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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剑匣 正文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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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神都。

    一只蝴蝶模样的应声虫展翅而起,符纸轻巧地被贴在它的双翅,让它在凡体之人眼中遁形。

    它试图就这样飞出凝府,飞出百花深处,穿过那条对于凡人而言压抑且长的黑墨玉长路,再向着铜雀三台的方向而去。

    然而便是贴满了符箓,应声虫到底只是一只蝴蝶模样的妖宠,若是有心之人想要截拿,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哪怕这符箓是凝玉娆亲手所绘。

    哪怕凝府的院门再难入,从百花深处到铜雀三台的这一路再无人敢踏足。

    那只蝴蝶样的应声虫依然只完成了寥寥数次震翅,便被一只手捏住了虫身。

    并非多么养尊处优的手。手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在掌心,也有年幼时控制不好三清之气,手捏符箓时灼烧肌肤处理却不及时而留下的痕迹。

    但这只手在如今的大徽朝,的确翻手为云覆手雨,哪怕只是随意的一个擡指,都会被有心之人反复揣摩其中深意。

    因为那是凝家家主凝茂宏的手。

    凝茂宏神色淡淡,看着在自己掌心不断挣扎想要逃离的应声虫,擡起另一只手,将上面层叠的符箓剥落。

    入铜雀三台,不可携带应声虫,所以凝玉娆想了这样的法子,让应声虫以蝴蝶拟态自己飞出谢府,再落在她的掌心。那些符箓是为了隐匿身形,也是为了若是应声虫被抓住,寻常境界低于她之人揭不开符箓,高于她之人,触碰到符箓,这只应声虫便会直接死亡。

    这法子自然奏效,方方面面都已经被考虑到,万无一失。

    然而截住了应声虫的人,是凝茂宏。

    凝家符对他自然无效,他轻描淡写地剥落凝玉娆的所有巧思,再注入了一股三清之气。

    于是凝辛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阿姐,我查到了谢家有一笔去向不明的钱款,数额很大,要继续往下查吗?要……告诉父亲吗?如果要告诉的话,就劳烦阿姐帮我啦。”

    小女儿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亲昵和信赖,还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像是将一切的事情交给她的阿姐,阿姐就可以为她解决。

    所以她才会在得知息夫人和凝玉娆都不怎么想要去扶风郡的时候,抖着手推开他书房的门,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与他讨价还价,诡辩争论,只为能够以身替嫁,为自己的阿姐免去嫁往破亡世家的命运。

    这样的一片赤忱之心,分明应该是这世间最弥足珍贵的东西。常年游走于权术与诡谲人心之间的凝茂宏本应最明白不过,但此刻,他的那双与凝玉娆很像、却更深不可测的眼眸里,却只有一片沉沉。

    太像了。

    凝辛夷的年岁越是增长,与她母亲的相似之处就越来越多。饶是她性子乖顺,凡是他与凝玉娆的要求都会尽力去做到,这些年来在神都声名愈发荒诞离谱,多少人在背地里都将她描述为龙溪凝氏唯一的黑点,不愿意在她身上投注半分目光,她也从无半句怨言。

    这的确是凝茂宏想要的。

    君心难测是一方面,他凝茂宏需要一个黑点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让所有人都不愿意多看多关心在这个姿容愈发绝世的女儿一眼。

    可这世上,有些光芒是遮不住的。

    他越是看她,越是心惧,就算凝辛夷自己不提出要替嫁,他也会想办法让她离开神都。

    离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被一些人看到。

    凝茂宏手指微动,那些被剥落的符箓漂浮起来,被重新注入了三清之气,复又将应声虫恢复了原貌。

    蝴蝶振翅,那只应声虫在三清之气的包裹下,悄无声息地越过凝府的墙院,终于按照原来的轨迹,向着铜雀三台的方向而去。

    少顷,凝茂宏道:“凝二。”

    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侧,抱拳静立。

    “让凝三告诉阿橘,不必追查那些钱款下落。”他负手而立,擡头从墙边看向神都的天空,而从他擡头的那个方向看去,天地一片浩荡空旷,只有一座高塔如定国神针般屹立。

    凝茂宏转身,已经到了他上早朝的时间,马车静候在府院门口。

    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阿娆没有传话过来,让阿橘继续查下去的话,就把应声虫捏死。”

    *

    扶风郡城,谢府。

    祭祖归来的马车碌碌压过郡城的青石板路,停在谢府门口。凝辛夷沐浴净身,等着紫葵和棠意给她绞干头发之前,已经看到了金丝笼里,那只应声虫羽翼上的色彩。

    凝三在外轻轻扣了两下门:“小姐。”

    紫葵下意识要起身。凝三来找,定是有要事,且大多与凝家主有关,断不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所能听的。

    但她却看到了丝毫未动,依然在垂头为凝辛夷绞头发的棠意,心中一顿,到底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手指于是只是微微一顿,目光先看向了凝辛夷。

    凝辛夷这才道:“你们先下去吧。”

    棠意轻声应是,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东西,悄无声息地与紫葵退了出去。

    凝三等到两人的气息都消失在门外,这才转达了凝茂宏的话:“家主说,那笔款项,不必继续查下去了。”

    头发半湿,凝辛夷在紫葵和棠意出去时,便已经坐直了身体,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用三清之气将水汽打散,便听到了凝三的这句话。

    凝辛夷倏而擡眼。

    何日归的那笔款项的事情,知道的人寥寥。

    她,谢晏兮,经手过这笔款项、知晓内情的人,以及她通过应声虫告知的……凝玉娆。

    她的本意是试探铜雀三台的事情,再试探凝茂宏。

    却不料凝茂宏的传话竟然还要更先一步。

    凝辛夷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巧合。

    只是她尚且不确定,凝茂宏是从哪里得知她在查这件事的。

    凝三只是传话,在过去的无数次交流后,凝辛夷早就知道,无论她多问什么,凝三都不会回应。

    然而在她想要例行说一句“知道了,辛苦了”的时候,却见凝三的目光似是不经意般,扫过了那只金丝笼。

    然后他迅速垂眼,告退。

    凝辛夷的目光落在金丝笼里应声虫蝶翼的墨渍上,那些墨渍像是流动的液体,在薄且宽的翼片上游走,脆弱却又莫名摄人心魄。

    凝三不会无缘无故地看这一眼。

    凝辛夷陷入沉思,直到紫葵的敲门声将她猛地惊醒。

    “小姐,需要我们现在进来吗?”紫葵轻声问道。

    夜色逐渐笼罩,凝辛夷擡指,点燃了房间里的灯火。

    “不必了。”凝辛夷起身:“我要与阿姐闲聊几句,紫葵,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你知道轻重。”

    金丝笼轻巧打开,应声虫振翅,落在了她的指尖。

    墨渍随着应声虫的振翅,晕成了一片愈发浓郁的黑。

    她注入三清之气,那些墨渍于是倾泻而出,化作了凝玉娆的声音。

    “我请示过父亲啦,父亲的意思是,不必再查。”蝶翼连接的另一端,是凝玉娆带着笑意的声音:“你觉得呢?”

    烛火将缓缓翕动蝶翼的应声虫的影子投落在凝辛夷脸上,她弯唇,有了一个短暂的笑,眼中却是冷的。

    凝三和凝六是凝茂宏正大光明安在她身边的眼线,她的日常会

    被告知得一清二楚,这不奇怪。凝茂宏得知谢郑总管的死讯,也再正常不过。

    她通过应声虫传递给凝玉娆的信息,是试探凝玉娆,当然也是试探凝茂宏。

    最后得到的这一连串结果,信息量无疑巨大。

    凝辛夷在心底慢慢将一条条推论理清。

    世家账目何其繁杂浩瀚,错综复杂,如此庞大的家业面前,人心沉浮叵测,有问题的账目怎么可能只有这一笔。

    她问凝玉娆时,语焉不详,压根没有说任何详细的信息,却直截了当地得到了来自凝茂宏的阻止。

    那么只能说明,第一,凝茂宏在知道谢郑总管的死讯时,便已经知道他手上掌握的账本,或许会落在凝辛夷手里。第二,这笔账,与凝茂宏有关,亦或者他心知肚明与谁有关,且不希望凝辛夷查下去。

    凝辛夷可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凝茂宏的阻止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无论凝茂宏的得知的途径是什么,想来凝茂宏至少知道了她传讯的事情,他一边禁止她继续追查,一边却放任那只应声虫里的声音传到了凝玉娆耳中。

    是因为凝玉娆在离开凝府,进入铜雀三台后,终于让这位掌控欲素来极强的父亲感到了不可控吗?

    凝辛夷指尖轻扬,栖息在她指尖的应声虫展翅而起。

    凝茂宏自以为可以一举掌控两个女儿,还想要借此看凝玉娆会不会来问他,有没有在铜雀三台生出旁的心思,却不知道,凝玉娆看似乖顺的回应背后,是两姐妹早已说好的暗号。

    父亲的意思是,不必再查。

    但凝玉娆的意思与之相反。

    更有趣的是,本应完全听令于凝茂宏的凝三,却给了她一个关于应声虫的暗示。

    ——凝茂宏知道这一切,是因为截下了凝玉娆的应声虫。

    想到这里,凝辛夷的声音里也带了笑意,三清之气注入应声虫中,她笑吟吟道:“既然父亲这样说,自然按父亲的意思做。阿姐近来可好?”

    顿了顿,她的声音里又带了一丝小心:“我替嫁的事情……应是无人察觉吧?我在神都也没有什么相熟之人,想来也不会有人询问我去了哪里,只需说我被父亲送去了某处寺院清修,大家应当自然心领神会。”

    她像是在黑暗中无人倾诉的小女孩,对着一只蝴蝶拟态的应声虫,絮絮叨叨说着或许无人感兴趣的日常和心声。

    “入冬了,扶风郡已经下了第一场雪。去年此时,我还在神都与阿姐相携赏雪,今年此刻,我们却已经相隔两地,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谢家的账目又厚又多,药典上的字密密麻麻,又很小,我记性没有阿姐那么好,要很仔细认真地看,才能记住一多半。他们记账的方式也与我们有细微的不同,我好容易才习惯这种排列。”

    “每天要看的账好多,要梳理的府中事务也很多。果然我对这些事情都没有什么天赋,也没有什么兴趣,这些分明都是阿姐的长相,若是这一切让阿姐来,一定很快就可以将一切都扶上正轨。”

    “但我是阿姐手把手教出来的,我一定也能做好,不会丢阿姐的脸的。”

    烛火中,凝辛夷的声音甜美纯真,眼底的笑意真假难辨。

    “阿姐,我有点想你了。”

    应声虫从她的指尖振翅,飞回金丝笼中,等到笼门合拢,凝辛夷才起身去开了窗户。

    紫葵会为她屏开所有侍女,便是烛火灭了,没有她的示意,也绝不会让任何人靠近。

    所以凝辛夷甚至不必更衣潜行,就这样提着裙摆,从窗口一跃而出。

    夜风有些萧瑟,凝辛夷穿得有些单薄,她忍不住擡手捂了捂脸,才要提步,却听一道声音从上首传来。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凝辛夷愣了愣。

    她极是不可思议地擡头,只见月色舒朗,将夜色照亮一隅,也将她房檐屋顶上那人的面容勾勒。

    谢晏兮一手托腮,长腿舒展,在她的房顶上不知待了多久。

    他言笑晏晏,凝辛夷却骤而出了一身冷汗。

    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有那么一个瞬间,凝辛夷甚至想要对谢晏兮用洞渊之瞳。

    但她越是心惊,面上就越是镇定:“这么晚了,阿垣公子又是要去哪里?怎么会这么巧路过我的屋顶?”

    “不巧。”谢晏兮道:“我想从正门进,却被你的侍女百般相拦,虽然今夜月色明媚,但我到底担心你的安危,左思右想,这才走了空路。”

    好一个走了空路。

    凝辛夷轻笑一声:“原来阿垣公子是来找我的。今夜虽然月色动人,风却极大,吹风的滋味想来不太好受。”

    “我也才刚到,正在想要怎么告诉你才不太贸然,便听到了推窗的声音。”谢晏兮的面容被月色照亮,一张白玉无瑕的脸上神色松散,根本看不出话语的真假:“你呢?”

    凝辛夷道:“巧了,我也正要去找你。”

    这话说完,谢晏兮却半晌没了声音。

    凝辛夷心底到底惴惴,再带了点儿疑惑去看他,却听谢晏兮终于道:“既然阿橘姑娘恰好也要找我,现在……是打算一起上来赏月吹风?”

    凝辛夷:“……”

    懂了,这人是在等她开口邀请他进屋。

    这本也没什么,又不是没进去过。

    可也许是得不到一个确切的、关于谢晏兮到底听见了多少的答案,又或许是谢晏兮的语气实在有些……欠。

    凝辛夷心头拗了一股劲儿。

    他想进屋,她偏不。

    凝辛夷于是探头,问道:“上面景色好吗?”

    谢晏兮挑眉,没想到她真的一脸好奇模样,顿了顿,才道:“尚可。”

    话音落,身侧便已经多了一个人。

    凝辛夷腾身而起,落地无声,就这么站在谢晏兮身边,环顾了一圈四周。

    是尚可。

    谢府初具昔日规模,修缮工作进度比之前要快出一大截,据程伯的回禀,工匠们干活都铆足了劲,质量也没拉下,可谓状态极好。

    比之前几日,谢府的灯火又多亮起来了一大片,人烟气息要更足了许多。

    如今覆雪消融大半,只剩墙角阴面的部分,月色洒下,那些角落却又成了绝佳的反光源头,为林立的房屋墙壁增了一抹雪色的辉。

    她站在这里环顾,心头已经感慨良多,换做见过谢府昔日恢弘的谢晏兮,想来心绪理应更是万千。

    可凝辛夷却又想起,这人也没在谢府住几天,这句尚可,或许真的就是字面意义的尚可。

    念及至此,她方才的那些感怀顿时全然消融。

    凝辛夷点评道:“尚可你就多看会儿,风太大,我身子骨太弱吃不消,先回去了。”

    言罢,谢晏兮还来不及说话,凝辛夷便已经原路返回。

    又片刻,连窗户都一起关上了。

    谢晏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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