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安王府。
南安王妃坐在堂屋里,不断的应付着各个上前来汇报的管事。战争结束了,被压抑的久了的各家各户终于可以撒欢了。除了各个姓朱的还要服时间不等的家孝,其他人就可以以庆祝胜利举行各种宴会了,所以此时的京城那真是一片热闹。
当然,南安王府倒不是这种热闹,毕竟大行皇帝是南安王的至亲,不说其中的感情,就是礼法也要有一年的服孝期。不过,要是想让朱抵在这两年成亲,屋子却是要开始收拾了,毕竟他们收拾好房间,女方那边还要来丈量,再打造家具,一系列的事情做下来,却是耽搁不得。还有这一次大胜,朱全论功行赏,南安王虽只是担了个名,也有好大一份赏赐下来,这些都需要归类整理,有的要摆出来,有的要收起来。还有虽然他们不能大肆庆祝,总归是一份体面,有些该请的人也要请了。不能好好热闹,可置办几个精致小菜,坐在一起说说话也是不能少的。而这看起来简单,其实比起置办一场宴席还要费心思。毕竟前者只需要按章程办就好了,多少道菜几凉几热,请哪个班子来,这些都是轻车熟路的。后者就要有特色了,特别这个时节又正是青黄不接,也没什么特色吃物的时候。
好在这种事南安王妃也是从小看到大的,跟身边的丫头妈子商量了片刻,就拿出了个章程。以一道熊掌做主菜,以其他清淡口味的小菜做辅菜。现代很多生活在俄罗斯的说熊掌不好吃,其实真正要吃熊掌,从泡制到出锅,起码要用去一天的时间,除了各种作料,更要干贝、火腿、五花肉等各种配物,非是大富大贵之家还真弄不出来。
“这套大红宝石的头面先不要往库房放,一会儿给我送来。”定好了饭食,南安王拿着册子,在看到一个东西后点了出来,下面的管事应了,南安王妃见旁边的丫头就有些惊讶,就道,“这头面不是给我自己留的,过几日,派人送到江宁去。”
“王妃待高家姑娘真好,不说这头面的价值,只是王妃的这份心,高家姑娘也必是感激的。”
“感激不感激我是不想了,只要她以后不怨我就好。”
“看王妃说的,怎么可能呢?”
南安王妃笑笑,没有再说什么。高家那姑娘她又不是没见过,虽不是极端聪明,却也不是个笨的,待将来进了府总会发现一些端倪,到时候……当然,她对那姑娘也没什么忌惮的,可若是能处理好关系,她为什么要处理不好呢?
又处理了几项事务,就有丫头来问要不要摆饭,她一怔:“已经到了要吃午饭的时候了?”
衣青看了眼旁边的大座钟,笑道:“可不就是吗,现在都快要巳正了呢。”
“既然是这样,那就上饭吧。对了,王爷还没回来吗?”
“没听回报呢,想是没有。”
南安王妃微微的皱了下眉:“再派人去迎迎,看是到谁家了,还是被留在了宫里。若是到谁家了,可千万叮嘱,不要贪杯。王爷这段日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喜欢上了酒,也不想想他这身体。”
说着又叹了口气,衣青道:“王妃也别太担心了,都说王爷的身体要比早先好呢。想是以前压抑的狠了,王爷这才想多喝点,但哪次不是王妃说了,王爷就停了。”
南安王妃又叹了口气,衣青说的不错。虽然南安王会偷偷喝酒,但每次被她发现、劝说,他也都会停下来。所以一开始她还没太多感觉,但现在,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她也说不出来到底怎么不对,可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仿佛南安王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她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多想了,自南安王身体不好以来,他们比早先更亲密更恩爱。如果说早先南安王还有一些通房侍妾还会出去喝喝花酒,现在则是什么都没有了。特别是自朱纳成亲后,他们越来越像一对普通的民间夫妻。
在王氏怀孕时,他们会一起畅想未来的小孙子或小孙女,想想他会更像谁,穿什么衣服好看;在王氏流产时,他们会一起悲伤难过,然后互相安慰;在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他们会说一些关切的指责,比如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身边的人都做什么呢?年前的时候她咳嗽了几声,衣青就受了挂落。府里最有体面的大丫头,那一天被训的脸头都不敢擡,她在旁边看了也不敢吱声。
但虽然挨了吵,心中却是那么的甜,事后连衣青都说:“王爷对王妃这感情,真是独一份的呢!”
她嘴上不承认,心中,却是无比偎贴。她第一次有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觉,她想,若是早就如此,她也不会……不会什么?不会妒忌不会下手,不会排挤朱抵?可,这又怎么可能?不是她不可能如此,而是,又怎么可能早就如此?哪个王爷,或者说哪个皇子不是到一定岁数屋里就有人的?南安王,已经是少有的好了。
可是,这对她又如何够啊!
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又会忍不住想若是天底下的男人都只有一个女人该多好,可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又会笑自己傻。所以总结下来,却是他们现在的情况是最好的了。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中间又有了那种隔离,南安王还是关心体贴她的,却总仿佛少了什么。她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此时的南安王的确是在宫里,不过却不是被留下的,而是散朝后,他主动求见朱全的。他这个辈分,这次又立了大功,朱全当然不会不见,不仅见了,还留着一起用饭。
宫里的饭一般不好吃,朱全这个却像是家常便饭。四凉四热两道主食两道汤,做的都极为精致。他笑着对南安王道:“朕想王叔也是不喜欢过去的吃食的。”
南安王笑着摇头:“陛下这样,小心那帮言官有话说。”
朱全一笑:“随他们说去。谁人背后不被说,哪个背后不说人?朕就算是一国之君,也挡不住悠悠众口。”
他慢慢的说着,自己夹了一口粉丝,慢条斯理,却有一种不容人质疑的肯定。南安王在心中叹了一口,一国之君,就这样被练出来了。在朱全刚登上王位的时候,虽然有名义,但朝中大臣看他总有些不服气。毕竟他不是永宣皇帝的嫡子,也没有什么铁杆亲信。虽然一般大臣还不至于想推翻了他怎么怎么样,私底下的一些小动作却是免不了的。两王叛逆的时候,也有人在旁边敲边鼓。但自从东海舰队覆灭,朝中风气就一变,朱全的话再也没有人敢当耳边风。
哦,他的年号也已经定了:固安。
也许是因为这场谋逆,也许是因为不想再折腾了,在几个年号中最后定下了这个,而自过了年,就是固安年了。平了叛乱,定了年号,朱全这个皇位也算是坐稳了。下面这些人再不敢随便找他的麻烦,反而怕他来个秋后算账,最近京城各种闹腾,一说庆祝过年,一说庆祝平乱,其实还有一层,就是拉关系想办法保平安。
“其实今天王叔不来,我也是想让王叔过来的。”
“陛下有事?”
“是关于十三弟的。”
“朱抵?”南安王一怔,在下面这一代里,朱抵排十三,“他又惹了什么事?”
固安帝笑了起来:“王叔怎么这么想。十三弟英勇不凡,下面这一代里,真正立了功勋的也就他一个,这次江南要不是有十三弟,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陛下太谬赞了,他不过是有些运气,为陛下为大明打了些胜仗,也全靠陛下洪福,哪有什么功劳?”
“看王叔说的,您这倒是夸十三弟呢,还是谦虚啊。有的人一辈子也大不了几次胜仗啊,十三弟这还不满二十就是一些了,可要打了人家一辈子的仗。”
他说着,笑了起来,南安王一怔,也跟着笑了,不过还是道:“总归他没什么功劳,陛下也别太夸他了,他小小年纪,又是那么一种性格,得了您这些夸,说不定就要惹出什么事。”
固安帝看了南安王一眼,见他一脸认真,虽然有几分谦虚,但恐怕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不仅暗暗摇头。也不知是该赞叹自家那位小表弟演技高超呢,还是这个王叔太忠厚。可这王叔虽说不上奸猾,也绝不老实,这些年来也很少有人敢欺负到他头上,也不知怎么在家事上如此糊涂。
这么一想,他又不免想到自己的父亲,那么聪明有见地的一个人,在后宅中也不是多么清楚明白。想到这里他暗暗提醒自己,以后万万不能犯这种糊涂,做王爷时有的糊涂犯犯还没什么,可若是作为帝王,那就有可能给国家带来祸患。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随即他就笑道:“不管王叔怎么说吧,十三弟这次是立了功了,我想着要给十三弟安排个好去处。”
“陛下的意思是……”
“东海舰队这次受损严重,从上到下竟没有几个大队正以上的官能用的了,我本想着就让十三弟去那里,重建东海舰队……”
“陛下万万不可!”南安王连忙道,“东海舰队事关重大,又岂是他一个黄口小儿能做的了的?而且他那一点能力也是在地上,海上……他连船都没坐过几次!”
“不妨。我看了军报,十三弟这次能立下如此功劳。指挥得体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十三弟练出了一支强兵,那部队,竟是按照太、祖的方法练出来的。太、祖的功勋王叔要比我清楚,陆战海战他老人家无不精通。我记得他老人家有这么一句话,打仗,打的是损耗是积累。你有一万人,就能打过一千的。什么兵法什么谋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笑话。所以王叔,十三弟能打胜仗,绝不只是幸运,他在下面已经做足了准备!”
南安王说不出话了,朱抵的那支军队他也知道一点,最初的时候他还摇头笑过。其实太、祖的兵书就在那里,他们作为后代子孙多多少少都看过一些,也曾想照着练,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太现实。太麻烦了,损耗太大了,同时,也太容易被人剥夺走了。自己的亲兵这么练一练还无所谓,大部队那就是笑话了。而再说过来,亲兵是护卫性命的,这么练出来却不见得比高手更有效果。因此虽也有几个朱氏子孙照着学,最后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闹。可他没想到朱抵,竟然真的练出了这么一支军队!虽然只有几千人,可他非常清楚,其中的消耗绝不亚于万人!而朱抵要花费的心思,也要远远的超出一般的把总、参将之流。
“但就算这样,东海舰队也事关重大,必要找一个资历充沛有勇有谋的将军来担任,朱抵是万万不行的。”
“王叔真这么觉得?”
“必是这样!”
“既如此,那这里还有一个位置,指挥佥事,如何?”
“指挥佥事?”南安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固安帝点点头,“张家这次的表现令朕非常失望,张咏在这个位置上这些年一直平平,现在不如就由十三换上来也好正经的作些事。而且王叔难道不想十三弟就在身边吗?”
南安王完全呆住了,他首先想到了清算,之后听到朱抵要回京就是一喜,不过立刻就意识到不妥。朱抵要是回来了,那就等于在京中掌握军权了,这看起来是他们的荣耀,实在是烈火猛油,一不小心就要烧到他们自己了。
“王叔不必有顾虑,我不信别人又怎么会不信您?”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固安帝道,“而且我对十三的带兵方法极为喜欢,警卫部队事关重大,却是要好好练练了。”
“这不行,这不行,不瞒陛下,臣此次前来,正是有一事要求陛下!”
固安帝一怔:“王叔要说的事,还和此有关?”
“正是。”南安王一咬牙,“臣想请陛下给个恩典,将来,能由臣自己指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