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九则感染了丧尸病毒。
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都停滞了。
薛铃突然飞快地跑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又使劲将他往他们自己的车边拖。
她用的力气太大,闻九则差点被她拽倒。他丢下手里的刀,主动跟上薛铃。
看她动作慌乱地打开车门,从里面拿出清水,要给他冲洗伤口。
——虽然他们都清楚,这只是一种无用功。
但闻九则没拒绝,他接过水冲洗身上那条长长的伤口。
洗去了凝结的血液,皮肉表层开始泛出的青色就变得更加明显。
闻九则不知道疼痛般,擦拭过翻开的皮肉。
他看到过很多次人丧尸化的情景,有的人会痛哭流涕不敢置信,有的人会陷入疯狂,开始自残或者报复他人。
最初还有人试图用剜去皮肉斩掉手臂的行为去阻止丧尸病毒扩散。
但所有感染的人,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被感染,无一例外最后都变成了丧尸,区别只是变化的快慢而已。
闻九则预估了一下,他的变化速度应该属于中等。不至于几分钟就变成丧尸,也没有最慢的两三天死缓,一天说不定能坚持到。
他放下水壶后看向薛铃。
她还在盯着他的伤口,露出了丑丑的表情。
闻九则看过她这个表情,是几个月前看到她妈妈的时候,那代表着她很想哭,但哭不出来。
薛铃没有像上次那样用水冲眼睛假装眼泪,她此刻陷入了一种混乱的情绪中。
她*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只能感觉到巨大的恐惧和无能为力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已经死去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产生出这些情绪,为什么还要半死不活地承载活着的情绪?
她混乱地在原地走动,目光开始游移,两只手僵硬地在胸前握着拳头。
她想到是自己一定要闻九则来北方基地的。
是她非要他来的。
如果没有来,就不会遇到这种事,如果他们还在新四基地附近……
闻九则伸手抓住了她僵硬的双手:“干什么呢,像那种出故障的机器人一样。”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和平时那样说欠揍的话。
薛铃没控制住自己的力道,手指扎破了他的手。条件反射地一惊又看向他的手,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闻九则牢牢握着没放:“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你要不趁现在打我一顿吧,上爪子,用嘴咬都行。”
薛铃突然抽出双手,往前狠狠地抱住他,脑袋在他胸前乱撞。
她抱着他,无法发泄情绪地跳了两下脚,又擡头看他,嘴里一阵怪异的叫声,尖尖的手指抓破了他的后背。
闻九则被她撞到怀里时,就同样伸手抱住了她,碰了碰她手臂和腰上的刀口。
“我知道、我知道、你难受,我知道,没事……”他低头贴在薛铃的鬓边,在她略干枯的头发上亲吻了一下。
“我们该走了。”他感觉到薛铃冷静了一些,才放开她。
他用撬棍和一些工具,把陷入坑里的车轮弄出来。
正因为薛铃现在太不冷静了,他就表现得更加冷静,走之前甚至抽空了另外一辆车上的汽油,然后重新发动车子。
薛铃失去力气般爬上车,她拿过自己的写字板,在上面写:“疫苗。”
因为手是颤抖的,字也颤抖着。
她的眼神像火堆的余烬,炸开一点希望的火星。
闻九则没对此发表什么看法,他很清楚,已经来不及了。
想要注射疫苗,他们必须去北正基地,那还有一段长长的路程。
先不提如何获得那样珍贵的疫苗,摆在面前的问题是,他没有时间了,他赶不到北正基地就会彻底变成丧尸。
薛铃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她只是太慌张,忘记了。
闻九则没有提醒她,他在驾驶座凑过去又抱了抱她,说:
“如果朝这个方向去,应该能到淮西市,那边末世前人就多,听说很繁华。”
所以现在是丧尸最多的城市之一,基本上没人会去那里拾荒,是一座离这边最近的丧尸之城,和北正基地不在一个方向。
“我们以后生活在淮西市怎么样?”闻九则说。
他估计也坚持不到淮西市,但是他算了下汽油,应该是够的。
“说话,你该不会趁我没有意识就把我半途丢下吧?”闻九则脸上有一点笑意,语气认真地说,“别嫌我麻烦,以后随身带着我还是很有好处的。”
“比方说你太瘦了,街上丧尸太多你挤不过他们,可以让我在前面开路。”
“万一遇到人了,我还可以帮你吸引别人注意,让你趁机逃跑,对吧?”
“别的丧尸都单独走,你带跟宠,多威风。”
“薛铃……你不能丢下我,知道吗。”
薛铃坐在自己习惯的副驾驶上,想要大喊大叫,想要在路上乱跑,想要躺在地上不起来。
但这些都没办法再发泄她的情绪,她像被堵住的火山口。
闻九则这个狗东西,这种时候还非要她给个反应,答应他的要求。
“说话呀,这点小事你也不答应?”
薛铃不想跟他说话,以后他也说不了话了,只会跟在她身后嗷嗷叫,她现在就提前习惯。
闻九则忽然又说:“以后没人给你去基地充电了怎么办,平板也用不了。”
他又自言自语:“淮西市里那么繁华,发电机、太阳能充电,应该都有的吧,你可以去找找。”
薛铃不想听他说话。
但他就是说个不停。
“以后就住在淮西市,别随便出去了,那么大地方,足够你走了。”
“淮西市也有个博物馆,你要有空可以带我一起去逛博物馆。”
薛铃终于忍不住了,她抓住闻九则的手,往驾驶座挤。
闻九则停下说话,把她提到自己身上坐着,两人一起挤在座椅上。
薛铃抱着他的脖子,感觉他平时热乎乎的皮肤在慢慢失去温度,忍不住越抱越紧。
闻九则看一眼前方的路,单手抱着她说:“感觉还没变成丧尸就要先被你勒死了。”
薛铃松开他,突然擡手狠狠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她现在特别恨他,比几年前莫名其妙被他分手还要恨。
闻九则被打得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扯了扯嘴角:“打人打脸,这么狠?”
薛铃这一巴掌没收着劲,嘴都给他打破了。
不过伤口里没有流血,只有一点暗红色缓缓溢出,又很快凝固。
闻九则低头看她,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现在还是能感觉到痛的,不然你等我完全变成丧尸再打行吗。”
薛铃尖锐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又举起手。
闻九则把她的手拉下去,又亲了她一下。
车子在荒野上、在破败的小城里穿过,明亮的天空逐渐燃烧起来。
晴日的绚烂晚霞是薛铃这段时间最喜欢看的景色。
靠在闻九则的胸口,车窗上反射的橘红晚霞落在薛铃的眼睛里,她静静听着闻九则胸膛里,变得缓慢的心跳。
他的心跳已经低于正常的频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夕阳刚出现那会儿吗?
他的生命在流逝,可她在之前的几个小时已经消耗光了所有激烈的情绪,于是对此不再做出反应,只听着,如同感受太阳最后的余晖。
晚霞落幕,他们的车子驶入黑夜。
沉默了一段时间的闻九则说:“后面的路要你自己来开,你会认路吗?”
“……”
“应该会,你那么厉害。”她一个人都能从瑜市走到安溪市。
“如果车子在半路熄火了,你知道怎么怎么做吗?”
“……”
“也没事,万一车坏了,我们走着去淮西市也行。”
他说话开始有些含糊。
变成丧尸是什么感觉?是清晰感觉到自己血液变冷,大脑仿佛生锈一般开始凝固。
胸口和浑身上下的伤都并不觉得痛,身体里有个地方在痛,但说不清楚具体是哪里。
还有许多念头,前一刻在想,后一刻就像被擦掉,变成了凝固的空白。
沉默的时间里,闻九则看着前面暗下来的路,忘记自己是谁。
偶尔低头,看到薛铃,他才突然惊醒,想起来她是薛铃,又想起他还有一些话要说。
“薛铃,你当初变成丧尸也是这样吗?”
应该不一样,她是清醒着变成丧尸的,恐怕比他更难接受一点。
很久没有出声的薛铃终于伸手接过了方向盘,在闻九则不知不觉松开手的时候。
她靠着闻九则坐直,打开车灯。
两束灯光照到很远。
闻九则眼睛里出现了暗红的颜色,皮肤也开始发青。经常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脸,因为开始僵硬而显得面无表情。
盯着薛铃看了会儿,他缓缓伸手环抱着她的腰。
“……铃。”他应该是在叫她的名字,但姓氏喊的有点模糊。
外面沉沉的夜色像他沉重的身躯一样压下来。
薛铃从座位旁边的储物盒里拿出一条银色的手铐,分别铐在自己和闻九则的一只手上。
闻九则的手动了动,带动链子发出清脆的轻响。
“不是……说不…戴…会像狗带着、你……跑不动?”
但她就是这么一个嘴不硬心也软的人。
前几年,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两人还没什么关系。她撞见闻煊在打他,就会用那种很不忍心的担忧目光看着他。
那段时间她经常往他的学校跑,好像是在找他。
看到他了,会下意识关注他身上有没有伤,但只是看一看就走,从不和他交谈。
闻九则收到过匿名送的药,但可惜她送药的时候被人看到,所以这个匿名也变得没有意义。
只有她自己还以为瞒得很好。
曾经闻九则很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心疼他。
后来发现,那是爱人的必经之路。
他会喜欢她,是她自己教的。闻九则只是在学她,然后就发现越来越容易心疼她。
动了动手腕上的手铐,闻九则又缓缓坐直了一点。
不想死。
不想让她以后就这样牵着一个会动的尸体生活。
天微微亮时,薛铃将车开上了一条被清理过的马路。
身后的闻九则有一会儿没动也没出声了。
“嗷。”薛铃忽然叫了一声。
“嗷。”第二声更轻些。
将脑袋靠在她肩上的闻九则忽然惊醒般地动了下,侧头贴了贴她冰凉的脸。
他含糊地说了个“早”。
闻九则曾经在几次生死之间,依靠自己的毅力坚持下来。
但这一次,他感觉到死亡预兆。
还能坚持多久?能到太阳出来之前吗?
路的尽头有亮着的光,薛铃看清那是个临时营地,有车队在路边休息,他们还不知道原因地拦住了路。
如果是以前,薛铃会绕路避开,不和人产生冲突,但今天她不躲不避,对着拦路的路障开过去,准备直接撞开。
有人拿着武器从营地里出来,打出显眼的信号,并且喊道:“前面禁止通行,车先停到一边。”
薛铃没听。
这个临时营地的人很多,车也很多,守卫的人都武器精良,并且非常警惕。
在这个黎明前夕,营地一辆白车里,闻漪还没有睡,正对比着几份数据。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喧哗,闻漪被打断思路。她没有起身出去看情况,不过很快她这辆车门被敲响。
一个士兵在门口说:“闻博士,营地外面闯入了丧尸。”
闻漪神情疲惫中略带冷淡:“所以?你们不能处理?”
年轻的士兵挠头:“不是,丧尸是开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