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摸脸的这个动作,苏娘子心中一软,叹道:“就算如此,你也莫小看了别人。这天底下的聪明人多着呢。”
“母亲说的是,但不还有一句话吗?形势比人强!”说到这里,莲姐放下手,看着她的母亲道,“现在江宁的形式,由不得他们不答应了。”
苏娘子嘴唇动了一下,到底没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而此时的安姐已经坐上了自己的车子,她出苏家的时候心情还很好,但一出来就不由得一暗。同大多数府城一样,江宁也分有内外两城。内城自然是各种繁华所在,往日里不仅一片繁荣,街面也收拾的很是干净。
而现在,明明已经是最内城的地方了,却走不了多远就能见到三三两两的乞丐。他们一个个瘦骨嶙峋,披着破烂的衣服在寒风中发抖,每过一个路人就立刻开始乞讨。
“真是太可怜了。”冰琴咬着下唇,“这才多久啊,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所以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安姐慢慢的开口,这江宁还不算乱世呢,再怎么着衙门还在运转着,朝廷也还在管辖着,目前治安也还在控制内,可就是这样,一次围城就弄的如此凄惨。
“我要做点什么。”她在心中这么想着,“我一定能做些什么的。”
“咱们出来的时候还带了点小酥饼,不如散与他们?”冰琴开口,话音刚落,外面的叶娘子道,“此事不能做。”
“为什么?”
“会惹祸。”
冰琴撅了下嘴:“会惹什么祸?”
外面的叶娘子停了一下才慢慢开口:“我本是河北溧阳县人,早先家中也有一二十亩水田,日子虽不宽裕,也还过得去。但在我五岁那一年,蝗灾四起,我跟着家人一起逃难。亲眼看到一个富户的车被掀翻,里面姑娘的衣服都被扒光了。”
冰琴的脸一下变的煞白:“为、为什么?”
“……因为那姑娘好心的往外面撒了一把果子糖,很甜的果子糖。”
说这一句的时候叶娘子的声音带了几分叹息,安姐的神色一动,冰琴却没听出来,只是不敢相信的问:“她往外面撒糖那些人还要这么对她?”
“因为那些人想着还有更多的糖。”
冰琴说不出话了,她无措的看向安姐,这事安姐是没见过的,但她在现代看过一些资料电影,而且她知道叶娘子不会乱说,因此点点头:“叶娘子说的有理,这种事是不能乱做的。”
“可姑娘与姨娘不还往外面散发粮食吗?”
“那不一样,那有衙门的人在看着,更有张千户的士兵在维持秩序,否则,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此时她并不知道就算有衙门的人,有兵士维持秩序,东门施粥棚那边也还是乱了起来。起因是因为施粥的多给了一个小姑娘半勺粥。按规矩,超过三尺的按大人算,给一勺粥,不到三尺的统统半勺。若这粥是那种稠米粥,立筷不倒,半勺自然也够一般的小孩吃,可就算杨氏母女带回来几车粮食,也是杯水车薪,那施出去的粥最多也就是多上几粒米。别说一勺半勺,喝个十多勺也不过混个水饱。
这一天这个年轻妇人带着个小姑娘过来领粥,也许是看她们可怜,也许是那妇人真有几分姿色,那施粥的就多给了半勺。当时还没什么,但到后来粥施完后就有人起哄了。难民越来越多,粥总是不够分,没分到的就免不了有意见。当然这种意见一般也就是发发牢骚骂上几句,有全府武装的兵士在,又有衙役领着水火棍来回走动,他们也不敢真做什么。
而这一天也不知谁喊说看到那施粥的不公平,明明小孩子只有半勺的,他却给了一整勺。他能多给这个人一些,就能多给那个人一些,他们喝不上粥都是这个施粥的错!一开始只是说,后来就动起了手。衙役和士兵虽想维持秩序,可他们平时起个震慑作用还行,真乱了却是弹压不住。
于是这场骚乱很快就变成了暴动,一开始还只是难民与难民之间,难民与衙役士兵们撕扯,后来连附近的商户、居民都受到了波及,而当发现军队无能为力时,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连同在街上乞讨的乞丐都加入了起来。他们砸开一切能看到的商铺、住家,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能吃的拼命往嘴里塞,能拿的的拼命往怀里揣,更有一些人直接点起了火。
安姐到家后不久就感到东面的天色有些不太对劲,要知道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怎么也不该是东边更红的,难道又起火了?可现在还能有什么倭寇?寿王被几万大军围着也不该出来作乱啊。
她正准备让人搬梯子,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不还了不好了东门乱了!”
“东门叛逆了!”
“寿王又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是更多的嘈杂。安姐皱起了眉,招来一个妈子:“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种话是能随便乱说的?”
那妈子还没出来,舒姐身边的大丫头春叶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二姑娘二姑娘,我们姑娘让你收拾东西赶快走呢。”
“做什么?”
“外面乱了,姑娘赶快收拾吧。哎呀不与姑娘多说了,我还要去通知别人呢。”春叶说着,就又慌慌张张的走了出去,杨姨娘也出了门,不安的看着安姐,“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好好的又乱了呢,这走又要往哪里走啊。”
“姨娘莫慌,现在根本就没有确切消息,你在这院中不要乱动。任何人过来都不要再开门,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说着就向外走,却被杨氏一把拉住了:“你不要乱跑!”
“放心吧姨娘,我就是去看看,叶娘子,这里就劳烦你了。”
叶娘子点点头:“姑娘放心。”
安姐拨开杨氏的手走了出去,杨氏看着她的背影只有在后面跺脚的:“你说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
“姨娘放心吧,姑娘是自有分寸的。”叶娘子劝道,随即就亲自上前把大门关了起来,还把旁边的一个水缸也堵了上去。
安姐一出来,就看到整个高家简直乱了套。下面的仆人如同没头苍蝇似的在乱跑乱撞,有的抱了个美人壶,有的抱着颗大白菜,还有的抱了盆菊花!安姐随手抓住了个仆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二姑娘,寿王又打回来了,咱们快逃吧。”
“这乱七八糟的话是谁对你说的?哪个说寿王要打回来的。”
“是从四姑娘那里传来的,可这不用说也知道啊,您看东边的天,都红了!外面那声音,可不就是反贼?”那仆人说着又往外走,安姐也不去管她,转身向松鹤居走去。她一过去就看到舒姐正扶着高老太太往外走,看到她立刻道:“二姐你来的正好,赶快扶着老夫人,我去看看那些下人,没人盯着,他们就不会做事!”
“做什么事?”
“搬东西啊,这没人看着不说他们要中饱私囊多少,也没个章法,现在这么紧急,哪还容得了他们磨蹭?哎呀二姐你快过来扶着老太太!”
“谁对你说现在紧急了?”
“二姐你怎么这么拎不清啊,你看看外面的天色,听听外面的声音,这不紧急还什么时候紧急?寿王若再打回来,江宁一天就被拿下了!”
啪!
她话音刚落,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整个院子都静默了,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这边。安姐目光一扫:“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东西,该搬回屋的搬回屋,刚放置好的放置好。”
院子中的人犹疑的看着她,有几个小丫头想照着去做,但见周围人没有动静,也就停了下来。舒姐捂着自己的脸,先是震惊,再是委屈,最后,就是愤怒。
安姐竟然打她了!竟然打她了!
她凭什么打她?在这件事出来的时候,她可是派人去通知她了!早先寿王来的时候,她同杨姨娘走的潇洒,不知他们在这里受了多少惊吓苦难。而这一次,她眼见不对就先派人通知了她,她竟然还打她!
立刻的,舒姐就想打回去,但很快她就控制住了自己,眼圈一层层的红了起来:“二姐如此做,却是让妹妹不能理解了。”
见她这个样子,安姐松了口气,如果舒姐端着身份和她对抗她倒还真有些担心,毕竟这是高老夫人的院子,这段日子又是舒姐在管家,看样子不管手段如何,威望总是有的。而她这种诉委屈的架势却是好处理的很,她当下道:“我问你,你可派人去打听了外面的情况?”
“刘妈子去看了,说外面乱的很。”
“那你可知道是为什么乱吗?”
“都说寿王打进来了。”
“都说?”安姐冷笑了一声,“你能确定吗?你看到寿王的大旗了吗?看到军队了吗?你没有?那刘妈子呢?她有没有?哪个是刘妈子,站出来!”
刘妈子此时又哪里敢站,但周围人的目光已经把她给指了出来,她只有硬着头皮上前走了两步:“见过二姑娘。”
“不用再来这些虚的了,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可听见了?”
“听、听见了。”
“那一一说给我听吧。”
刘妈子为难的看向舒姐,可现在舒姐哪有心思理会她?外面的声音令她心神不宁,安姐的气势又逼的她几乎喘不过来气,高老夫人不说话又令她心中发虚。几方凑在一起,她也没什么主意了。刘妈子眼见她救不了自己,只有苦着脸道:“老奴一看外面乱成了一团,就吓的跑了回来,二姑娘说的这些,我、我还真不是太清楚。”
“不是太清楚,你就敢回来对四姑娘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妖言惑众,扰乱人心?来呀,把她给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松鹤居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上来的。但她身边带的冰琴和思烟却卷起了袖子,毫不客气的走了上来。刘妈子想挣扎,但在安姐的目光下又有些不敢,眼见舒姐不能为她出头,只有噗通一下跪了下来:“二姑娘赎罪,老奴再也不敢了。”
“你再不再敢是以后的事,这一次却的罚却是要受的。”
听她这么说,冰琴思烟再也不客气,上前就按住了刘妈子,刘妈子虽是个壮妇,但在气势弱了的情况下,也挣脱不开,眼见她真要被打了,高老夫人终于开口了:“住手!”
冰琴思烟一顿,却没有松开手。高老夫人瞪着安姐:“你胆子现在真不是一般的大,在我的院子里就敢欺负我的人!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夫人了!”
“老夫人这话说的,我心中再尊敬老夫人没有了,不过现在形势紧急,却是容不得再有人胡言乱语了。不过现在既然是老夫人开口,她的这场打我就先记下了。寿王有没有来,城中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景都不清楚,老夫人实在不宜在这个时候出门。至于四妹妹现在也不适合出面管理下人了,还是在这里陪着您吧。”
“你说什么?”高老夫人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安姐毫不相让,“现在这里,由我说了算!冰琴,你去找秦先生,让他想办法去请朱二公子前来。思烟,你去叫了叶娘子王妈子随我来。这里的人谁都不许再动,东西一件都不许搬,此事过后,我会按单子对比,少了什么从上到下一起罚!”
她说完转身就走,舒姐哇的一声扑到高老夫人怀里:“老夫人,你看二姐,看二姐!她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高老夫人也浑身颤抖,却更气眼前的孙女提不起来:“你傻呀!你在这里哭有什么用?她出去你也出去啊,这个家现在到底是你管还是她管,外面那些人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她的?”
“可老夫人这里,还有城中这么乱……”
高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她别的也许没说对,但有一点还是对的,现在城里如此乱,在不知道形式的情况下咱们实在不适合出去!你还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