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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剑匣 正文 第1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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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9章谢家的人是人,白沙堤……

    虚芥影魅悄无声息地没入地底影子之中,如一团泥沼深影般滑入了凝家别院之中。

    宿绮云东倒西歪地斜在桌子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真要杀?就今夜?”

    “当然是骗司空不迟的。”凝辛夷从地面的影子里面面色嫌弃地提起另一只虚芥影魅,对视片刻,一松手,那一滩影魅又像是泥巴一样被摔在了地上:“劳烦你赶路这么急,总不能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你且去休息,这里我守着。”

    “你?”宿绮云掀起眼皮,看了眼凝辛夷,又看了眼不远处抱剑而立的善渊,总觉得这两人看起来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但她实在太累了,眼皮耷拉下去,努力了几次都没睁开,末了只丢了个白瓷瓶出去:“对了,记得给程祈年那小子服药解毒。”

    然后便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了。

    凝辛夷扯着虚芥影魅的手指蓦地顿住。

    宿绮云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凝辛夷知道她累极,此刻睡去,已是睡熟,却竟依然不敢侧脸看她。

    少顷,她俯身将宿绮云打横抱了起来,放在了另一间草屋的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才重新出来。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善渊轻声问。

    凝辛夷的手指触碰到桌子上那个白瓷瓶,将它放在了桌子正中:“等她醒来,看到解药依然在这里,她自己就会懂的。”

    善渊沉默下来。

    他坐在凝辛夷对面的位置,目光却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透向了饶是在此处,也依稀可辨的玄天白塔。

    “谢尽崖的祖父谢巡曾任前朝大邺的太子太傅。他的学生,便是大邺覆灭前的最后一任皇帝,姬珩。姬珩在位之时,当今圣上乃是成王,他的封地在龙溪郡与池庐郡一带。而这两个地方,正是昔日北地最显赫的两个大族,龙溪凝氏与池庐九方氏。”少顷,善渊淡淡开口,他语气平静,让人丝毫察觉不出,他言语中其实已经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如今成王的确已成王,这两族分明都有从龙之功,却唯有龙溪凝氏随驾南渡,你知道为什么吗?”

    凝辛夷知道善渊定然不是无的放矢地突然提及这件事,她回忆片刻,道:“我在东序书院念书时,夫子也曾提及此事。说是因为池庐郡本就毗邻北满,当时北满从南下侵邺,早就将池庐郡占了,九方一族悍不畏死,死守池庐郡,掩护了大半池庐军的百姓撤离,直至他们的最后一丝血都流尽。”

    “的确如此。”善渊颔首:“九方氏心中有大义,有家国,有天下,世间任谁提及,都钦佩在心,铭感于内,当今圣上在坐稳龙椅后,也数次追封过九方氏。”

    “身前身后名固然重要,这些追封却已经不能落在九方氏身上了。”凝辛夷轻轻叹了口气:“圣上此举,说到底,还是为了笼络人心,彰显仁德罢了。”

    “此乃其一。”善渊的手指轻轻扣在石桌上:“除此之外,这世间其实还有一位人人皆知,却几乎无人知晓的九方氏。”

    凝辛夷心道这是什么古怪形容。她不接善渊的话,只挑了挑眉,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极少有人知道,玄天白塔上的那位青穹国师,姓九方,全名正是九方青穹。”善渊的目光重新落向了那白塔:“还记得程祈年给我的机关木球吗?”

    凝辛夷一愣。

    青穹国师……竟然是九方氏的后人。

    她也看向了那座分明是她自小看到大的白塔,却莫名觉得,这一次看的时候,总觉得那白色有些眼熟,有些让人眩晕,还有些亲切,最关键的是,那白塔好似要比她记忆中的要高许多。

    奇怪,玄天白塔自建成以来就是这么高,像是神都最不会移动的磐石,她哪来的这种蹊跷印象?

    “岳十安以血书说,两仪菩提大阵乃是返魂阵,而那座玄天白塔的作用……便是镇阵。所以我在想,那白塔里,究竟有什么。”善渊的眼瞳微冷:“待得谢家

    事了,总要敲开白塔的门,进去一探究竟。”

    以玄天白塔为中心,周遭方圆一里都无人能接近,凝辛夷将要出口,却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善渊要去,肯定不可能是常规手段去。

    她的脑中倏而又想起了那日善渊刚刚看到血书时唇边的讥笑,口中的喃喃,反复提及的“星象”二字,直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但好奇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便听善渊问道:“你呢?”

    凝辛夷这才反应过来,善渊原来这是在开诚布公地告诉她,他接下来的打算。

    真是好笑,她与他能够十指相牵时,却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的交谈,反而偏偏是这种时候,他却会静静地坐在这里,告诉她,他将要去做什么。

    “你去白塔送死,我可不会帮你收尸。”凝辛夷扫了善渊一眼,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你我结契,死慢点。”

    善渊眼神微黯,唇边却还带着笑:“你也是。”

    凝辛夷牵了牵唇角,站起身来:“去叫醒阿满吧。”

    善渊却是一愣:“真要今晚动手?不是说骗司空不迟的?”

    “是骗宿绮云的。”凝辛夷俯身,在院中点燃一只安神香,慢慢道:“谢家之事,当终于你我与阿满之手,总不能让她也满手血腥。而且,不是今晚,是现在,我的人到了。”

    善渊本也无意让旁人卷入其中,只是推开谢玄衣的门前,到底驻足一瞬:“我还以为是你试探司空家的障眼法……若是司空遮真的来了呢?”

    “言出法随,说了今夜,就是今夜。”凝辛夷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司空遮若是来,就正好连他一起杀。司空家实在罪孽深重,无论来的是谁,都死不足惜。至于谢尽崖谢伯父……”

    她手中九点烟在指间灵巧地转过一圈,然后轻轻插在了面前的石凳上,便见那坚硬石块竟然如豆腐一般被戳开了一截小洞:“无论他行事究竟有什么借口,什么苦衷,但谢家的人是人,白沙堤的村民,也是人。”

    善渊没有回头,只是勾唇笑了笑。屋檐的阴影将他的面容割成了两半,他的浅瞳也被沾染上了如墨的晦涩。

    他能感觉到身后少女激荡的杀意和强压的愤怒,那是他太过熟悉的、被他始终按在血脉之中的情绪。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尚未完全伤愈的手指,如影随形的痛意已经有些麻木,但此刻,那样的痛却像是某种苏醒的雀跃,让他推门的手轻轻颤抖。

    这些时日以来,他始终与凝辛夷在一起,三清之气服帖,离火偃旗息鼓,他几乎都快要忘了杀戾满身的感觉。

    如今,他方知道,原来,当她决意要去奔赴一场杀局的时候,他也血与神魂,也会跟着苏醒,再震颤。

    凝辛夷说完,若有所觉地举起手中的珠子。

    进入别院的虚芥影魅被杀了。

    三清之气注入珠子里,光影交错,恰拼凑出一张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怀的脸,纵使气质与眼神都与以往大有不同,也不难认出,低头一脚将虚芥影魅踩死之人,正是她名义上的公爹,扶风谢氏那位本应在三年多以前的血案中命丧当场,连墓碑都已经耸立在白沙堤的墓冢中的谢家家主。

    谢尽崖。

    *

    玄天塔下,平妖监。

    灯火摇曳。

    监舍之中,无数主薄在桌前奋笔急书,记录各地通过玄天水镜和《妖灵图鉴》传来的讯息。其中包括近来何方又平了几只妖,死了几个人,去了哪几位监使,是否有伤亡,那妖形状如何,手段如何,需要提防之处为何,要害又在哪里。

    做出这些记录后,这些档案还要被归整清楚,分门别类地放进平妖监那个巨大的、一望无垠的案牍室去。

    更机密一些的讯息与公文则会被送进更深一些的监舍之中。这些监舍更宽阔,也更能舒展开四肢一些,晃在那些主薄大腿上的腰牌上的字迹也更银钩铁画一点。

    而这也是程祈年曾经埋头工作过的地方,他对这里极其熟悉,所以才能从那么多条千丝万缕的信息中,准确地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并且做出谢尽崖还没有死,岳十安所留下的信息并不是空穴来风,只是凭借他一个小主薄,断难撼大树分毫的判断。

    因为这些监舍中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都是不能诉诸于口的脏事,要沉于心底的烂事,甚至是需要洗心耳一把纸片蝴蝶让自己忘掉的可怖之事。

    譬如刻意地将一些妖祟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抹去,将它们活动的轨迹抹去,更将它们因何而出现的原因也彻底消除。

    若是仔细去一一分辨,便可以找到这些妖祟们的共通之处——出现之地周遭方圆都有菩提树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是已经有了神智的大妖,杀人吃人行凶作案,都是因为对寿数有贪欲。

    这话看起来实在奇怪,妖从人恶嗔痴怒等一切妄念中诞生,包括诞生于一方百姓祭拜、行守护一方之责的妖神,只要力量增长而不衰竭,寿数本就奇长无比,据说封印于从极之渊的那些上古妖尊历经千年而不灭,不过妖力衰退罢了……大凡妖祟,所追求的,从来都只有力量,何曾变成了什么寿数?

    若是再仔细看宗卷,便能发觉,这些妖总归都死了,死状各异,妖身入收妖袋,羁送回平妖监处理,但妖丹都挖了,然后以一个语焉不详的名字替代,是为“此类菩提所需妖丹”,妖丹的去向也只注明了“菩提”二字。

    虽然不知道菩提究竟是何处,但既然在平妖监中任职,主薄们自然知晓许多寻常人不知道的事情。自然而然便会觉得,这两个字,定与平妖监外的那座入云的白塔有关。

    至于那些因为这些妖祟而死去的百姓和捉妖师……

    主薄们面无表情地将那些百姓歪七扭八不太体面的名字们扔进火堆里,就像这些人从未出现过。然后再提笔给那些捉妖师们编造一个全新的死亡,总归都是不敌妖祟,为民而死,然后拨一笔抚恤金过去,让监中负责抚恤的那些同僚去办。

    ……

    这些长串的名单被火烧掉,具体的人头数却会被记载下来,然后被写在一张薄薄的纸上,送入宫中。

    一并送去的,还有一只收妖袋。

    袋子里没有妖尸,这等血腥秽物自然不能入了贵人的眼。打开收妖袋,里面只有被冲洗得干干净净的一把一把的妖丹。

    菩提原来不是玄天白塔,而是铜雀三台。

    青梧殿内,有宫女接过这些东西,送到女官手上,再过一遍凝家暗卫的手,最后才会交到凝玉娆手上。

    凝玉娆看也不看那张写满了人名的纸,只将那张纸叠好,封入信封之中,盖上了一方私印,递给身边的暗卫凝七。

    “听说佛国洞天的那几个和尚将要入神都了?”她看了眼天色:“入夜之间交到他们手上,就说神都内不便做法事,但城外的永宁寺可以。”

    她旋即将那只捉妖袋打开,纤细的手指拿出其中一枚妖丹,对着光仔细看了片刻:“别院那边怎么样了?”

    凝二十九身上的伤才刚愈,已经迫不及待地重新回到了凝玉娆身边,这几日盯着别院的事情正是他负责的,闻言,他俯身跪地,道:“谢先生说,距离最完美的返魂丹,只差最后这一袋妖丹。”

    “那真是太好了,去告诉谢先生,我提前恭喜他,终于得偿所愿。”凝玉娆轻柔道,将那一袋妖丹悬在凝二十九的手上,松开手指。

    凝二十九稳稳拖着敞口的收妖袋,一动不动。

    凝玉娆挑眉:“还有什么事吗?”

    凝二十九的目光落在她指间把玩的那颗妖丹,心道每次的一袋妖丹都是不偏不倚的八颗,谢尽崖所说的还差一袋,自然也是指八颗。

    凝玉娆却将这一颗妖丹放在了他的掌心,轻轻拍了拍凝二十九的脸,笑

    了一声:“是了,这颗不然就送给我阿妹吧,免得她每次见了你,都想杀你。拿稳了,这可是给你保命用的。今夜的别院,可不太平。”

    凝二十九茫然地捧着珠子。

    作为暗卫,他本应领命行事。可他实在不明白,忍不住问道:“可若是缺了这一颗妖丹……谢先生那里……”

    凝玉娆竖起了一根手指:“嘘。”

    凝二十九猛地住口。

    “多一颗珠子,少一颗珠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凝玉娆笑了一声:“总归都是一场空罢了。”

    言罢,她长长的群尾扫过青梧宫浅色石砖的地面,没入了那一层又一层的帷幕之后。

    帷幕轻扬,悠然却又幽冷,就像是这铜雀深宫。

    凝二十九跪在原地,有些发懵。

    一场空……是什么意思?

    什么一场空,谁一场空?

    *

    天色蒙蒙,夜色未至,灯火却已经通明。

    紫葵一脸疲色,却因着要上前扣门而精神百倍,腰杆笔直,她登上台阶,站在守门的两只瑞兽中央,看向出鞘挡在自己面前的两柄长剑,冷哼一声,高声道:“你们是哪一房的下人?难道认不出来这马车,认不出来凝府的家徽?还不快点把门打开?!”

    随着她的声音,当初随着凝辛夷嫁到扶风谢氏的十八名侍女和三十六名侍从已经排开阵型,齐齐擡头,按剑在腰,显然只要这门房一言不合,便要拔剑。

    守门的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了惊惧之色。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院中如今住的究竟是谁,却也知道此人身份神秘,决不能泄露半分。但寻常的阿猫阿狗上门,也就打发走了,可如今这马车上所绘的,分明是龙溪凝氏主家的家徽!

    “不知马车中……是凝家哪位贵人?”斟酌片刻,其中一人问道:“我等此前并未接到通知……”

    “这是凝家的别院,我家贵人想来就来了,怎么,回自己家之前还要通报于你们?!你们当自己是谁?你姓凝还是我家贵人姓凝?!这别院别的又是谁的院?!”不得不说,紫葵泼辣起来,那张嘴确实鲜少有人能敌:“我劝你们现在就去叫这别院管事的出来,我数十个数,若是不来,这门今日,恐怕只能换一扇新的了。”

    紫葵言罢,张口便拉长音调开始数,气势极盛,目中无人。

    善渊看着在马车中端坐平静毫无异色的凝辛夷,再看向车外自己也算是见过数面的侍女,心道有这么一位侍女,想要没有跋扈之名,怕是也挺难的。

    倒是谢玄衣许久不见这种派头,津津有味看了会儿,道:“你何时把她们也叫来了?”

    “这里到底是天子脚下。”凝辛夷道:“师出总要有名。我回神都乃是携夫省亲,难道两手空空地回来?我乃凝家女,入夜不方便进城,想要入自家别院休息一夜,却竟然被阻拦在门外,一气之下,教训了些下人,流了点血,也是正常的事情。”

    谢玄衣此前只有一腔热血,还在心中感慨凝辛夷竟然有如此安排,便听马车外,紫葵已经数到了“八”。

    门却还没开。

    “凝三,凝六。”凝辛夷扬声。

    凝三凝六一个闪身,不过眨眼,便已经越过了那两名侍卫,一脚踢开了紧闭的中门。

    沉重的闷响扩散开来,像是将这一座安静至极的别院惊醒。

    暮色尚未降临,但冬日天光灰暗,整座别院原本似乎有些昏沉,可就在这中门洞开之时,满别院的灯倏而亮了起来,仿佛要将这一方天穹都照亮!

    一道消瘦却挺拔的身影负手凝立在影壁之前,背对着所有人,他身上的靛青道袍有些发白,须发却一丝不茍,他似是出世已久,身上早已没了半点尘世之气,只剩下了一片死寂沉沉,枯槁腐朽。

    不过一眼,谢玄衣握着剑的手骤而捏紧。

    一道声音淡淡地冲破空气,如箭般射向了马车之中。

    “阿满,来都来了,不如下车一见?”

    刹那间,马惊风气,灯火摇曳,垂落在马车前的布帘被破空而来的剑气搅了个粉碎!

    直到两根纤细洁白的手指竖起,将那缕剑气悄然一捏,翻腕之间,已经将这一缕扑面而来的杀机消弭殆尽。

    凝辛夷端坐马车之中,微微一笑。

    “谢伯父,别来无恙。这凝家的别院,谢伯父住着,可宽敞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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