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命接班人 第六十三章

    秋雨如丝如绵，细小到肉眼不易察觉，只看到远处的景物上长了一层白绒毛。绿树陈旧了，染上黄红头发的还能扮个艳丽的老来俏，可惜脱发严重，不久就将剃度为僧。

    空气涤净，金华寺的钟声更加清远，陡然闻之似乎能震落心灵的尘埃。

    帅宁到了佛门清净地仍在算计功名利禄，昨天明净法师来电约她今日面谈。去年她缠着他派人入主吉祥寺，表现极为至诚，争得法师应允，但说时候未到，等择日再做安排。

    眼下吉祥寺竣工已有半年，延请一些和尚应付日常事务，说好的高僧主持却迟迟未就位。虔诚的香客们常来问讯，帅宁也向明净法师委婉地催告了数次，如今收到传唤，兴许有眉目了。

    二人在禅房相见，寒暄的场景与往常相同，一个是乖巧伶俐的小弟子，一个是慈眉善目的老师父。

    「师父，12月就到阿弥陀佛的生日了，吉祥寺会举办大型香会，要是新主持能在那天入职再合适不过，您什么时候让修诚法师过去啊？」

    她没料到明诚法师召见她意在问责，自动撞向枪口。

    老法师微微一笑：「吉祥寺那个肉神佛是怎么回事？」

    帅宁像猛然跌了个踉跄，当初她找人伪造肉神佛，拍假纪录片让网红们辅助宣传，声势浩大传播广泛。

    然一切事物存在即会引发质疑，迄今为止民间已有不少人指出此事造假，还有较真的自费调查考证，有理有据证明这是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这些打假言论都被帅宁动用关系手段压制下去。

    最初探访吉祥寺的香客间接宣传了花果岭，后来花果岭名声日着，欣欣向荣的旅游业又直接烧旺吉祥寺的香火。

    心诚则灵的信徒们都自认得到了肉神佛加持，求子的顺利得子，求学的考试通过，求财的生意顺遂，求婚的得配良偶，踊跃以亲身经历传颂神力。即将到来的金华寺高僧主持更为他们提供信心，坚决驳斥那些质疑的声音。

    帅宁先前也担心明净法师识破骗局，过去了一年多没动静，以为他老人家打算睁只眼闭只眼放行，可是此刻终被质诘，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坦白，等了这么久心想你是准备瞒到底了，才不得不找你来说明。妄语是五戒之一，借佛的名义招摇撞骗更是大罪孽，你还不想忏悔吗？」

    帅宁一早做好防备，离开蒲团，跪到法师跟前「虔诚」合十：「师父，我是撒了谎，可动机是好的呀。花果岭那地方非常贫穷，人们生活艰难，思想又愚昧落后，急需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拯救。我想提高花果岭的知名度，吸引外面的游客，为当地人开辟财源，也想让他们尽快接受佛法感化，修心向善，才想出这个权宜之计。佛门里不是也有『方便妄语』吗？东汉时聂摩腾祖师来中土弘法，为说服汉明帝接受佛法，自称能让碗中清水开出莲花，那其实就是个骗人小魔术啊，但这么做成功推动佛教在中原流传，仍是无量的功德。我的发心就和祖师当年一样，目的是利益更多众生。吉祥寺以后都会免门票，香客们捐献的香火钱除用于庙内日常开销和维护，其余的都捐给佛学会名下的慈善组织，我和冠宇集团不会从中收取一分钱。释迦牟尼佛说：『浊世中，我以佛殿与文字形象出现。见到佛殿与文字当生起真佛之信心和恭敬。谁在任何地方创建寺院、建造佛殿，会令无数众生从轮回中解脱出来。』，还说『布施修建寺院之功德利益修造佛菩萨的殿堂乃一切有漏善业中最为重要的，哪怕只供养一筐土，就已具足供养一筐黄金的功德。』我捐修这样大一座庙宇难道不是殊胜的功德吗？虽然撒了一个小谎，但想必佛祖也不会责怪我。」

    如簧巧舌在明净法师脸上撩出深深的笑纹，面对智慧高深的人，她的小聪明只是低级障眼法。

    静默良久，老和尚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指头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赠你法名智达？」

    帅宁巧笑：「因为我智商很发达？」

    法师微微摇头：「你聪明有余，智慧不足，叫你智达，是想让你智慧通达，以免因过分聪明误入歧途。」

    聪明停留在大脑思维层面，智慧取决于意识境界，聪明人追名逐利，智者造福大众。其实小弟子距离智者不过一线之隔，差的只是「悟道」契机。

    「智慧就是套了缰绳的聪明，这个缰绳是善心。用善心做聪明的向导，用聪明为善心护法，二者的位置不可颠倒。你若想找到智慧，以后做事前都认真想想我这句话。」

    法师说完进入冥想，闭眼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明天我就让修诚去吉祥寺。」

    帅宁看不起鸡汤说教，偶尔会也卖几碗糊弄人，自己是坚决不吃的。这回老法师的话却久久回荡于脑中，听着和卢平那天骂她的异曲同工。

    他们一个是有神论者，一个信奉唯物主义，所持观点竟有共通之处，是否因为埋藏在心底的善根？

    行善的好处帅宁听过很多，真心认可的寥寥无几，还都跟利益挂钩。她承认自己是利蠹，并未因此有任何良心上的负担，有必要去探求师父所说的「道」吗？

    下午，崔明智去她家汇报工作，临走时晶晶不住磨蹭他，帅宁见了让他顺便牵出去遛遛。

    晶晶爱吃蛋糕，营养师规定每周只能吃一块，远不够它解馋，路过街边的蛋糕店便起劲往橱窗上扑。

    崔明智瞧着可怜，想偷偷买一块投喂。该店禁止宠物入内，他让晶晶待在门口等待。这狗受过训练，听到「坐下不许动」的指令，当真乖乖蹲守，除了摇晃的尾巴，别的部位一概不动。

    崔明智进店排队买了块轻乳酪蛋糕，出门时晶晶蹲坐的地方又成空地，他急忙赶到街上来回打望，行人熙来攘往，车水马龙不断，狗狗的身影不知淹没在何处了。

    「连只狗都看不住，你干脆去死好了！」

    听说爱犬失踪，帅宁抓起沙发垫子狂砸失魂落魄的小助理，命他立刻带人去找。

    一位保姆在一旁插话：「快入冬了，附近郊县又流行起吃狗肉，我听说最近城里多了好多偷狗的人，晶晶要是被他们捉去卖给狗肉店就惨了。」

    金毛这种大型犬膘肥体壮，是偷狗队的主要货源，晶晶真落到他们手里恐怕活不过明天。

    帅宁起初收养它意在勾搭卢平，养了几个月已培养出真感情，天天在自己跟前撒欢卖萌的家伙被送去烫火锅，真出了这种事她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一面喝令崔明智加派人手，一面在微博发布寻狗启事。

    「我的晶晶刚才走丢了，上海的网友谁能提供有效资讯奖励现金200万！哪个混蛋敢杀我儿子，姐让你后悔做人！」

    晶晶是名气极高的狗中富二代，失踪消息配合巨额悬赏，如同油锅撒盐，沸反盈天。

    网友们兴奋地进行各种调侃，在拜金意识下暴露自身下限，有人竟公然留评「晶晶已被我强、奸，现在是我老婆了，请允许我叫您一声岳母大人！」，其他网友提醒晶晶是条公狗，这位元微博历来显示直男画风的「女婿」坦然回应：「我是基佬。」

    当天上海市街头出现奇景，一些神色可疑的人不停在街上徘徊巡视，见着牵金毛犬的行人便上前检查。

    他们都是奔着帅宁的200万寻狗报酬来的，无业游民仅占少部分，很多人向单位临时请假，甚而有外地的专门乘高铁赶来。这些人干劲抖擞，两眼擦得比夜猫子还亮，哪里是找狗，分明在追寻可与不可求的致富良机，一旦抓住就能改变命运！

    无数人发愤忘食地忙碌，傍晚7点多晶晶竟被汤臣一品的保安送到帅宁家，说它刚才在社区门外徘徊，瞧着像帅宁的狗，可身上没有爱马仕项圈和漂亮的小背心，不好确认，先领过来让主人瞧瞧。

    晶晶见着帅宁便伸爪扑抱，眼泪滴答，喜极而泣。

    帅宁和保姆仔细检查，见它两边耳根少了几撮毛，右腿也有些跛，猜测它曾被人捕捉殴打，后来侥幸逃脱，自己寻路跑回来。

    帅宁真像找回儿子般高兴，让人送晶晶去兽医院治疗，上网宣布狗狗回家了。

    善心人士欢喜祝贺，发财梦落空的人们遗憾怨恨，当中不乏人攻击帅宁造谣炒作，在网上随地发疯泼骂，倾泻情绪垃圾。

    骂也好，嘲也罢，都持续哄抬着晶晶的名气，国内一家大型宠物连锁美容院看准商机，邀请它做形象代言，竟开出了七位数的代言费。

    崔明智接到这一邀约时以为老板不会理睬，帅宁听后却说有钱不赚是傻子，让他担任晶晶的经纪人，往后负责替它接洽类似商业活动，50%酬金做它的养育费，另外50%归他。

    崔明智凭空白地捡到一条财路，真真感激这位狗兄弟，有时对着手机里晶晶的照片感叹：此犬从人见人厌朝不保夕的流浪狗一跃飞升为豪门名犬，曾经抛弃它的主人若看到它今时今日的风光，定会羡慕得两眼通红。

    想什么来什么，10月26号这天一家网路媒体联系他，说接到鹊州县东平乡一位叫张自强的居民求助，声称晶晶是他家丢失的，原名虎子，现年3岁，还提供了狗狗小时候的照片为证，希望记者能说明他联系帅宁，准许他与爱犬相认。

    崔明智向老板汇报，帅宁好笑：「晶晶是卢平从东平乡捡回来的，在那儿流浪了一个多月又病又伤都快死了，主人真心要找，会找不到？我看是晶晶当初生了病，那家人舍不得花钱医治，硬把它轰走，还打得它不敢回家。要不晶晶那么聪明，早自己寻回去了。」

    崔明智也觉得张自强是看晶晶飞黄腾达，想借着它跟帅宁攀关系，不然就该直接索还狗狗，而不是用「相认」这么暧昧的词汇。

    他们不搭理这心术不正的原主人，回复记者说晶晶是被丢弃的流浪狗，先由帅宁的朋友收养，后受条件限制不方便继续喂养，才将其托付帅宁照料。

    不成想过了几天，微博行销号转发了一则张自强的女儿发布的文章。

    「我心爱的虎子，你曾与我们情同家人，我的爸爸妈妈也是你的爸爸妈妈，我的弟弟则是你亲爱小哥哥。我们一家五口曾经那么幸福，你是家里的活宝，是我们快乐的源泉。可是去年12月你突然离家出走，我们疯狂寻找，跑遍了整个东平乡也没能找到你。

    爸爸妈妈肝肠寸断，我和弟弟也伤心欲绝，我们失去了最重要的家人，那个春节暗无天日。就在我们努力淡忘过去，试图走出失去你的阴影时，突然在网路上看到你熟悉的身影。

    你被闹闹收养了，过着皇宫般的生活，住在我们不敢想像的豪宅里，坐着我们从没见过的豪车，吃着我们吃不起的美食，看到你如今的主人这么疼爱你，我们衷心为你高兴！

    唯一的小小愿望是能与你团聚。

    你不知道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里，爸爸愁白了头发，妈妈哭花了眼睛，我和弟弟因为思念你无法专心学习，成绩都下降了。

    今年夏天家里的庄稼遭了灾，爸爸和人合伙做生意被骗了好多钱，家里变得很穷，日子过得好艰难。你如果看到我们现在的困苦生活，也会为我们伤心吧，毕竟那里曾是你的家，你在哪儿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与我们朝夕相处，亲密无间。

    虎子，我真的好想你，想用力拥抱你，紧紧握住你的爪子，或许那样就能分得你部分好运，让人生出现奇迹。虎子，你也一定在思念着远方的亲人，我们热切期盼你的回应。」

    一切与帅宁有关的话题都是热点，网友们赶来围观，网名「虎子姐姐」的张家女儿选取部分提问作答。

    网友：「你确定晶晶真是你的狗？」

    虎子姐姐：「我会认错自己的弟弟？」

    网友：「前几天看新闻说晶晶在东平乡流浪了一个多月没人管，后来被闹闹的朋友领养，要是你家认真找过怎么会找不到？」

    虎子姐姐：「东平乡很大，我们真的尽力找了。」

    网友：「你现在的诉求是什么呢？想让闹闹把狗还给你们？」

    虎子姐姐：「不，虎子跟着她过得更好，我们只希望能跟它相认，以后一家人定期团聚。」

    网友：「你们可以直接去找闹闹啊。」

    虎子姐姐：「上次有记者帮忙联系过，被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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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抛地，老少折腰。这张家人不惜买通行销号炒作，假情假意卖惨搏关注，目的不揭自明。

    开头两天帅宁没理会，架不住来她名下留言的人越来越多，好心的劝她为原主人行个方便，让他们见见晶晶。黑子和闹事者直接骂她偷狗贼，扬言集资帮张家人状告她恶意抢夺他人财产。

    难听的话多了，点燃她的暴脾气，临睡前顺手撕一发。

    「吃鱼补脑，有的人吃光一头鲸鱼还是脑残。晶晶年初在东平乡遇到我朋友时伤痕累累，重病将死。它智商很高，在上海大街上被绑架也能自己逃回家，若非原主人恶意驱赶，会连续在外流浪一个多月？试问晶晶生命垂危时，它「亲爱的家人」在哪里？晶晶当初患的是螨虱，这种皮肤病很麻烦，会引发大面积脱毛和疥疮脓血，农村里养狗随意，病了也不会尽力医治，通常扔掉了事。在此郑告各位，养宠物离不开责任心，说好的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粉丝们受其引导，也察觉「虎子姐姐」的话漏洞百出，群起怒斥她欺骗网友，撒谎谋利。

    张家女儿连发数十条微博狡辩，终不敌键盘侠的惊人战斗力，对抗到凌晨2点，赫然@帅宁。

    「你抢走我的虎子，还教唆粉丝网暴我，有钱就能这么欺负人吗？我太伤心了，从12点哭到现在，已经活不下去了。我弟弟看了评论区的留言也很难过，说要陪我一块儿死。我们现在出去找农药，明早9点在抖音直播自杀。你和所有骂过我们姐弟的人都是凶手！迟早遭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