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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货店禁止驯养饿虎 正文 第62章 她从未有一天快乐过

    第62章她从未有一天快乐过

    七年之后,【永丰肉联厂】。

    杭攸宁穿着工作服,麻木地一刀剁在肉上,血沫子飞溅。

    而旁边的过道上,两个五大三粗的保安正把一个男人架出去。

    老板挺着啤酒肚,跟在后面骂:“告诉你多少遍,我们的香肠干干净净啊!再敢来我他妈把你腿剁了做香肠你信不!”

    男人狼狈不堪,被一把摔在厂门口,眼镜飞了老远。

    老板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生产线上,无数腐臭的淋巴肉,被搅在一起,灌入香肠之中。

    而地上都是血污和泥水,而肉就大剌剌的放在一旁,苍蝇绕着飞来飞去。

    杭攸宁就在这种肮脏的环境中,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直到老板突然吼出声:“那边那个女的!你是谁!干什么呢!”

    杭攸宁连头都没回,抱紧了怀里相机就往外跑。

    她身形如燕,灵活地跃过几个案板,几个保安刚想关门,就被她从门缝里窜出去了。

    “抓住她!把她相机砸了!”

    后墙极高,上面还布满了铁丝网,杭攸宁深吸一口气,把相机挂在胸口,三步并作五步,直接垂直上墙,从铁丝缺口中一跃而出。

    后面一众保安指着她,骂骂咧咧:“偷偷摸摸算什么本事啊!你有种下来!下来!”

    杭攸宁理都没理,门后有一辆桑塔纳等在那里,几乎是她刚刚打开车门,后面就有人追了上来。

    刚才眼镜被打碎半边的男人,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汽车疾驰,冲上了高坡,无数麻雀被惊起,哇哇叫着飞远。

    “杭老师,怎么样啊?”陆淮一边嘶嘶触碰着伤口,一边问。

    “该拍到的都拍到了,他们用淋巴肉灌香肠!而且卫生也不达标”

    “牛!”

    陆淮竖起大拇指,又道:“对工人的采访视频也能用,我们等会录个开头就行了。”

    街边的绿荫下,陆淮架好了摄影机,对准了杭攸宁。

    三、二、一——

    那一瞬间,她展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从容道:“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观察眼栏目的记者杭攸宁,《食品卫生法》的颁布后,关于肉工厂卫生情况,观察眼进行了走访——”

    电视里,她穿着简单的衬衫短裙,化着浓妆,短发飒爽。

    “观察眼真办实事,我就说那香肠肉不是好东西!”

    “这记者总报道这样事儿,上回那黑加工厂也是她,年轻就是勇!”

    大院里,电视摆在外面,一群人摇晃着蒲扇看节目。

    “那是,我们家人都勇!”杭建设拿着保温杯出来插话。

    看着有人一脸迷茫,他得意极了,转着圈介绍道:“这是我妹妹!亲生妹妹!”

    他很喜欢跟人介绍这个,全然忘了几年前,斩钉截铁让杭攸宁拿了钱跟他断绝关系。

    有人损他:“别往脸上贴金了,人家长得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是你妹妹!”

    杭建设这几年,发福得厉害,曾经那个漂亮的青年,已经是个酒糟鼻啤酒肚的普通男人。

    但那种没心没肺依然在,他并不恼,只是刻意地吸了吸肚皮,说:“我年轻的时候——”

    ——

    张淑芬这边也在看节目,旁边坐着一个圆滚滚的小姑娘,杭翡。

    她是杭建设的女儿,五岁了,徐慧工作忙,没时间带,是张淑芬一手带大的,现在上了幼儿园,每到暑假都要来奶奶家过。

    来凤鸣开的商店,现在叫【福运来超市】,生意很好,张淑芬本来在那里当经理,后来为了给杭建设带孩子,退了下来。

    杭翡天天跟外婆待着,最喜欢的却是小姑姑,每天五点半,动画片不看也要看【观察眼】,杭攸宁出现了,她就拍着肉肉的小手:“小姑姑!小姑姑!”

    张淑芬笑骂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就知道跟你小姑姑好!”

    又叹,一边择菜,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么忙,什么时候办事儿啊?”

    ——

    “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

    从不肯让我送她回家

    听说你也曾经爱上过她

    曾经也同样无法自拔。”

    KTV暧昧迷幻的光影下,陆淮一边唱,一边朝杭攸宁飞了个眼色,引起众人的一阵哄笑。

    他是那种典型的北京男孩,爽朗又自信,连跑调都很有魅力。

    杭攸宁笑眯眯地坐在卡座上,跟小姐妹喝着酒。

    虽然工作风格是凶猛且不怕死,但是她在生活中,特别温和文静,时时刻刻脸上都带着笑容,办公室的人的人都很喜欢她。

    吴主任尤甚,一直说:“宁宁,你也去唱一首。”

    杭攸宁摆摆手,道:“师父,我唱歌跑调。”

    “回去练,你杭攸宁只要用心,什么东西练不好!”

    杭攸宁一毕业,就跟着吴主任做实习记者,是正儿八经的关门大弟子。

    如今,她接连报道的几个案子,都创造了超高的收视率,吴主任心里又是骄傲又是高兴,年纪一大把了,还主动请这群小年轻来KTV唱歌。

    都来看看,这孩子多牛!是我的徒弟!

    “你还记不记得,你刚来台里的时候,稿子都写不好,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杭攸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是师父教得好。”

    “别谢我,谢你自己。”

    吴主任道:“调查记者这个工作,既得胆子大,身体好,笔杆子还得硬,不是一般人能做,你真是特别有天赋。”

    吴主任想到了什么,道:“哎?你们家是不是有人做过这一行?”

    KTV的幻光下,杭攸宁笑容似乎黯淡了一瞬,不过她很快道:“没有,不过……我的爸爸是警察。”

    “怪不得呢!”吴主任道:“我们这工作,又得是警察,又得是蟊贼!”

    众人都笑起来了,这时候吴主任点的《杜十娘》到了,她赶紧起来去唱,还不忘拍拍杭攸宁的手:“前途无量。”

    唱完KTV,大家都准备回家,陆淮自告奋勇地要送杭攸宁回家,小姐妹袁媛挽着杭攸宁的胳膊,笑道:“陆大少爷,你是不是贼心不死啊!我们宁宁男朋友可是警察!”

    陆淮道:“那怎么办呢?谁让咱们许警官总没工夫呢!”

    那是个琼瑶小说盛行的年代,大家都高喊着爱情无罪,陆淮也没什么负担。

    杭攸宁住得不远,就在江边上的一座公寓。

    两人沿着江水漫步,月下暗香浮动,就算心里没有什么心思的人,也忍不住生出几分缱绻。

    陆淮斟酌着,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你每天都在笑,但从来没有真正地开心过。”

    杭攸宁笑了,道:“陆淮,你少看点电视剧。”

    “是真的!我感觉你心里总像有点事似的!”陆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两人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在北京的溜冰场,他被一个黄毛丫头的轻松地超越,输得灰头土脸。

    但他记住了她那单纯的发亮的笑容。

    没想到几年后,他分配到电视台,居然又遇到了她。

    那时候的她,已经完全是个都市白领,衬衫挺括,妆容精致,踩着细高跟汇报,是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女记者。

    当时某纺织厂不发工资,用厂里的毛巾等货品来补,许多工人家里已经吃不上饭了,杭攸宁不顾厂领导的施压,报道了这个案件。

    那些女工们抱着她,嚎啕大哭,她拍着她们的背,轻轻地哄。

    当时他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太有魅力了。

    但是就是感觉,她总是心事重重。

    杭攸宁说:“哪有人不长大呢?”

    “但是离开让你不快乐的人,你才能找到快乐。”陆淮意有所指。

    在他看来,杭攸宁什么都有了。

    大学毕业,长得漂亮,又进了电视台,大概从小到大一路都是顺风顺水。

    听说家里条件也不错,还是最小的妹妹,应该是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

    这样人,还有什么不快乐的,唯一让她痛苦不堪的事情,大概就只有爱情了。

    陆淮正是那种,满脑子罗曼蒂克的年纪,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拯救自己喜欢的女孩。

    他看过她男朋友来接她,那男人很帅,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脸冷冰冰的,虽然听说是警局的小领导。

    但是听说已经年过三十了。

    三十岁,半截入土了,陆淮真心真意这么觉得,他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是意气风发的二十岁。

    杭攸宁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我哥?我离开我哥?”

    陆淮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俩是娃娃亲,他还帮助你上大学……但杭攸宁,人生不应该是还债,你懂吗?”

    杭攸宁受不了了:“陆淮!你真的,真的要少看点电视剧!”

    就在这时候,前面走来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

    高大挺拔,面容冷峻,手里却拎着一个粉红色的饭桶。

    “哥。”杭攸宁迎上去,介绍道:“这我同事,你见过的。”

    “嗯。”

    许野并没有看陆淮,只是道:“我今天去看妈了,给你带了点饺子。”

    “好。”

    他们虽然没有结婚,但是经张淑芬的强烈要求,许野早就改了口。

    “我今晚出差,一个礼拜之后回来。”

    “好。”

    随着许野的升职,他的工作涉密的部分越来越多,所以杭攸宁轻易不问。

    两人之间没有旁的话,许野坐上车走了,杭攸宁也没有丝毫的依依不舍。

    陆淮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情侣?

    ——

    杭攸宁回到家里,在关门的一瞬间,她的笑容立刻就消失掉了。

    取而代之的深深地疲惫。

    她的房间根本不像一个女孩子的闺房,挂着各种各样的冷兵器,剑、刀、长鞭、铁指环……

    以及各种各样的书、法律、法医学、痕迹学、犯罪心理学……

    墙上还挂了许多张照片,密密麻麻的人脸,标记着不明所以的信息:

    江苏,徐朝云,酒店工作,B类

    山东,刘小麦,纺织厂工人,C类

    ……

    杭攸宁看着那些烂熟于心的面孔,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去卸妆。

    因为工作需要,她必须每天浓妆上班,这样才能保持上镜的美观。

    遮瑕膏是杭雅菲给她带的,很好用,杭雅菲如今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女总裁,随手一瓶化妆品就是进口货。

    卸了妆,她跟七年前其实没有区别,仍然眼睛小,仍然不好看,眼睛下面,是一块狰狞的伤疤。

    来凤鸣的中药很有用,它渐渐地淡了,不再凸起,但无法消失,留了一道红痕。

    白天可以化妆,晚上对着镜子,她就可以看到它。

    它代表着的那段血腥黑暗的往事,便呼啸而来,痛苦和迷茫,充斥着她每一次呼吸间。

    陆淮有句话说得没错。

    这些年,。

    ——

    许野坐在车上,仍然看着文件。

    宋之江扫了一眼,眉头一皱:“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在看这个案子?”

    许野道:“有些疑问一直没能解决。”

    “什么事情?”

    “根据方临河的话,杭寻所控制的潜在犯罪者,一共五个人,黑蜘蛛、林子、方临河、顾其行,庄泽书……可能还有更多,除了林子是本市人之外,这些人都是天南海北的。”

    林子是杀了那个杭寻那个精神病人,他是杭寻办案时遇到的,有迹可查。

    可是其他人之间,相隔万里,杭寻是怎么找到他们,跟他们联系上的呢?

    “这……”

    “还有,方临河为什么会自杀?”

    那个惊心动魄的下午,他们为了抓捕方临河,故意让杭攸宁犯险进入偏僻的荒野。

    感觉,是方临河被他们设局给骗了。

    可是实际上,方临河在见到杭攸宁之后,莫名其妙进行了大段的剖白,交代自己和杭寻的犯罪事实。

    然后被抓之后,他又莫名其妙的自杀了。

    现在想想,他更像是故意当着警方面说出这些话,然后赴死。

    后来调查发现,这个方临河不是本市人,他是个孤儿。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本市生活。

    他也并不是赵明明的同学,只是老在学校附近晃悠。

    总跟着一些捞偏门的人做一点生意,比如偷医院的药品,把农村的孩子带到城市来卖。

    他本就是一个心术不正,残忍冷酷的人。

    他说认识杭寻,应该就是这个时候。

    所以杭寻让他找了赵明明,利用赵明明怀孕威胁许建邦。

    许建邦妥协了

    而这些钱,通通流向了一个账户——年老昏聩的赵奶奶,他把这些钱,取出来给杭寻用。

    因为杭寻想杀掉黑蜘蛛,他和杭寻决裂,独吞了这笔钱。

    问题就在这里。

    赵奶奶的账户由他保管,被发现的时候卡里剩下五十来万。

    还有一百多万的现金,被陆续取走,不知道在哪。

    普遍说法,是他进行了个人消费,或是转到了香港的账户,无从追查。

    可他把钱转到了香港的账户,而自己却留在这里?

    而杭寻的所有消费,更是从头到尾,都是他工资的正常水平。

    那这笔钱去了哪里呢?

    许野认为,他们反反复复地问杭攸宁,她爸爸死前说了什么。

    就是这笔钱去向。

    宋之江拍拍许野,道:“天下疑难案件何其多,你何必跟这个案子死磕呢?八十年代的故事,就留给八十年代吧。”

    许野没有说话,车滑入夜色之中。

    宋之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许野突然开口,道:“我后悔了。”

    宋之江道:“啊?”

    许野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他后悔告诉杭攸宁,杭寻的事情了。

    后来,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又年代久远,针对杭寻的调查不了了之。

    也就是说,如果他坚定一点,杭寻的事情,他完全可以瞒她一辈子。

    那样的话,她仍然是那个崇拜爸爸的小女儿,遇到再多欺凌和坎坷,她心里始终有一座灯塔,她拥有单纯明亮的快乐。

    可是……

    许野忘记不了那年的春节,杭雅菲从深圳回来了,已经是一个外贸公司的女老板了。

    杭建设也带着媳妇儿回来了,张淑芬的家,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

    杭攸宁也在笑,包饺子,看春节晚会,放鞭炮。

    许野自从爷爷死后,就再也没有跟家里过年了,他也很快乐,很兴奋。

    过了十二点,众人疲惫了,要睡了。

    杭攸宁却走到他身边,小声说:“哥,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他以为她会在家睡。

    但还是拿了东西,陪她走了。

    因为过年,公车停了,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小心翼翼地在萧瑟的冬夜里穿行。

    钱塘江在冬日的严寒中,仍在奔流,许野过桥的时候,还道:“如果在东北就好了,我给你做个冰车。”

    杭攸宁突然一声不响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她直接扑向了桥边!

    她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了,只差一秒,她就葬身在冰冷的江水里。

    他猛地抱住她,两人跌倒在地上,他心脏狂跳,大声地吼道:“杭攸宁!你疯了吗……”

    他说到一半,就停下来。

    杭攸宁把脸埋在膝盖上,她在哭,无声无息,撕心裂肺。

    一片雪花从暗蓝的天空落下来,然后一片接一片,落入滚滚的江水中,也落在她的头顶。

    “哥哥,我受不了了。”她低声说:“太痛苦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不怕,哥在这,哥陪着你。”

    许野用力抱住她,他当了多年警察,也算铁骨铮铮。

    但这一刻,他肝肠寸断,怎么办呢?他没法替她疼。

    他只能紧紧地抱住她。

    苍茫的宇宙陷入了寒冬,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热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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