,精致可爱,比我们平时吃的小了一半,小点心一样,看着焦黄,闻着喷儿香。

    这些都是莫姜所为。

    父亲吃得很滋润,满面红光,告诉母亲,老王回来之前就让莫姜在厨房干活。

    莫姜就成了我们家的临时厨子。

    回山东的老王再没回来,听说他家里分了田地,他愿意在家当农民,不愿意再出来做饭,活脱脱把手艺给扔了,我们都替他可惜。老王不回来,看门老张也要走了,准备回唐山当他的“老太儿”去,莫姜无处可去,就留下来。莫姜既非亲戚,也不是名正言顺的仆人,我们无法称呼她,就一直莫姜、莫姜地叫,叫顺了,也不觉得什么了。

    莫姜不善言语,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父亲让她“在厨房干”,她就总在厨房待着,院里屋内根本看不到她的影子,好像我们家里就没有这个人,不像前一个女仆刘妈,什么都张罗,大黄蜂似的满院飞,替母亲当了半个家。莫姜说话不紧不慢的,让你听得真切又从无高声,在父母亲跟前说完话都是向后退两步再转身,不像我,动辄便调过大屁股对人。莫姜走路快而轻,低着头目不斜视,无论高兴与否嘴角永远微微向上挑着,父亲说这叫“喜兴”,是当底下人的一种很重要的功夫,无论内心想什么,外表永远是雷打不动的愉快,这种做派非一日之功,像我那样经常地撅嘴吊脸,是最没水平的表现。我在莫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兴”,一张疤痕累累的脸,倘若再“喜兴”,只能是丑八怪。

    母亲说我说得对。

    我和莫姜在一个屋里住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在慢慢儿缩短。晚上,我会以“写作业”、“背书”各种名义晚睡,等着莫姜,当然不会白等,莫姜进屋见我没睡,先是淡淡一笑,然后打开手里的白手巾,手巾里包着核桃粘、红枣蜂糕、酪干什么的,每天不重样。在吃面前,我是个意志薄弱的人,深谙有奶便是娘的道理,谁给我好吃的,我就跟谁好,在某种程度上,我觉着莫姜比我母亲更让我亲近。

    在我嘎嘣嘎嘣嚼酪干的时候,莫姜就准备她的床铺。莫姜睡觉衣裳必叠齐整了搁在椅子上,一双鞋也摆齐了放在床沿下,躺下睡觉从不翻身,不打呼噜,不咬牙放屁说梦话。跟我说话也是“您”、“您”的,好像她从来不会用“你”,说到我的父母亲,她用的词是“怹”,“怹”是“他”的尊称,现在的北京人已经没有谁会用这个词了,这个词大概快从字典上消失了。有点儿遗憾。

    父亲每月给莫姜5块钱,意味着不是白使唤人家,莫姜开始不要,说在我们家白吃白喝,哪能还拿钱。父亲让莫姜把钱攒起来,说将来说不定用得着,莫姜诚惶诚恐地接了,然后请双安,以示谢意。莫姜将那些钱用手绢包了,也从不见她检点,她对钱物似乎看得不太重。

    莫姜的全部家当就是她的紫花小包袱,就搁在枕头旁边,也不避讳我,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一个袜子板,我问莫姜怎还带着这个东西。莫姜说是她离开家时她额娘给她的,她额娘说袜子穿在脚上,虽不显山露水却是件很重要的穿着,女人最丢人的是袜子破了露脚后跟,无论是自己做的布袜子,还是洋线袜子,跑路一多就要破,补袜子用的家什得随时预备着。莫姜的话有道理,我的袜子一礼拜就破,在学校一提脚,不光是脚后跟,连后脚脖子都露出来了,有时候挺让人尴尬。莫姜的袜子板有年头了,木头色泽已变得深红发暗,光溜溜的,我很喜爱,莫姜也没说送给我,只告诉我,有她在,我的袜子永远不会露脚后跟。

    莫姜的包袱里还有一个不让我碰的东西,一根梳头用的翠绿扁方。这种东西我们家有好几根,都是父亲的第一个妻子留下的,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姓瓜尔佳母亲,娘家是内务府的,平日是旗装打扮,梳两把头,穿花盆底鞋,家里有她的相片,很有派头的一个妇人。扁方是插在头发和缎子板之间的簪子,手指宽,七八寸长,两头是圆的,扁而光滑。瓜尔佳母亲留下的扁方有木头的、骨头的和银的,还有一根赤金的,被父亲收着,说是等我出门子的时候给我压箱底。莫姜的扁方着实与众不同,晶莹剔透,温润可爱,莫姜不让我碰,只能她拿着让我摸,说是万一掉地上就碎了。我摸着那扁方,心里满是嫉妒,故意挑剔说扁方上有几处黑点。莫姜收了扁方说那是翡翠上的瑕疵,我说有瑕疵的就不是好东西,莫姜说大羹必有淡味,大巧必有小拙,白璧必有微瑕,物件和人一样,人尚无完人,更何况是物。

    我当时年纪小,对莫姜的话似懂非懂,一向崇尚完美主义的我,到今天才理解“大羹必有淡味”的含意,毕竟还不算晚。后来莫姜离开我们家时,把那个暗红的袜子板给了我,我却一次也没用过,时代变了,尼龙袜子风靡全球,这种袜子是永远不会磨破,永远用不着袜子板的。今天,人们又追求棉线袜子了,今天的线袜子没等穿破就扔了,再没有露脚后跟之羞,总想用用莫姜的袜子板,总也用不上。有个朋友叫雅君,前年在筹建妇女博物馆,连哄带要,用一张捐赠证书换走了我的袜子板,拿去当了展品,展品的说明是“补袜子用具”,却不知它背后的故事更精彩。

    父亲老是夸莫姜,夸的前提必定拿我当陪衬,一定是先说我哪儿哪儿做的不对了,然后是:看看人家莫姜……怎么怎么的……多规矩!

    莫姜的性情静得像水,手却老不闲着,总是在做着与饮食有关的事情。在漫长的冬日,我与莫姜围炉而坐,我们凑在一起是因了火炉的温暖,因了西屋难得的上午一会儿太阳。我在折腾那永远搞不清楚的数学,莫姜不知在鼓捣什么,待我疲倦地放下书的时候,炉圈上则站满了洁白如雪的兔子、刺猬、鸭子、乌龟……都是莫姜捏的小点心,精巧美丽,里面的馅是豆沙和枣泥。嘴馋的人馋相必有外露,我忘乎所以地将那些兔子、刺猬一口一个地往嘴里填,那时候还不懂得欣赏也不知道赞美,只是一味地吃,真是糟蹋了莫姜的工夫,愧对了那些艺术品。莫姜坐在对面,抬起她轻易不抬起的头,微笑地看着猛如饕餮的我,看得出我这毫不遮掩的性情让她高兴。

    莫姜做饭的手艺是化腐朽为神奇,极普通的东西到了她手里就会变得绝妙无比。比如我们家后院那些堆积如山的松树枝子,一度成为累赘,偌大后院简直被搞得下不去脚。莫姜闲下来的工作是烧松树枝,正如她的性情,不是烈焰蒸腾地猛烧,是只冒烟不出火地慢燃,松树枝上架铁箅子,箅子上摆着她灌制的肉肠,跟街上卖的香肠不同,莫姜灌的肠是在锅里煮熟以后才上箅子熏的,并且只能用松枝熏,这样才有味。一批肠要熏制十天,也不用管它们,肠在烟中,顺其自然。这种自制松肠成了我们家的传统食品,父亲拿它来待客,送人,都知道叶家的松肠好吃,慕名而来的大有人在,可是谁也做不出,因为哪家也没有那么多的白皮松枝子能长期点燃。莫姜的松肠走得很远,甚至出了国门到了英国和日本。几年光阴,两棵白皮松生生被肉肠耗完了。

    叶家主要受惠的是我,因了我跟父亲一样的馋,因了我好刨根问底的禀性,使我成为了莫姜身后的一条尾巴。我喜欢钻厨房,从老王在的时候我就是那里的常客,母亲说我是厨子托生的,对这点我深信不疑。我们家厨房的灶是用砖砌的,有两个火眼,可以同时蒸炒煎炸,灶膛内还砌有汤罐,以保证随时有热水,这都是老王留下来的,莫姜对我们家的炉灶相当满意,她说做饭全凭火,火跟不上,再好的厨子也得抓瞎。

    我的五姐夫完颜占泰有个同乡,也是天津人,姓张,过去是宫里敬懿太妃跟前的太监,常到我们家来串门,我们都尊敬地叫他张安达。张安达认识莫姜,每回来了都要去厨房看她,我看见过两个人互相请安问好,动作十分的优美利落,张安达是跪安,莫姜是蹲安,张安达是朗声,莫姜是低音,一起一落,听着舒服,看着养眼。张安达临走,莫姜总会送上一包自己做的小点心,让他拿回去给孩子吃。张安达有个女儿,这个我以后还会说到,张安达也把他媳妇缝制的罩衣什么的带给莫姜,有一回张安达给莫姜带来一件琵琶襟青布小夹袄,上边的小葫芦盘扣细腻可爱,让我爱不释手。这是莫姜唯一与外人的交往,据莫姜说,她在北宫门住着,宫里的太监们都爱买她的花生米。

    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得了肺结核,一度休学,在家待了三年。这期间,父母亲让莫姜搬到刘妈的小屋单住,以免被传染。跟她说了几次,她还是跟我同住西屋,并不因了我的病而有疏远,我知道,这就叫患难见真情,我很感动。我的六姐姐跟莫姜就不一样,她回来看母亲,到我屋里还要戴上口罩,背过手,我的东西她碰都不碰,这让我很伤心,六姐一走,我就趴在桌上呜呜地哭。晚上莫姜劝我说,六格格是协和的大夫,大夫整天跟病人打交道,自然得讲究一点儿,要不她得得多少病呀!

    我跟六姐说是一母同胞,还不如隔着母亲的老七,不如没一点儿血缘的老姐夫完颜占泰,他们跟莫姜一样,也不避讳我。我每天吃的药是雷米封,每天打的针是链霉素,这两样东西把我整得痛苦不堪,雷米封吃下去全顶在胃里,链霉素打进屁股蛋全聚在皮下,人简直成了僵尸一般。一返我乐天的、没心倒肺的性情,一看见药我就想哭,父亲说我快成《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了,他们哪知道我心里的急,三年没到学校去,我那批同学中学已经毕业了,我还在家猫着!

    看了不少大夫,大家的结论都是两个字“静养”。我跟母亲嚷嚷,去找彭玉堂呀,他准能治!

    母亲说,托张安达去找过,彭玉堂搬了,找不着了。

    找不着彭玉堂,我想,命中活该有此一劫,要不,吃他几副汤药,准好,不至于现在这样躺三年。在家待着,父亲让我练习写字,临王羲之的《兰亭序》,我不爱写字,我爱看莫姜做饭。这期间,我真跟她学了不少,醋焖肉、樱桃肉、核桃酪、鸽肉包、奶酥饽饽、炸三角,自信已深得真传,要不是后来历史的变故,我相信我能当一个不错的厨子。就是今天,已近暮年的我,仍旧是我们家节假日的大厨。饭桌上,吃着吃着我就想起了莫姜,想起了那个女人传奇的一生,常常地走神。也有朋友买了材料,提着上门来,言明要学某某菜,倾心地教了,她们的味道总差着一层,佐料工艺都对,缺的是莫姜那不愠不火的心劲儿。

    莫姜做得最多的是醋焖肉,有用啤酒烧肉的,有用鸡汤烧肉的,谁也没想过还有用醋烧肉的,并且还必须是江南香醋,醋一次用半斤,真正的“醋焖”,而绝非点到为止的点缀。醋焖肉不是酸的,是地道的咸甜口,吃到嘴里烂而不柴,爽而不腻,恰到好处。相比樱桃肉的做法就简单多了,樱桃肉是把肉切成小丁,加上佐料,与鲜樱桃一起装在罐里煨,头天晚上搁炉子上,第二天中午才能吃,这十几个钟头的煨,将樱桃的色味与肉融合在一起,食之如天上珍馐。

    莫姜做的吃食,基本是满族口味,我最爱吃她做的鸽肉包。鸽肉包满族又将它称作“包”,是一种游牧民族的饭食,并非汉族的肉包子。莫姜会做,父亲会讲,谈到“包”的出处,父亲说“包”具有纪念意义,明朝万历四十六年七月五日,老汗王努尔哈赤领兵打仗,走到一个叫清河的地方,一点儿吃的也没有了,清河的农民给努尔哈赤送来了几只鸽子、一些白菜,汗王把鸽子烤熟了,和着米饭用菜叶包着吃了,有人问这叫什么,努尔哈赤说叫“包”。打了胜仗,“包”也成了满族的传统吃食。可是粗犷的“包”到了莫姜手里立刻变了模样,非是平常旗人家所做的白菜叶子包酱拌饭。莫姜的包非常讲究,得选上好的白菜心,要小要圆,只能包一把饭。再把小鸽子肉剔出来,切成丁和香菇炸酱,拌老粳米饭,点上香油,撒上蒜沫,用拍过的白菜叶子包了,捧在手里吃,吃的时候包不离嘴,嘴不离包……只吃包不行,还要配上好的粥,冬天是羊肉粥,初春是江米白粥。

    “口之于味也,有同嗜焉”,有了莫姜,一度父亲频繁地大请客,饭桌之上,宾客云集,一通大嚼,肴核既尽,杯盘狼藉。最让宾客们开眼的是莫姜做的“熟鱼活吃”,一条糖醋大鱼端上桌的时候,鱼的嘴还在张合,浑身还在动弹。宾客都说这是绝活,一定要见见厨师,父亲让我到厨房去叫莫姜,莫姜不来,客人们憋不住,都跑到厨房来看莫姜。一位太太好奇地询问鱼的做法,大概也想回去制造惊奇,莫姜说取活鱼,快刮鳞,开腔去脏,挂糊,用湿布捏住鱼头,将鱼身放入急火油锅中炸,再用糖醋汁一浇而成。我料定这位太太做不成功,因为莫姜没告诉她在鱼活着的时候要灌白酒,有了白酒的刺激,神经处于麻痹状态,鱼才能张嘴活动,当然,每个厨师在技术上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这样精彩的厨师母亲似乎并没看上眼,在我的感觉里,自始至终母亲和莫姜总是隔着一层,这种隔膜一直延续到她的离世,也没有更进一步地走近。在莫姜跟前,母亲时刻要体现出一种“救世主”的优越,在她的心里永远记忆着她从厨房端来的那碗豆汁,记忆着莫姜跟随父亲初到我们家途穷末路的落魄。她不止一次对莫姜说,莫姜啊,你说你是怎么混的,穷途潦倒,我不留下你,你就得流落街头,冻饿而死呀。

    言下之意是提示莫姜要时刻感恩戴德,可莫姜偏偏的不会说传递感情的话,她只是低着眼皮说,是的,四太太。

    母亲就不满意,私下说莫姜薄唇细眼,骨瘦肩削,一副贫穷之相,特别是脸上的疤,让她这辈子彻底完了,别再作富贵安泰之想。父亲则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疤痕是浮在的东西,疤痕之下,莫姜相貌平静像寒玉,神色清朗如秋水,那气质不是谁都有的。父亲这样在母亲面前称赞莫姜,倒让母亲说不出什么了。

    其时莫姜已不年轻,将近60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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