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铃坐在闻漪对面,把平板放在面前。
这块平板是闻漪提供的,屏幕结实又清晰,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只能输入字句选择朗读。
底下还有许多关联词、便捷词组,输入句子很方便,比她从前用的平板顺手很多。
感觉就是提供给类似她这种情况的人使用的。
在闻漪的注视下,拿起平板自带的笔输入时,薛铃动作略有点紧张的拘束。
除了闻九则,她很久很久没有和知道她丧尸身份的正常人类交流了。
之前担心闻九则没觉得,现在暂时没事了就有点不自在。
闻漪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还真有些好奇她想说些什么。
希望不要是和她男朋友一样的威胁怀疑,或者为了对方着想决定自告奋勇当实验材料,那样很无聊,她是真的会烦得把人请出去。
“你可以和我说说闻九则以前的事吗?”平板里传来女声。
这倒是没想到的一个话题。
闻漪略有些意外:“我和他不怎么熟悉,从前也很少来往,你想问什么?”
她看着有点高冷,但态度还算友好,薛铃便直接问了:“我想问几年前,丧尸爆发之前,他回闻家做什么?”
闻漪:“他没告诉过你?”
“说了,但没说全。”薛铃想到闻九则之前那个避重就轻的解释就生气。
他肯定没说真话,薛铃早猜到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爷爷让他回去做些不太好的事,还准备安排他和人相亲,他不乐意,回去之后没多久,爷爷就死在了他手里。”闻漪说,表情平静得可怕。
薛铃的笔停在平板上,被这个炸裂的消息给震住了。
这个……闻九则和闻漪,是同一个爷爷吧?
闻漪看清薛铃眼睛里写满了震惊,有种恨不得把自己说过的话收回的后悔。
“不用在意,我也不怎么喜欢我爷爷,不会因为这个报复闻九则,我连他害我妹妹闻湘的事都没准备和他算账,何况我爷爷的事呢。”
闻漪说得异常冷漠,好像个杀手。
她是闻家这一代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前爷爷就期盼着她是个长子长孙,后来发现是个女儿,就格外失望。
从小到大,不管她得到什么样的成绩,他都不会觉得高兴,只会更加遗憾:“如果是个孙子就好了。”
她爸在外面处处留情,她妈也管不了花心滥情的丈夫,只能怪她不是个儿子,不能让她的爸爸更关注家庭。
闻漪从小就由不同的保姆照顾,她妈只魔怔了似的,拼命想生个儿子证明自己,希望借此让丈夫回心转意,让威严的公公满意。
为了生下闻湘,她妈几乎是没了半条命,也失去了生育能力,从此就带着闻湘自怨自艾,只教她讨好堂哥闻煊,让她从小跟在闻煊屁股后面转。
闻煊是个蠢货,但他是个孙子,所以爷爷怎么看他都是好的,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留给他的。
闻漪并不在乎,不管是连她名字都记不清的爸,怪她怎么不是个儿子的妈,还是和她不亲近的妹妹,还有那个偏心到极致的爷爷。
但她真的很烦自诩为大家长的爷爷自作主张安排她的人生。
抹杀她的骄傲与热爱,贬低她获得的荣誉,认为她唯一的价值就是嫁人,要求她和某个领导的孩子结婚,要求她帮扶闻家产业。
虽然这些烦人的要求,在她自己找了个同样家世不俗的男朋友后暂时消失了,但她仍然厌烦爷爷无处不在的掌控欲。
所以后来发现闻九则要对闻家出手的时候,作为唯一一个发现端倪的人,她甚至帮了一把。
“有些话我不想和闻九则说,你转告他吧。”闻漪语气冷淡。
“只要愿意好好合作,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我们之间就没有矛盾,他可以收一收他的被害妄想症,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算计他。”
薛铃干巴巴地回了个“好的”,然后又输入:“感觉你在闻家,也过得很辛苦吧。”
闻漪端起旁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那种地方只有傻子和蠢货才过得下去。”
薛铃:姐虽然淡淡的,但是好强的攻击力。
她拿着平板,感觉可能是这个笔漏电,让她有点麻爪,不知道再说点什么。
安静了片刻,看她眼巴巴的有点可怜,闻漪到底还是说:“你想知道闻九则以前的事,问我是问错人了,我跟他不熟,从前一年也就见几面。”
“哦哦好的,我就是随便问问。”薛铃回答。
她来之前不过就是想了解一下闻九则以前的生活,再稍微打探一下闻九则和闻漪的关系。
毕竟她和闻漪不熟,初次打交道,就算心里想拜托她一些事,也得先处好关系,至少等熟一点。
可是!她没准备听一些家庭人伦惨剧和违法犯罪记录啊!
“其实随便说点什么都行,就是聊一下。”薛铃为了缓解尴尬,继续输入,“接下来我会一直跟着你的队伍,所以今天也是先来打个招呼。”
闻漪知道闻九则为什么把他这个女朋友看成眼珠子一样护着了。
这种性格确实很容易吃亏,感到尴尬就喜欢解释半天,生怕别人生气。
闻漪不喜欢和人闲聊,也不喜欢在没有价值的地方浪费时间,但看薛铃眼巴巴抱着平板缓解尴尬的样子,还是难得给面子,开口说起自己记得的一件事。
“闻九则……我每次回家都发现他不上桌吃饭,一个人端着一个大碗,站在厨房里吃。”
薛铃感到惊讶:“你们家真的像电视剧上演的一样,还有庶子不能上桌吃饭的规矩吗?”
闻漪:“爷爷让他坐到餐厅一起吃,他不愿意,说看到闻家人就想吐。”
“……”薛铃,“他就这么……直接说吗?”
闻漪:“对,直接说。”
气得爷爷拐杖都敲断了两根,闻九则也不愿意和他们坐在一起假装一家人,爷爷就一直骂他不懂规矩。
“闻煊以前跟我说,你们家还要学君子六艺?”薛铃好奇这个挺久了。
闻漪看她,眼神有些了然:“闻煊也喜欢你?”
薛铃:“……”
闻漪:“男人追人的时候嘴里能有什么真话。”
薛铃深以为然地点头。
闻漪:“不过确实要学毛笔字,也要求认识古董,有这方面的家族课程。”
“闻九则也学过,摔碎了一个明代花瓶,被打得半死。”
薛铃有点生气:“再珍贵的东西,不小心弄坏了,也不能往死里打他呀!”
闻漪:“他当着爷爷的面砸的,砸完了冷笑说他就是故意的,有本事打死他。”
薛铃:“……”
闻漪记得那是爷爷挺喜欢的藏品,所以当时差点气到中风,之后闻九则就不用再学那个了。
闻漪突然发现,她竟然记得不少关于这个“不熟”的弟弟的事。
虽然没怎么见面,但只要回去,总能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一般就是不守爷爷定下的规矩被教训了,被闻煊闻湘欺负了。
偶尔,她会在那个大宅的角落撞见他。
不属于吃饭时间的厨房,看到他自己在做饭,端着简单的食物站在厨房里狼吞虎咽,手指上还有淋漓鲜血。
闻煊和闻湘气疯了到处找闻九则,她嫌吵闹拿着书想找个安静地方看,意外发现他靠在宅院后墙那里看天,脸上有新鲜的伤口。
每次遇到,她的目光总是冷漠地扫过他,闻九则警惕的目光也会看向她,然后他们很快又各自收回目光,谁也不把谁放在眼里。
从十一二岁刚进闻家,长到高大健壮的少年,闻九则一直不驯地对抗着闻家所有人。
就像他走进闻家第一天时对爷爷说的:“就算你弄掉我妈的工作,逼她带我来闻家也没用,我永远不会把这里当家。”
闻漪是不被期待的大小姐,闻家上下谈起她时遗憾说:“读书那么厉害有什么用,又不是个男人。”
说起闻九则便轻蔑又防备:“再厉害也是个私生子,出生不光彩又不得老爷子喜欢,这辈子都比不过闻煊。”
他们可能在某些方面有那么一点点的同病相怜,但两人的关系比陌生人还不如。
薛铃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发表自己的看法:“他,他也有可能是真的不小心打碎的,就是嘴硬。”
闻漪:“你还挺护短。”
薛铃:“虽然他有时候确实会惹人生气,但他其实是个很乖很体贴,脾气又很好的人,就是有时候表达的方式不太好。”
闻漪失语了,她无法控制地露出了迷惑和一点震撼。
她看着薛铃暗红色的眼睛,和其他丧尸的浑浊不一样,红得很清澈,衬得她神情真诚,似乎是真心这么认为。
闻漪看了眼自己的手臂,看到上面浮起的鸡皮疙瘩。
有点不适,不想再说起闻九则了。
“你的问题问完了,轮到我了。”闻漪果断转开话题。
“我记得当初闻九则弄走了四分之一的太岁,应该全被你吃了吧,你是感染之前吃的太岁,还是感染之后吃的太岁?”
“感染之前吃的。”薛铃老实回答。
“你是怎么感染的,方便说说吗?”闻漪随手拿了个本子记录。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被丧尸咬,就是突然变化的,一开始还以为是生病了。”
“哦?你是第一批自然变化的丧尸。”闻漪听到这明显来了兴趣,仔仔细细又看了她两眼。
她思考了片刻忽然说:“闻煊吃了二分之一的太岁,他变成的丧尸和一般丧尸有很大区别,外表更接近正常人。”
“从他尸体上提取的药液,让闻九则也和一般丧尸不太一样,他现在还能说一些简单的话。”
薛铃震惊:“什么?闻九则还能说话?!”
那他刚才装什么哑巴,只和她对着嗷嗷两声,其余时间都用平板交流的!愣是一个字都没说过!
对自己揭穿了闻九则的秘密,闻漪没有丝毫愧疚,她说:
“我看你的状态不太好,或许太岁的提取药液对你也有帮助。”
“我这边还有一个服用过四分之一太岁的实验体,我可以再次提取药液给你,让你的状态更好,作为交换,你配合我做一些研究,怎么样?”
薛铃:“……”
“你刚才,不是答应过,不会骗我进实验室做研究吗?”薛铃问。
闻漪:“这不算骗。”
薛铃发现了,闻漪和闻九则是真的有点像的,他们说这种话的时候都理直气壮!
“你不想像闻九则一样?我看你的状态可不算好。”闻漪再次问。
薛铃还是摇头。
她答应过闻九则,不让闻漪研究,至少在他们第一次合作结束之前不行。
未来太遥远,先把眼下的事过去再看。
车门哐当被人重重推开,闻九则满身煞气地站在门口,一眼看到坐在闻漪对面的薛铃,他狰狞的表情才一缓。
他一手撑在薛铃身侧,几乎把她笼罩在身下,接过薛铃手上的笔在平板上输入。
“怎么跑这里来,我刚才半天没找到你。”
闻漪又把自己的转椅转回去了,送客:“你们没事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