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颖姐说到好东西,安姐眉毛一挑,她是知道颖姐性格的。如果说早先还有几分跳脱,在经历过这件事后,那真不是一般的沉稳。要是一般的东西,她绝不会这么说出来,因此立刻来了兴致:“什么好东西,莫不是你亲手给我做了件衣服?”
颖姐啐了她一口:“谁不好学,偏偏去学那一位。你真稀罕我亲手做的衣服啊?”
安姐摸摸鼻子,还真学不来莲姐那副色与魂授的样子:“那要不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这个。”颖姐拿了一个册子出来。
“这是什么?”安姐一边接了,一边翻开,只见上面写着一个个名字,这也就罢了,上面还有商铺、田产等各种数据。那些田产她还不是太懂,可那些商铺,她大多都是听过的,“这是……”
“这是过去上海那些人家的花名册,我二哥不是管过一阵子钱粮吗。虽然他只管了一部分,但也看到了不少东西,后来大军进城,他就把这些东西拿了出来,这次就让我给你带来了。你也别说什么客套话,我也不是胡乱给你的,第一,你是早就开始经商了,这次上海这么好的机会,你不会不去插一手;第二,我们兄妹这次能逃脱大难,都是因为你。那些感激的话我说来没什么用,你也不见得想听。但你要让我当做不知道,那也没可能。我们帮不了你别的,这个,你一定要收下。”
她都这么说了,安姐当然也不同她客套,当下点点头:“好,这对我十分有用。也不瞒你说,我们其实已经在向上海动手了。咱们姐妹筹了这些钱,总要听个响出来。”
早先她同绣姐联络一帮闺中女友凑了五六万两银子,其中的一半借给了衙门,得了个恩惠,这才把颖姐给保出来。像安姐、绣姐这样的当然没意见,其他人则不一样了。虽然她们不是个个都像绣姐似的拿出了全部身家,可也拿了不少银子。这些银子借给衙门她们没意见,做生意她们也没意见,可得了恩惠只保一个人出来……虽没人说什么,私下里却不免有些犯嘀咕。也就是绣姐名义够,而且这里面也就她同安姐拿出来的最多,否则早就有人要说什么了。现在就算没有,作为发起人的安姐也要能拿出成绩。
“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真的?”
“我还能骗你?”
“既然你这么想,怎么不拿些银子出来呢,难道还怕我给你赔了?”早先颖姐是没有银子的,安姐也没有提借银的事,但现在,多少总会有一些,“哪怕只是一百、二百两,也算凑个份子啊。”
“我知道你想帮我,但这个份子,我还真凑不了了。”说到这里,颖姐摸了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就是这个镯子,也还是她二嫂颜氏从自己手上拔下来的。最初她只是说与她戴,她也没有多想。别说这种至亲,就是一般的相交,有那年龄大的见到下面的小姑娘还会脱下随手的镯子来。但后来她发现颜氏虽又换了个镯子,却只是紫罗兰的,这名字听起来不错,但质地成色都很是普通。说句实在的,就算她过去的大丫头,都会有一两个比这个好。
如果说颜氏还有可能假装,但在两个侄子身上是再做不得假了。这个时节,早就该做新衣了,两个侄子却还是穿旧的,虽然那旧的也有八成新,可袖口下巴的地方却能看出是拼接的。两个侄子都已经委屈成这样,家里的情况也就不问可知了。虽然她现在每个月还领着月银,过年的时候她二哥还给了她一个二十两的红包,但除了必要的花销,她都存了起来。
她很清楚的知道,现在,不比往日了。
见她这个样子,安姐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给她续了杯茶:“对了,还没问你这次是怎么过来的。”
“我是同嫂子一起过来的。她过两日就要来府上谢恩,我是仗着与你的关系不同这才一下船就跑了过来。”
“你们……要离开?”
颖姐看了她一眼:“果然是瞒不了你的。下个月我们就要进京了,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虽然因为立有功劳,周家兄妹都算赎了自己的罪,可毕竟是犯过错的,特别是周泽辉曾在寿王阵营那么久,这次要不是有开门之功,绝对逃不了责罚,可就算这样也要进京去说个清楚。他过去虽没有去考进士,总是个举人,这次之后功名还能不能保却要看圣意了。
安姐想了想:“你们去的时候带些这边的东西,不管是送人还是贩卖都便意。”
颖姐噗的一声笑了起来,安姐不解:“你笑什么?别看现在刚打过仗,这些东西,总是稀缺的。好歹你也在江宁呆了这么久,几乎就是个江宁人了,又与绣姐玩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一点经商头脑都没有!”
哪知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这么说,颖姐笑的更厉害了,直把安姐笑的莫名其妙。一开始还想问,后来干脆就捧着茶在那里看了。颖姐又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拿了手帕擦擦眼角,又喝了口茶才道:“我不是笑你。是说咱们这几个人真有意思。若是我是你,一定是旁击侧敲的问是不是缺银子;若是绣姐呢,一定是已经开始塞东西了,也就是你,会直接给一个办法出来。你说咱们三个人三个脾气,也不知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安姐一想,还真是这,当下也笑了:“我这不是照顾你脆弱的小心灵吗?”
“行了行了,别占我便宜了。我刚才在路上听思烟说你得了一对鹩哥,快让我看看,过去莲姐也有一对,后来也不知被她送了谁。说到这个,你那个四妹妹有没有从她那里得东西?”
一听她这么说,安姐立刻头疼了起来:“咱能不能别说这个?”
“怎么了?”颖姐两眼一亮,“快与我说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安姐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那边思烟就一脸古怪的进来了:“四姑娘来了。”
……
“你没说我这边有人吗?”
“说了,但四姑娘说她也好久没见颖姑娘了,也想同颖姑娘说句话呢。她还说,给姑娘炖了盅排骨汤,要姑娘趁热喝呢。”
这话说的颖姐莫名其妙,她是与安姐极熟的,也不顾及有旁人,当下就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听不懂吗?”
安姐挥挥手,让思烟先下去了,这才道:“就是这么回事。她啊,现在经常来找我,还每次来都给我带东西,还都是亲手做的。”
“她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带东西也就罢了,但都是亲手做的,在她的记忆里也就那不受宠的小妾才会这么讨好主母。她记得早先她爹有个通房也想讨好她,可也就时不时的做点针线,这每次都亲自做东西的待遇她都没享受过呢。
安姐摇摇头:“她是想让我把莲姐让给她。”
“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
颖姐毫不掩饰的张大嘴:“不不不,我没弄明白,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莲姐是女的?”
安姐摇摇头。
“就没一个人告诉她?”
安姐再次摇摇头。颖姐无语了,心中只有一个感觉,这高家四姑娘的人缘,是要有多差啊!莲姐是女儿身这件事一般人也许不知道,可只要有些家底的,多多少少都要知道一些,所以就算有些外来的姑娘一开始会有点误会,很快就会明白过来。但莲姐这,就算早先她没接触过她们这帮子人不知道,可后来不是都见了吗?这起码要有半年了呀!
“不是说她同苏家的七姑娘就要好吗?”
安姐摊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外人不提醒,这里面固然有舒姐的人缘不是太好的原因,也是因为其实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么回事。舒姐再奔放,也知道这种事是不能张扬出去的,她每次去苏家,打的都是去找苏小七的借口。然后再找机会去看莲姐,如此一来,也就苏家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像绣姐这种巴不得看她笑话的人是不说了,就是苏小七也不好多说什么——谁都知道莲姐最忌惮别人点破她的身份了,虽然自家姐妹不至于下狠手,但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玩上一两下也够呛。所以苏小七最多也就是旁击侧敲一番,要舒姐还在冷静状态,说不定还会思虑一番,想想是怎么回事。可她现在哪里冷静的了?
在她眼中莲姐那真是各种好,家世、容貌、气概。唯一的瑕疵也就是脸上有道疤,可那也是为了救她而来的。最最难得的,莲姐还没有说定亲事!她知道自己是庶女身份,苏家也不是一般的商人,但她父亲眼看就是要高升的,这次又得了一等忠义勋章,她身份就算差点,也勉强够了。更何况,莲姐对她也是有意的。
当然,莲姐有意的人好像多了点。但她自小看多了高老爷的各色女人,也见多了她姨娘吴氏的手段——虽然她姨娘的结局并不怎么好,但也让她认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一个男人身边总会有很多女人,而若想得到那个男人的疼爱,也必是要打败很多女人的!
因此莲姐的花心更激发了她的斗志,她简直就是脸不要的往前凑。见她这个样子苏小七也无语了,早先还觉得她是个好的,现在待她也日渐冷落。舒姐虽然察觉到了,也依然故我——待她嫁进了苏家大门,这一切,都不是事!
“可她为什么又让你把莲姐让给她?你都是订了亲的啊!”
“因为莲姐最近经常找我。”安姐喝了口茶,慢慢的开口,“我们经常能在莲姐的院子里相遇,而每当我出现,她都会被打发走。”
她同莲姐见面是有正事,比起做生意,她拍马追不上莲姐,但比起远见,莲姐真要开航天飞机来追了——再怎么说,她也有这几百年的积累。现代对应试教育很有意见,什么摧残人性妨碍发展,可却给人灌输了一个世界的大体构架。就算安姐的历史学的不是多么好,也知道下面的几百年大概是怎么发展的。就算她没有刻意研究过明朝,也知道这其实是一个思想文化大爆发的时期,要知道这时候还有不少仁兄玩裸奔呢!
而且现代的各种营销促销手段,那真不是一般的眼花缭乱,她本身就处在这个圈子里,随便改装改装拿出一两个就够用了。因此引的莲姐这段时间频繁找她,有时并不是生意上的事,就是想同她聊聊天。这一切看在舒姐眼中,可不就是莲姐同她的感情更好,更有发展可能吗?
颖姐彻底无语了,刚要说什么,思烟又过来了,说舒姐又催了,还说什么如果安姐真忙,她也可以不过来打扰,可排骨汤一定要收下。安姐看了颖姐一眼,让思烟喊她进来了。
舒姐很快走了进来,她穿了身月白色的棉褙子,打扮的素素气气的,头发上就插了一朵黄色的小花。也没有带别的什么首饰,见了颖姐,她先亲热有礼的问好,又手快脚快的把自己的篮子提了上来,之后给她们一人盛了一碗汤,然后就告辞了。这一系列动作实在不是一般的快,待她走了颖姐才回过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我可听绣姐说过,她早先还编排你来着。”
“是的,但现在已经不了。而且,连管家的权利都交了上来,还自称早先犯了错,一定要我姨娘罚她一年的月银。”
颖姐听了啧啧称奇:“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安姐看着面前的排骨汤,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也许,是因为真被吓住了吧。”
那一天暴动的时候舒姐一直跟着她,之后她们对视了一眼,她只是扫了一眼,但舒姐在那边很明显的抖了起来。再之后她抓住几个典型狠狠的收拾了一通,其中一人直接被打残。从那以后就连高老太太看她都有些不一样,这段日子再没刁难过她们母女,不,是巴不得与她们母女一辈子都不见呢,自过年后,就没让杨氏和她去请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