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滞。
南安王夫妇坐在贵妃榻前四目相对,两人面前摆了六个小菜,两种煎饼,旁边的小炉子里还温着两种粥。南安王在那边慢慢的夹着菜,南安王妃则几次拿着调羹要喝粥又几次放了下来,最后她终于忍不住道:“我刚才听说今天中午抵儿那边就做了两个菜,一个是炒土豆丝,一个是肉丝白菜。”
南安王没有说话,南安王妃又道:“就算只有安姐一个,这菜式也太简单了些。”
南安王依然沉默,南安王妃道:“你们父子俩,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但抵儿就算古怪了些,安儿却是个好孩子,这些天我与她也蛮投缘,我想以后,午饭不如得就让她在我这里吃?”
她话音没落,南安王就猛的擡起了头,表情没什么大变化,但那眼神,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南安王妃心中一惊,顿时脸上就带出了些:“王爷……”
“他既然那么说了,那就让他做到底,你不要多事!”
“可是……”
“你不要多事!”
南安王看着她,几乎是一字一句道。南安王妃只有有些僵硬的点了头,之后,夫妻两人再没有交谈。吃了饭,南安王就直接走了出去,南安王妃看着他的背影咬了下下唇,到底没有开口。
过了片刻,下面的丫头帮她洗漱完毕,值夜的衣青正帮她收拾铺盖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你说,王爷是不是已经都知道了?”
衣青一怔,之后继续手里的工作:“王妃不要多想了,王爷又怎么会知道?”
“总是会有漏洞的。”
“不会的。”
南安王妃看着对面的窗户,幽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也不会的。而且,王爷若知道了,岂会是如今这样的态度。我看,王爷就是同二公子较劲呢。”
“也许吧。”南安王妃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她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她想这些年她做的这些事真的是她早先想都想不到的。在她少女时代,觉得正义必胜,觉得人生在世可以吃苦可以受累甚至可以去死,唯独不可亏心。但她现在做的这些,又算什么呢?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她不觉得自己亏心了,因为她一直在坚持她的道。佛陀尚有屠魔手段,何况她一介凡人了,有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坚持,不得不做一些本身可能不愿意做的事。
可这种生活,真的不是她喜欢的啊。
安姐并不知道自己的两菜一汤落在南安王妃眼中成了寒酸,知道了也不会太在乎,反正南安王妃让她去吃,她是绝对不会去的,真要去,朱二的借口不是现成的吗?什么怕他不高兴,什么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这样的话她说出来一点迟疑都不会有。
至于为什么会只有两个菜,这第一是因为她一个人实在吃不多,虽然她过去有这份例那份例,可现在既然自己过日子了,就不能那么讲究了。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给别人看的。她有钱是自己的事,愿意怎么花也是自己的事。明明只有一个人还要叫上七八道菜……早先她也没做过这种事好不好。
第二,则是因为她中午的时候突然想吃水烙饼了。这种烙饼和平日那种焦酥的不一样,反而有点像烤鸭的卷饼,不过更大一些。薄薄的一层卷着菜吃最有滋味。在现代的时候,她就喜欢找个这样的店,点上两个菜,再要一碗粥。所以今天她突发奇想后,立刻照着实行了。这种烙饼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的,好在高老爷的老家有这种东西,府里的厨子倒是都学会了,段妈妈早先虽不是专职厨房,也没少去厨房聊天,这一手倒是也会的。
自从安姐和朱抵隔出了小厨房,院子里的人大多是有些忐忑的。在他们看来,就算朱抵是年轻有为的将军,到底也只是个四品武官,惹恼了南安王……不说他未来的前程如何,只是他们在府里也不会好过了。特别是那几个云,在刚开始知道的时候简直就觉得是天塌了!唯独段妈子精神抖擞。
杨氏早先挑中她,就是看中了她的手艺,跟着吃王府的大厨房,如何能看出她的本事?何况谁不知道厨房一向是最有油水的,不说采购的回扣,就是平时的吃食就不知道要好上多少。所以这小厨房一出来,她就像焕发了第二春,每日都精神抖擞的料理安姐点下的各种吃食。今天也不例外,那水烙饼是不说了,无非把面和了,再擀成一张张的上笼蒸,也就她蒸出来的更软和同时更不易烂,别的花样却是没有的,那两道菜却是极考验功夫的。
土豆丝切的真的如同发丝,红绿辣椒各配了少许,再兑上一些醋,炒出来的真是酸辣俱全,极为下饭。那肉丝白菜也是一样,肉丝和白菜都切的细细的,白菜只用菜心,除了葱丝、姜丝外,更配了她自己调制的酱料,炒出来的滋味是甜里面带一些辣,陪着土豆丝卷到烙饼里,那真是咬一口香一口。
安姐就着这两道菜,足足吃了三张烙饼,直吃的她过后躺在床上揉肚,思烟看的好笑:“姑娘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今天却这样,这可真真太长段妈妈的脸了。”
“你不懂,这吃饭除了吃味道,还要吃心情,我今天,心情好!”
思烟本想说什么,见她这个样子也咽了回去,只是道:“姑娘高兴就好了。”
安姐笑了笑,她知道南安王妃是不会死心的,但她现在却再没有丝毫的畏惧。不,她不是人为自己手段高超可以在宅斗里战胜对方了,这从某个方面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对方的身份在这个时代就对她有着天然的压制。张氏那样的背景在高老太太面前还要受委屈呢,更何况她了。她现在的底气完全来自朱抵——他让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站在她身边的。这种感觉很好,好的她再没有一丝的阴霾,反而隐隐的多了份斗志,好吧,南安王妃,我就看你还能做些什么!
南安王妃没有再做什么,在现阶段她也真不好做什么了。安姐院子里的事情,从采买到掌厨用的全部都是从娘家带出来的,对这些人她不是没有办法,可若不想大动干戈,那就是一个水磨工夫。而另一方面,南安王的态度也令她迟疑不定,南安王还是经常来她院子里,态度却是淡淡的,她几次试图把话题引到朱抵那边,直接就被他摔了脸。这令她摸不准他到底是知道些什么,还是真的和朱抵别上了。
当然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就是过年了。说起来安姐穿来后也过了几次年了,北方的南方的算是都经历过了,但这王府里的又不一样,不说别的,只是应付宫里的就够一笔了。本来这事同她是没什么关系的,朱抵还没分家出来,身上也没爵位,而他作为一个四品武官,她所能得到的也就是一个恭人的诰命,身上倒是有俸禄的,可要进宫请安,还真没这个资格。别说她,就连王氏,因为朱纳还没有被封为世子,也是没这个资格的。
所以这本来只是南安王妃一个人的事,但在腊八那天,安姐得了皇后送来的牌子,特许她和王氏去吃年夜饭。这个牌子真是令安姐纠结万分,她知道这是体面,可那种场合真不是她喜欢的!过去还是对皇宫有好奇,可这去游览一次也就罢了,那地方又不是什么灵气充裕之地,去一次不折寿就是好的了,谁还乐意经常去啊。不过既然得了牌子,那就也要去,所以不得不也有所准备。好在王氏是去过几次的,直接找她请教就行了。
对于进宫,王氏倒是很欣喜的,因为这事南安王妃免了她下午的学习,现在她同安姐一样,除了早晚请安,都可以不用去正院了,这令她压力顿减,同安姐在一起时都轻快不少。这一天两人在一起商量首饰,他们这样的身份,不能戴的太张扬了,却也不能戴的太寒酸了。还有一个关键的是要戴出新意,若是无意中与别人撞了,那真是年都要过不好了。
这样的场合王氏参加过好几次,有的是段子,一边与安姐挑着,一边就捡了个来说:“那次也真是巧了,张夫人同她的品级一样,诰命服倒没什么区别,可连头上戴的,她们也重了!但张夫人才多大年龄,那衣服头面在她身上就像朵花,可在咱们孙夫人身上,那简直……”
说到这里她自己就笑个不停,见安姐怔怔的看着自己,又不好意思的摸了下脸:“弟妹怎么这么看我,是不是觉得我不太厚道?”
安姐摇摇头:“嫂嫂刚才也说了,那孙夫人平时就是个惹人厌的,我刚才发愣,只是觉得嫂嫂真美。”
王氏脸一红:“美什么啊,我都老了。”
这一句真把安姐给雷的不轻,王氏十六嫁进王府,现在也不过二十二三,按虚岁也不到二十五,这要放现代,绝对绝的妙龄女郎啊!不过王氏虽然还不见老态,但眼角眉头已有细纹,这在她这个年龄,本是不该发生的。想想刚才那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她欢喜的笑出声,她不由得有种戚戚然。
“妹妹你有反应了吗?”
安姐一怔,王氏道:“我上次同妹妹说的,你可记住了?这个事可万万不能疏忽了。”
“嫂子说的是……我的小日子?”
王氏点点头:“咱们女人,这是紧要紧的。我也不说别的,你看看我就知道了,我吧,是不行了。但妹妹你还年轻,可不要……”
说到这里,她突然皱起眉,就在安姐要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就见她捂着嘴在那里干呕了起来。她呕了好一阵,惊的旁边的丫头又是倒水又是送手帕,安姐也不知道怎么做了,直到她停了才连忙道:“嫂子这是怎么了?”
王氏皱着眉:“我也不知道,中午也没有吃太油腻的啊。”
朱纳身体不好,吃食上讲究养生。她要调理身体,平时吃食上也很注意。
安姐的目光在她的小腹处扫了一眼:“嫂子还是找太医看看的好。”
王氏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要在平时,她自然立刻就找了太医,但现在家中事杂,她就怕引起南安王妃的厌恶,不过她这症状下午又出现了几次,第二天就不得不请郎中了,而郎中一来,却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王氏有喜了!
这个消息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王氏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她被查出亏了身体,就几乎没同朱纳同过房,最近两个月来也只有过那么一次,而这一次,竟然就有了?
而安姐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喜出望外,一是为王氏欢喜,打了这几次交道,她同王氏虽还说不上朋友,却已经有了不错的印象。而她作为一个旁观者,更知道她在这府里过的艰难,现在有了孩子她也算是熬出了一些。另一方面她也是为自己松了口气。南安王妃会对她下手,无非就是不想朱抵先于朱纳之前有嫡子,现在王氏有了,她这边的安全系数也该大大增加了吧。当然,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
南安王、南安王妃、朱纳更是一个比一个欢喜。南安王更是露出了最近少有的笑脸,对南安王妃道:“听太医说王氏这次的脉象不错,小心保养,应能平安生下的。”
“是是,一定要小心保养,王爷,我想请个好太医在家中坐诊。”
“这个……”南安王有些迟疑,若南王妃说清的是个郎中他一定二话不说同意了,可太医毕竟还是不一样的,他们用太医没问题,请个太医常驻家中,就有些过了。
“王爷,我知道这不合礼法,可礼法不外人情,纳儿子嗣如此艰难,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下的!”她恳切的看着南安王,声音里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味道。
南安王看着她,慢慢的点了下头。
因为这件事,南安王府的年过的也有些走样,别说府里如何了,就是进宫的事王氏也不是太在意了,带着安姐聪聪走了个过场也就罢了——王氏更是早早就请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