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命接班人 第七十二章

    3.6事故的调查原因是物料提升机安装至现高度后，牵引钢丝绳末端的压紧固定不符合规定标准。压紧固定装置未按规定加装防松弹簧垫圈并安装钢丝绳夹。相关作业人员不具备相应操作证，不懂专业技能，并且违章乘坐吊笼。

    违章指挥加上违章作业，引发了这起悲剧。

    爆料人称这只是香樟林工程问题里的冰山一角。

    整个施工专案安全管理制度混乱，无特种设备管理制度，无操作人员岗位职责制，日常维修、保养记录统统缺失。经常无视国家有关法规要求擅自组织施工，不对作业人员进行安全技术交底，还不进行相关业务培训，随便招些人来充数，给钱就上，全靠胆大。

    「他们几乎每天都在违章指挥冒险作业，有时浇筑混凝土发现范本出现局部坍塌也不采取应急措施，盲目派人加固。转包情况更是一团乱，不进行实地考证就随便把工程转包给没有建筑施工资质的劳务公司，好多负责人没有执业资格证。安全生产规章制度和施工安全保障体系都没建立起来。监理单位都被买通了，收了钱随便放水。这次出了事，原先那家监理的资格证都被吊销了，谁知新来的还是老样子。没办法，王总关系硬，什么事都摆得平。」

    不仅施工安全状况堪忧，工程品质也一塌糊涂。

    「最初设计就很坑，据说王总逼着设计院在方案里减了两根承重柱，设计方不敢答应，王总就威胁换人逼他们妥协，报建和施工用的是两套图纸。施工时硬把设计规定的三级钢筋换成了二级，33层楼，主体钢筋含量每平方米才32公斤，比标准省了40%。主体结构混凝土浇筑三天就搞一层，要知道我们的混凝土强度只有C30啊，钢筋密度还那么低，正规来说六天一层都算快。供材送检不合格也非让我们用，铝合金窗框进场就是生锈的……」

    总结归纳大致三点：1、拼命偷工减料；2、玩命赶工期；3、极力压缩成本。

    上次帅宁面向全公司严惩施文东，彰显了求品质保信誉的决心，给了这位良心未泯的爆料人希望，冒险前来告密。

    崔明智越听越觉得他是在吐槽广厦等行业败类，一直以品质为优势的冠宇竟造出这样的劣质工程，如同健康者施行慢性自杀！

    4月11日的晚8时许，帅宁带领一路人马山洪般闯入东兴香樟林二期工地，工人们开始没认出来，拦着不让进，崔明智正做介绍，几个莽撞的竟拿手电筒直射帅宁的脸。

    这无礼举动激怒愤恨不已的女人，大步逼近他们，夺过其中一人手里的电筒。

    「现在该认出来了吧，去把你们的头头叫出来！十分钟不到我就让他滚蛋！」

    一个工头连滚带爬赶来，想说点啥帅宁却叫他闭嘴，率大部队走进邻近一座已进入装修工序的塔楼，随机来到一户两居室。

    卫生间里，她手中的电筒光束犹如教鞭指向已上过腻子的隔墙，沉声质问工头：「这隔墙是砖砌的还是用轻钢龙骨做的？」

    卫生间防潮要求高，墙体通常采用砖砌，需要较为专业的工艺水准，工时也相对较长。一些图省时省钱的开放商便用轻钢龙骨石膏板代替，这样造出来的墙壁耐水性差，遇到热水蒸汽会发涨变形溶化，龙骨也易生锈，从而造成居住隐患。

    冠宇地产的施工方案里从来没有这种坑爹设计，收到爆料人举报时帅宁当场气成发怒的河豚，来现场首先查看这点。

    施工方案做过改动，工头料想她是来稽查的，吭吭哧哧不敢正面作答。

    怒火贯穿帅宁的顶阳骨，亲自冲出去拿来一把锄头，朝着隔墙狠命砸击。

    周围人不知所措，眼睁睁看她砸掉外层石膏板，崔明智灵醒地用手电筒为其照明，只见大窟窿里露出龙骨做的框架。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严厉逼问升级为爆吼，那工头像找不着窝的蚂蚁直往后缩，支吾道：「我们只负责按图纸施工，别的都不知道啊。」

    帅宁丢掉锄头，命令工头把工地的设计和施工图纸拿过来给她检查，派崔明智跟去监视。

    二十分钟后，大摞图纸铺满工地项目经理室的桌子，新任专案经理已闻讯赶来，照样被帅宁喝令闭嘴，神惶心慌地垂手立在一侧，活像接受抄家的罪犯。

    帅宁抽查了部分图纸，一张张仔细看，也像崔明智当初那样怀疑这些施工图出自垃圾开发商。

    正如爆料人所说，他反应的只是香樟林工程问题里的一小部分，这些孙子不仅改了每平米含钢量、门窗栏杆型材厚度、管材直径、线缆截面，连筏板厚度、抗浮桩、基础防水板这些施工中的高压线都敢任意变动。

    凡有建筑常识的都知道筏板厚度不足会出现不均匀的沉降，导致楼板开裂，他们还丧心病狂地降低了钢筋强度。按照规范，混凝土结构强度达到80%才能拆除范本，二十天顶多造三层，这个时间香樟林都盖到七八层了，所用的方法就是提前拆模，这时楼层根本达不到设计强度，没出现倒塌真得感谢运气！

    怪不得他们要整精装房呢，照这法子修出来的房子铁定遍布裂痕，不用装修遮盖，怎么能糊弄顾客？

    帅宁丢下图纸，问专案经理：「你干这行多少年了？」

    专案经理细声细气道：「十五年了。」

    「进去过几次？」

    「……宁总，您真会开玩笑。」

    「谁在跟你开玩笑？！」

    帅宁拍案怒斥：「你要是一直干这种三天起一层楼的买卖，没吃过牢饭，那才有鬼！」

    专案经理强辩：「现在很多摩天大楼都是三天盖一层的……」

    不碍着人多，帅宁真想揍他。

    「你当我是外行随便忽悠？摩天大楼都是钢结构，骨架外墙是组装式的，你钢筋混凝土的房子能跟人家比？！」

    她的目标不是眼前这帮小杂碎，命他们把王开阳叫来，听说人在合肥出差，斩钉截铁道：「叫他连夜来见我，什么时候来谈好了，我什么时候走。从现在起工地全面停工，谁不服谁滚蛋！」

    王开阳已收到消息，原想装死，挨到半夜眼线说帅宁带人封了工地，看样子要动真格的。鸵鸟战术失败，他只好顶着锅盖上阵。

    见面时帅大小姐仿佛长出满口獠牙，像恐怖片里的女鬼阴森冷笑：「王总，速度够快啊，是坐火箭来的？」

    王开阳赔笑：「我今天下午刚回来，他们还不知道。」

    帅宁不屑客套，下巴朝桌上的图纸堆甩了甩：「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打算怎么解释？」

    王开阳看看周围，他的人都识相溜走了，崔明智等帅宁的随从还守在一旁。

    帅宁凛然道：「他们都是我的亲信，用不着回避，你有话快说，没有就听我说。」

    王开阳无奈，走近两步自行拖过椅子坐下。

    「宁总，我这都是为了公司呀，房地产行也已进入白银时代，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过去那种慢工出细活的模式已不能适应当前形势。根据万董制定的方针，目前公司要提高周转率，压缩成本，增加回报，为未来的转型打好基础。香樟林是存在一些漏洞，问题都出在工程分包上，我们刚做高周转专案，经验还不丰富，会及时采取补救的，以后绝不再出3月6号那种见报的事故，保证顺利验收交房，这点您尽管放心。」

    帅宁常靠不要脸制敌，换位而处，深感这类人可恶可憎，质问：「姑父什么时候制定这种方针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内部意见，只有几个分公司的老总知道。」

    「他想向徐乾看齐，把冠宇变成第二个广厦？」

    「……也不能这么说，万董是为公司的发展着想。」

    「发展？靠玩现金流和庞氏融资？」

    当前一些地产公司大兴土木，将修好的房子抵债融资，再把从银行贷到的抵押款拆借给别人，赚取高利贷和投资回报，自然不在乎房屋品质。万洪波目前就表现出这种趋势。

    王开阳不敢接茬，劝她讲话别太露骨。

    帅宁找他就为打脸，当面兜出他们的根根底底。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姑父旗下有很多设计、家装、建材公司，每次冠宇做工程，他不用招投标就能取得供货权，价格高，品质低，冠宇赚的钱有一半先进他的腰包。还用员工合伙参股制笼络你们这帮见钱眼看的人，每天玩命赶进度，随便把工程分包给污猫皂狗，挖空心思压缩成本，只求套利套现，再用冠宇的名声当抹布，擦你们的脏手！」

    近年万洪波向广厦学到一套解决资金链压力和激励员工的方法，先号召员工投资入伙，按投资比例分享楼盘销售利润，一个项目的最大收益能达到70%。没钱的由公司出面担保去银行贷款，反正房子一卖马上能分钱，更有超额利润分红这样的「大福利」，谁会放过这包赚的买卖。

    苍蝇逐臭，万洪波用满满的铜臭促使员工死心塌协其完成高周转，创造出3个月开盘的奇迹，为绕开监管情愿接受高额罚款，甚至伪造公章躲避检查……

    这些情况是帅宁近期陆续查到的，父亲一手创立，大哥悉心经营，培育珍稀花卉般养护成长起来的知名企业，被姑父当做榨钱工具肆意糟蹋，身为帅家人，绝不能忍！

    「香樟林二期立即停工整顿，乱改的图纸全部改回来，乱修的地方立刻采取科学应急措施加固修复，以后施工必须走正规的工序流程，工人上岗必须经过安全培训，专业工必须接受技能考核，各岗位负责人必须有相关执业证书，承包商必须有相应资质。」

    她这五个必须是对做笔录的崔明智说的，对王开阳只有一句：「公司不需要你这种为虎作伥的人，给你个面子，主动辞职吧。」

    王开阳忌惮她是董事长的女儿才让着三分，谈判破裂，他也倚仗万洪波的势力公然翻脸。

    「宁总，我是东兴分公司总经理，直属万董领导，你无权决定我的去留。」

    帅宁前一句话意在试探，帅冠宇最重品质，对一切损坏集团声誉的行为深恶痛绝，倘若这狗奴才敢直接跟她叫板，证明姑父已做好筹备，随时能和父亲正面开战。

    形势正如估算般恶劣。

    她盯着王开阳，再学女鬼阴笑，沉着吩咐：「崔助理，你留在这儿监督整顿，谁敢开工就找记者，我有的是曝光管道。」

    王开阳急道：「宁总你别意气用事，这是在砸你自家的招牌！」

    「我家的招牌都快被你们这帮孙子砸碎了！」

    她雷霆一怒，唬得老男人胆寒噤声，并被她生生逼退两步，以为她要行凶发难，帅宁却在压迫数秒后拂袖而去。

    七个小时后，明媚的曦辉为上海的高楼大厦镀上一层金膜，召唤着淘金者们的财富梦。

    万洪波正在办公室与生意伙伴畅聊，帅宁不经通报径直闯入，昂然伫立在室中央瞵视他。

    他明白她的来意，淡定地应付下马威，笑着向客人道歉：「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

    客人很有眼色，抢先起身告辞，关门声响过，帅宁开门见山道：

    「东兴的在建楼盘有四个，多少跟香樟林的情况相似你心里有数。现在提两点要求：1、立即解雇王开阳及其党羽；2、停止高周转模式，确保工程品质。」

    万洪波笑微微望着他，像看待胡闹的小孩子，已经没有往日那种精心雕琢的亲切感。

    「宁宁，你离真正的生意人还差得远，太意气用事了。如今高周转是房企发展的唯一出路，没见这两年大公司撤资的撤资，转型的转型？长年的高房价已经掏空了平民的积蓄，消费降级、消费乏力的情况越来越明显，假如居民收入不能大幅度提升，地产市场的购买力很快会触到天花板。短期来看政府是不会再有救市举措了，在退潮时争取捞到最后一桶金，就成了我们必须完成的紧迫任务。」

    「你的意思是吸干大盘，然后拍屁股走人？」

    帅宁不觉捏紧拳头，声音里长满锋利的指甲。

    「房地产市场的确大势已去，未来不会再出现暴利时代，冠宇可以逐步有序地退出地产开发领域，但地产相关行业会一直存在，还拥有无限商机，要持续稳定发展必须延续过去的优良口碑。我大哥走的时候冠宇地产是家健康的公司，到了你手里畸形发展，这不是什么揠苗助长，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她想起花果岭宰客的黑心商家，姑父的举动与他们何其相似，原来财富对观念的影响远不及个人品质。

    万洪波的耐心也被这该死的丫头榨干了，眼下条件成熟，用不着忍辱负重，严酷道：「我是冠宇地产的董事长，对公司的经营拥有最高决策权，香樟林只是个意外，已在采取补救措施。再说即便房子品质差点，未来二十年内也塌不了，你是学建筑的，应该很清楚嘛。」

    建筑的结构设计依照抗震标准执行，承受力比极限值高出20~40%，只要基础不出问题，哪怕偷工减料敷衍了事也顶多使建筑的耐久年限减半。比如能住70年的房子，30年就成危房，但这30年里捞钱的人可能已不在其位，公司也可能早已转行。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这句名言正是众多黑心开发商的内心写照。

    帅宁觉得姑父集齐了所有令她憎恶的要素，黑脸迫近办公桌：「那房子20年内是塌不了，可买房的业主一住进去就会终生和频繁爆裂的水管、堵塞的污水道、不停发霉渗水，隔热保暖效果奇差的墙壁作战，而做为开放商的冠宇也会遭受集体咒骂，我们帅家丢不起这个人！」

    万洪波嗤笑：「你脸皮不是最厚吗？我还以为你从来不怕挨骂呢。」

    话未落，满桌文件似惊鸟振翅，帅宁站在纷飞的纸片里，仿佛身披刀光剑影的冷血杀手。

    她从衣兜里掏出正处通话状态的手机，肃然道：「爸爸，您都听到了吧，万洪波想搞垮冠宇，您还不处置他吗？」

    她来时已将搜集到的罪证递交父亲，刚才进门前拨通帅冠宇电话，说要让他亲测万洪波的真实嘴脸。

    目的已达到，父亲却并未如期采取强硬，平静道：「宁宁，你别冲动，这种事需要耐心协商。」

    帅宁惊怒，而万洪波镇定如常的反应让她猛然意识到——父亲是不是被他抓了把柄。

    「爸爸，冠宇是您一生的心血，您不能坐视它毁在别人手里。」

    「我知道，宁宁，请你冷静，先别对你姑父无礼，爸爸会设法处理。」

    父亲凡事求稳，到了晚年更趋于保守，若再被人掣肘，恐受挟制。帅宁急于切除蚕噬公司命脉的毒瘤，按一贯作风激进应对。

    「如果您不答应，我只好自己出手了。我，帅宁，目前持有700万支冠宇集团的股票。现决定以股东身份发起股东大会，在会上通报万洪波在地产公司经营时所犯严重过错，倡议股东们罢免其在冠宇地产的董事长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