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年朱抵同学的日子比早先好过一些。一是能与安姐通信,虽然一封信寄过去再等到来信,最少也要两个月,可那话是怎么说的?人啊,就要有个念想。朱抵同学有了念想,这日子也就不那么难过了;二来,他交了个朋友,福王世子朱全,说起来他与朱全是早就认识的,毕竟两人的爹是亲兄弟,但过去他俩的关系非常一般,见了面也就是打个招呼,说点哥哥弟弟好之类的。而这一次则不同了。
朱全倒不是来自力更生的,他是跟着他爹福王过来的,这大同是福王的封地,每过三年就要过来住三个月。过去福王从不带这个嫡子过来,毕竟不是什么旅游胜地,弄个不好就赶上打仗了,自己过来也就罢了,何苦把儿子也拉扯上?不过今年朱全说定了亲事,这在一般人的观念里,他已经算是成人了,作为世子的他,没什么意外的话以后是要继承这里的,所以福王见今年风平浪静,大概是不会有什么事的,就把这个儿子带来了,也顺带让他熟悉一下环境。
侄子就在这里,叔叔过来了,就算往日再不亲厚,也要吃顿饭见见面什么的。这一来二去,朱抵和朱全就熟了。本来,朱全对朱抵的印象并不怎么样,毕竟过去朱抵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而朱全呢,是从小被当做世子培养的,再加上他个人的聪明和努力,在朱家下一代里还是很有些声誉的。
但当他看了朱抵手下的兵,就觉得这个小堂弟倒也不是一味顽劣,再与他谈话,就觉得他文采上也许差了些,武略上还是有所积累的。而且,不算笨。
这对朱全来说是个非常难得的评价,要知道这小子虽然在外面表现的恭谨有礼,内心却非常自傲,觉得大多数人不是俗不可耐就是愚不可及,能得他说一个不笨,基本上都是稀有品种了。
而朱抵本来不太想与朱全来往的太频繁,他怕惹麻烦。可他在大同呆的实在无聊,而朱全学识渊博,又能与他平等交谈,所以不自觉地两人就经常混在一起了。
朱抵请朱全吃刀削面,朱全一边吃着一边鄙视他,过后又请他到安然楼,朱抵一边拿着菜单大点特点,一边鄙视了回去。所以当消息到的时候,两人正在朱抵那儿吃咸鱼粥。
朱全马上就要回京了,朱抵准备请他吃顿好的。安然楼是去不起的,刀削面朱全又全力抗议,朱抵想了想,就忍痛拿出了最后私藏的咸鱼,让人买了点卤豆腐,蒸了点白萝卜丝,然后就煮了这咸鱼粥。
“我说朱抵,你平时抠唆也就罢了,我这要走了,你也就这么打发我?”虽然知道他没钱,朱全还是忍不住道,“你好歹也给我切二两肉啊。”
朱抵看了眼他那珠圆玉润的身材:“你还缺肉吗?”
“我缺不缺是一回事,你拿不拿则是另外一回事,这代表你的诚意。”
朱抵哼了一声:“要不是你要走了,这点咸鱼我是绝对不会拿出来的,你要不吃就尽早说,我让人少做些,正好剩下的我还能留到过年。”
朱全无语了,最后叹了口气:“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做千户能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一绝了。”
朱抵洋洋得意,对于这个评价甚是满意。
很快,咸鱼粥做好了,这粥看起来简单,费得工序却不少。按照安姐寄来的法子,先把咸鱼火腿都切成丁,再炸葱花,之后再把咸鱼肉丁放进去慢慢炸,最后再拌到粥里,然后放进紫菜、萝卜干。所以这虽然说是咸鱼粥,却是鱼肉菜齐全,软的硬的脆的也都不少。朱全虽然平日吃尽了美味,对于这种小吃却很少涉猎,一吃之下就喜欢上了,别的不说先干了两碗粥,心疼的朱抵直抽气:“你少吃些吧,这就是个稀罕,你回去后要多少没有?”
“这粥不一样,嘿,你还别说,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咸鱼粥。”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再多请你吃一碗了。”
“你要不要这么过分。”
“一共就四碗,你吃了两碗还不够?做哥哥的能这么和弟弟抢吗?”
“这时候你认我当哥哥了,早先在校场上我可没看你有一点留情。”
“所以这个时候我也不留情啊。”
朱抵说的理直气壮,朱全发现和这个堂弟在一起,他一向得意的口才往往没用武之地。可话能这么说吗?能吗?不过饭还要继续吃,朱全同志胃口好,现在没了咸鱼粥,只有委屈的去夹萝卜丝,一口萝卜丝还没吃下肚,那边就有一个锦衣卫过来在他耳朵上说了两句,顿时,他的筷子就停下了。他看了眼还在那儿喝咸鱼粥的朱抵,犹豫不决。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朱全知道这事瞒不住,朱抵既然已经察觉,也没必要再瞒,当下就说了,朱抵也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责罚。这一年多他在大同虽然没得到任何命令,可该干的都没少干。他让他手下的五百多人都吃上了干饭,他每天都带着他们去出操,虽然有些人连个武器都没有。他没有贪污一文军饷,没有克扣一份伙食,他手下的兵是整个大同最精神的!可他现在得到的却是贻误军事?他贻误了什么军事?
他没有说话,慢慢的喝完了自己的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应该是有人参你了。”
“为什么?”
“那些言官参人,还要讲究个为什么?还不是想参就参了。这下好了,你以后也不用操心五百多人的吃饭问题了。”朱全故意说的轻松,不过他们都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言官参人是正常,可朱抵窝在大同一不露头二不惹事又没担任什么重要职位,正常来说那些在京的言官早就把他忘得九霄云外了,又怎么会没事参他?至于本地御史,也不太可能无故惹这个麻烦。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你要这么说,那我真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还真不好说。”朱抵一笑,把最后的一碗咸鱼粥喝了,朱全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我回去帮你查查。”
“好,下次你再来,我就给你切肉。”
“你这个铁公鸡,就不敢说请我吃点好的?”
“你再说我请你吃的不好?快把我的粥吐出来!”
两人嬉闹了片刻,朱全就告辞了,他走后,朱抵回到自己的房里,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不知道是谁参的他,但这个事对他是一个教训,本朝言官厉害,没事就喜欢上本子,但大多都是参了也就参了。鸡毛蒜皮的事内阁和皇上都不会在乎,一般的小错也会有人说情,而他这一次却直接成了百户,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严厉惩罚,却是一个严重警告,这代表,他不仅得罪了人,令人无缘无故的参了他,而且当他被参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为他说情。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他的父王根本不想他来大同,而朝中,他也没有任何朋友。
他的力量比他想象的更薄弱,就连这次的消息,如果没有朱全他也只有当吏部文书下来的时候才会知道!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再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朱抵清醒、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后来有人评价说朱抵正是在这一刻开始了转变,刘正本根本没有想到自己那一本子下去放出了一个怎样的巨兽。
一天后朱全跟着福王走了,三天后吏部的文书正式到达,朱抵很平静的接受了,然后移交了军务。千户可以在外面居住,而百户则必须住在大营里,不过朱抵一开始就住在了军营里,他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享受,而且他也没钱。
在军营中,千户有一幢自己的房子,而现在他要搬出来了。他的搬家倒也方便,他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出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就行了,除了衣服旧些,兵器磨损些,也没新添什么东西。
“公子,外面的士兵开始列队了。”
“什么?”朱抵一怔。
“他们是自发的。”
朱抵皱了下眉,向外走去,果然就见大门外,黑压压的站着他所有的兵,而当他一出来,这些人齐刷刷的都跪了下来:“属下送大人一程!”
“属下送大人一程!”当一个人喊出这句话后,下面五百多个人一起喊出了这一句。
“祝大人此去龙腾虎跃,平步青云!”
“祝大人此去龙腾虎跃,平步青云!”显然,这话是事先想好的,虽然并不那么合适,可在此时,这五百多个人仰着头,真心诚意的看着朱抵。这一年多他们没有打仗,他们没有升官,他们没有发财。但他们每个人都能吃上干饭!他们没有过上多好的日子,可他们也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千户和他们一样啃馒头吃萝卜。
这个千户没有像别人那样克扣他们,没有像别人那样拿他们当牛马,没有像别人那样肆意的指示他们,这一年多,他们真正的像那被刻在墙上的太、祖训示一样,是一个真正的兵,而不是奴仆!
所以当朱抵要走的时候他们跪在了这里,他们诚心实意的希望朱抵的将来会更好。朱抵看着他们,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慢慢的移动,然后他蓦地一笑,高举右手:“兔崽子们,等着吧,老子还会回来训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