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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剑匣 正文 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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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陵阳郡城。

    凝辛夷伏在谢晏兮背上,许是双眼看不到,所以天地间的风吹草动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声声入耳,变得格外清晰。

    许是人在失明之时,眼瞳便会格外麻木,多看两眼,便会看出几分异常来。

    “嘶,这小娘子如此貌美,却不料看起来竟然有眼疾,真是可惜了。”

    “别光盯着人家小娘子看,你看人家郎君那张脸,活脱脱一张神仙下凡。老娘我活了半百,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神仙眷侣。”

    “这哪里像是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能将养出来的人,恐怕是哪个世家的贵公子带妻出门,寻医问药的吧?”

    “你见过自己用脚走路的世家公子?更何况,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能有什么狗屁大夫?”又有人发出一声嫌弃对方没见识的冷哼,“依我看,不如说是什么落魄人家,空有一副好皮囊,很快就要和我们一样咯。”

    话虽粗俗,里外却全都是烟火气。

    更不必说,这街头巷尾本就极是热闹,有糖油炸糕的味道混着炒干货的香气一并蒸腾,旁边有小贩叫卖,酒馆中也有笑声交谈声一并传来。

    凝辛夷听得分明,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又忍不住带动了几声咳嗽,她趴在谢晏兮背上,道:“还是这老翁慧眼如炬,咱们现在这样,可不就是落魄人家。”

    那时她听完他的话,静立原地,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谢晏兮竟然只一眼,就已经发现了她的异样。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谢玄衣就已经掠来,然后被她周身的红莲业火硬是逼退了三步。

    片刻,谢玄衣一把扯下了脸上已经被燎糊了的遮面,往火里一扔,面上带了遮掩不住的怒意,想要喊她,却又在看到谢晏兮的身影时,话风一转:“凝……阿橘,你最好给我说清楚,宁院截杀,你为何不喊我,还要故意支开我?这一场火,又是怎么回事?”

    凝辛夷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出他的火气。这些质问的话语像是在担心她,如果哪怕是一炷香之前,她心中涌动的,或许都是感动。

    但现在,她却只轻轻叹了口气,道:“谢玄衣,不必如此,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谢玄衣所有的话都被堵回了嗓子里。

    什么意思?

    这话,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意思吗?

    他带着几分茫然地看向谢晏兮,对方的脸却比平时绷得还要更冷漠几分,他的心突然跳变得飞快,于是再看向凝辛夷时,又多了几分无措。

    但这一次,他终于发现了异样。

    “等等,你的眼睛怎么了?”

    ……

    再后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虽然凝辛夷反复说了自己的眼睛应该不多时便能恢复原样,这两人却没一个相信,勉强同意随她在这里等红莲业火燃尽,将报国寺彻底燃成了一片生机断绝的废墟,然后迅速给她渡了三清之气。

    可惜谢家血脉说是医剑双绝,这两兄弟却一个不自医,一个医不好别人。

    于是谢晏兮给凝辛夷看了片刻,却也看不出她的症结在哪里,而谢玄衣只会给自己疗伤,他很快抚平了自己方才被红莲业火掠到的一点皮毛,旋即束手无策。

    凝辛夷自知无碍,却也还记得谢晏兮那只血肉模糊的手。

    定陶镇太小,拼拼凑凑也找不出一个真正拿的出手的大夫。宿绮云和程祈年都是平妖监中人,从这个角度来说,不值得信任。而定陶镇距离陵阳郡城不过几十里地,或许在陵阳郡城,还能找到有用的大夫。

    她还试图问一嘴满庭去哪里了,有满庭在,又何需还要跑这一遭,结果谢晏兮说,满庭去收拾王家的烂摊子了,一时半会也脱不开身。

    凝辛夷于是讪讪闭了嘴。

    然后从头到尾,几乎都没能插得上话。

    ……算了,说不定到了陵阳郡城,她也就好了呢。况且,就算她不需要,谢晏兮也的确需要一位大夫。若是让他单独去,他肯定反而未必去。

    所以最后,她干脆闭了嘴,任凭他们折腾。

    谢晏兮面沉如水,侧头想要看一眼凝辛夷,然而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侧,呼吸无意中铺洒在他的脖颈,温热且痒。

    她看不见,他却能。

    那些看过来的目光里,善恶难分。这世间并非良民的心中便会全是善念,人性从来复杂,那些向下的揣测,也未必不算是一种内心的折射。

    这其实无可厚非。人活在世,总不可能永远脱离别人的视线。

    谢晏兮并无所谓,世人如何看他评他,可他却不想那些打量的目光落在凝辛夷身上。

    尤其是此时此刻,目不能视的凝辛夷。

    但有人先他一步,落过去了视线。

    谢玄衣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本是一双无忧无虑且跋扈张扬的眼,但他轻钓眉梢,转眼去看时,眼中却是一片凶戾和不耐。

    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么重的杀意,一时之间噤若寒蝉,哪里还敢再多看几眼。

    只有人忍不住嘴中还嘀咕了两声:“嘶,看来是没少杀人……”

    “你少说两句!老头子你这辈子就这张嘴最贱!怕自己死的不够早吗?”老妇人的声音伴随着击打声一起

    传来。

    凝辛夷忍不住道:“寻常百姓而已,说便也说了,你吓唬他们做什么?”

    这事儿分明与谢晏兮无关,但凝辛夷说是他,他竟也没反驳,只道:“嗯。”

    谢玄衣心底一顿。

    他落后半步,忍不住擡眼去看面前的两人。

    不知何时,她与谢晏兮这般靠近之时,竟然变得如此自然。

    他明明记得,她最不喜与人有任何接触,可现在,她趴在谢晏兮肩头,却哪有半分不喜的模样。

    甚至在报国寺时,谢晏兮蹲下身将她背起来的姿态,她扶着他的肩靠上他的背的姿态,都显得……那么熟稔却刺眼。

    这样的发现,让他心头愈发缩紧。

    这明明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假戏。

    可如今,假戏的一方已经落下了伪装,这戏于是变成了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哪些是虚,哪些是实。

    有些缠绕心头的话语难以启齿,但谢玄衣觉得,如若此刻他再不与她说点什么,恐怕他就要被这种仿佛将他彻底排斥在外的气氛憋死了。

    于是谢玄衣加快两步:“凝辛夷,你……”

    “等一下。”凝辛夷却几乎在同一时间歪头:“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说书?”

    谢晏兮和谢玄衣一并顺着声音看去。

    到底是陵阳郡城,许是更近神都几分的缘故,此处比扶风郡城还要再繁华一些,那街角的酒楼之中,确实有说书弹曲儿的声音响起。

    笑声捧场声混杂在酒声里,此刻已经入夜,整个陵阳郡城的灯火都已经亮起,不知今夜又会有几人醉在这酒楼的桌子上,醉去巷子深处的春风楼里。

    “想听?”谢晏兮的神识已经悄然探过一圈前方,但他只道:“不如等先找到大夫,再回来……”也不迟。

    “嘘。”凝辛夷却竖起一根手指,直接抵在他嘴边,止住了他的话语:“你听。”

    那只手绕过他的脸颊,从他身后探出来,加上凝辛夷目不能视,竟是直接贴在了他的唇上。

    她的肌肤是如记忆中的冰冷细腻,那些灼热退却之时,她便如坠冰窟。

    但冷也好,热也罢,她的浑不在意就像是他已经习惯了离火的日夜灼烧。

    那说书人的声音在嘈杂中也显得高昂,稍微凝神,便足够听清其中的内容。

    “各位看官,且听小老儿我细细讲来。上一回说到啊,咱们这陵阳郡中,有佛寺它不供未来,不看现在,也不在意过去,偏偏尊了一座地藏王菩萨。”

    “这本也无奇,毕竟如今我大徽朝重道也尊佛,而那佛国洞天的八十八洞之中,自然也有地藏王菩萨一洞。但这一尊地藏王菩萨宝殿不同,这宝殿中,没有十殿阎罗开路,唯尊菩萨一人。”

    “这寺院之中,香火本极好,院中僧人慈眉善目,满面慈悲相,小老儿我每次去,还都能分得一碗素斋,免不得要在地藏菩萨面前多拜一拜,多奉两炷香。”

    “要说这混脸熟的好处呢,那寺中僧侣见我面熟,一日午后,竟也与我闲聊起来。他问了我好几个问题,今日,我便也问问大家,看看在座的诸位,可比小老儿我更有几分慧根。”

    “他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可知,佛究竟在哪里?”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

    片刻,有人大胆开口。

    “佛……在庙里?”

    “佛在佛经里!”

    “不!我知道!佛在人心里!”

    “我读过书,佛在西方极乐世界!”

    ……

    说书人笑了起来:“诸位所说,与我那时所想所说,非常相似。可那僧侣却说,非也,非也。”

    他摆出那僧侣姿态,拉长语调,慢悠悠道:“佛在人世间。”

    堂下一片哗然。

    “众生是尚未觉悟的佛,佛乃已经觉悟的众生。”说书人施施然道:“你们说,佛是不是在人世间啊?”

    “我呸!”有人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这说书人,好端端的怎么在这儿满口胡言地讲起什么佛了众生了的?老子到这里来吃酒听书,谁要听你讲这些啊?!”

    “因缘和合,缘起性空。佛渡众生,也渡有缘人。”说书人并不恼火,只笑着合上手中折扇:“过去小老儿我总说别人的故事给诸位听,今日我突然想说自己的事情,究竟是谁听到了,听出了什么,那便是各位自己的开悟。”

    “既然有看官老爷不愿意听,我这故事,其实也已经到了结尾。”他有些唏嘘地看向窗外:“听闻那寺庙高山之上,昨夜燃起了一场大火,这让我想起那日我走时,身后传来的那句话。”

    “人离难,难离身,凡所有苦,皆是尘埃。”他缓声叹出一口气:“如今,这寺这庙已经得偿所愿,化作尘埃。可惜你我众生还未度尽,尚且不能从这红尘之中离身啊。”

    他口中说着这般语焉不详,玄之又玄的话语,又长吁短叹少顷,终于站起身来。

    便见那说书人一拍醒木,双手合十,向着面前众生轻轻一躬,道:“还请诸位,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如是才能明白,既见菩提落叶,是非菩提落叶,是名菩提落叶。”

    言罢,他像是力气耗尽,头上竟然沁出了豆大的汗珠,让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再过了片刻,他才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奇妙感觉中回过神来,仿佛大梦初醒,哆哆嗦嗦拿起自己的醒木,向着自己头上猛地一敲。

    众人的惊呼里,一行血从他的头上蜿蜒流下,那说书人“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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