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姐这几天过的是真艰难,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张大,稍微一迷糊,那张大就仿佛要扑过来的样子。本来只是一瞬间的事,可在她一次次的回想里张大的形象越来越清楚,表情越来越狰狞,现在她仿佛连张大脸上有几根眉毛都要能数清了。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偏偏她又是个懂事的,知道家中这几天不太平,就忍着谁也不说,可是这种事哪是忍着不说就能解决的?她越告诉自己不用怕,就越怕。
她身边是有丫头值夜的,但她半夜被惊醒,那丫头也是惊慌失措的,她见了更心慌。只有一夜夜瞪着眼不让自己睡,但她本就不舒服,再这么勉强着自己,这身体也就更加不好,而身体上有了病痛又反过来影响精神。所以虽才三四天她就仿佛害了大病,而内心的恐惧也再也忍不住了。
张氏请来的平安符她也对着祈求了很多次,可完全没有用,直到这次张氏说要陪她睡,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安姐,此时见到她就立刻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安姐愣了下拍了拍她的背:“放心吧,大姐,他扑不过来的,你忘了吗,他被我击退了呢。”
“啊?”
“而且他已经被衙役带走了,再也不可能出来了。”
“是、是吗?”
“当然了,他得罪的是那位二公子啊,大姐你觉得他还有可能再出来吗?”
心姐的表情放松了下来:“是的是的,而且他的脚被砍了,嗯,跳不动了,再也不可能扑过来了。”
声音里充满了欢喜,安姐觉得这话有些古怪,但也只是顺着她的口气说:“是的,他跳不动了,再也不可能作恶了。”
心姐长长的出了口气:“妹妹你别走,让我睡一会儿。”
“好。”
她这边刚回答完,那边心姐就闭上了眼,张氏还被吓了一跳,待那太医把了脉说无事后大家这才放下心,那太医又道:“看姐儿的脉象倒是平稳下来了,想来好好睡上一觉后应能好转不少,我再开些安神静气的药,待姐儿醒来后给她服了,不过这药也不宜多用,她若不再心神不宁,还是不吃的好。”
他一来就解决了问题,张氏自然是没口的答应,待他写了药方又亲自送出房门,那太医犹豫了一下,道:“新来的那位姐儿……”
“那是我们家的二姑娘,叫安姐。”张氏连忙道,“尚先生,可是有什么问题。”
“哦,没什么。”尚太医道,“我只是说看那姑娘目光清明,神态稳重,倒是个能镇得住的,虽然还年幼,但既然大姑娘点名了,不妨让她多跟大姑娘处处。”
即使她不说,张氏也有这个打算,何况他特别交代了,于是一个劲儿的点头,而安姐当天,也就住在了这边。睡了一场好觉后,心姐果然好了很多,张氏看她的神情也就没有用尚太医开的药,只是让安姐陪着她,为怕她们两个小姑娘在屋里烦闷,除了让人把能在屋里玩的东西都搬过来外,又让孙妈子过来与她们讲故事。
孙妈子活了这么大岁数倒是有不少故事,可安姐哪里愿意听那些糊弄小孩子的?见心姐也不是太感兴趣,就借着话头问起了别的事。孙妈子虽然只是一个内宅妇人,但过去在侯府,跟着张氏出来后又成了她最得用的妈子,倒还真知道不少事情。比如当今圣上一直无子,朝中已经有了过继的声音;比如南安王曾经也是储君的热门人选,只可惜建文帝去世时他远在岭南,否则这皇位是谁的还真是不好说了。
听到这里安姐的表情囧了起来,这是夺嫡吗?
“太子不是一早定下的吗?”心姐疑惑道,孙妈子看了她一眼,停了停才道,“那时候,太子的身体就不是太好。”
心姐露出恍然的表情:“那、那……”
“好了,这些不是咱们该谈的,这外面的事啊自然有老爷们去操心,咱们女人家只要管好这宅子里的事就行了。”说到这里,孙妈子站了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姑娘们还是早点歇下吧。”
心姐虽然还想再问点什么,但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不会再说了,只有同安姐一起躺下。因为安姐在这边睡,房里就没有再安排丫头,当然这倒不是把安姐当丫鬟使,而是怕那丫鬟再惊住心姐了,不过值夜丫头就在外面,有什么事这边喊一声就能听到了。
房里没有留灯,不过外面点着一根大蜡烛,屋里也不是十分的黑,心姐等了片刻,突然开口:“妹妹你睡了吗?”
“……还没有。”
“妹妹,那南安王妃差点成皇后呢。”
“嗯。”
“她要是皇后一定是最美的皇后。”
“大姐喜欢南安王妃?”
心姐脸一红,很庆幸此时天黑,安姐看不到她的表情,她停了下才道:“她那么漂亮,两个公子……也那么出色。”
安姐没有说话,大公子也许出色,可那位二公子……倒也不能说不出色,一般人真没有他那样的身手,砍人砍的利落,偷东西也偷的不是一般的利索啊。
“也不知那天二公子回去后,有没有受罚。”心姐的声音几不可闻,安姐依然没说话,心姐等了片刻以为她睡了,就叹了口气,有些放松又有些失落,她想,妹妹还是太小了。
她不知道那边安姐已经囧的说不出话了,心姐这是,喜欢上了那个二公子吗?这到底是什么审美标准啊!
安姐在心姐这边停留了三天,心姐基本恢复了正常,张氏怕她反复,又多留了安姐几天。这几天高家没有什么大事,高老爷的心情也不错。虽然张家没有出面,张氏也没有出来四处应酬帮他解释,但他也通过几个朋友透露出刘从一为什么找他麻烦的原因。当然,说的时候是一脸的痛悔,一派自责,又说了吴氏的去处和杨氏的道歉,让人听了,也觉得很是那么回事,当然更关键的事,刘从一没有再向他开炮。既没有再弹劾他,两人见了面也没有再出言讽刺,这在外人看来好像就是那么回事,还有人觉得刘从一有些小心眼——不就是对你家夫人不敬了几句吗?值得专门去弹劾?虽然这事高博荣也有错吧,可他家夫人病了,一个妾本身就没什么见识啊,再说那妾还是丫头出身,值得这么计较吗?
当然,说高老爷不是的还是有,但他代郎中地位一时倒还是保住了,临近年关,衙门里都忙,又出了别的事,大家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过去。
心姐病了这么一场,张氏也彻底好了,她一好,就把高家上下狠狠的整治了一场。那早先同吴氏眉来眼去的,私底下做勾当的都被她换了,特别是冯妈子,她本来以为自家丈夫跟在高老爷身边,她又做的高明,张氏就算惩治她总会留几分面子情,哪知道张氏不仅抹了她管事妈子的位置,连新职位都没给她安排,竟是要赶出去的架势。
“夫人夫人,我在厨房做了这么久一向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就算这次吴姨娘让我克扣二姑娘,我也花了心思在吃食上,还望夫人明鉴啊!”
“吴姨娘让你做的?”
“夫人,若不是吴姨娘暗示,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种手脚。”
“哦,那吴姨娘是怎么暗示你的?”
冯妈子傻眼了,既然是暗示,那当然不会把话说明了,特别吴氏当初就心存算计,这话说的当然更含糊。吴氏那话的意思是给杨氏母女吃的普通些一般些,吴氏倒真的没有再特意叮嘱做的简单却美味这样的话。在她想来做的好不好吃那是厨房的事,而且真闹起来高老爷也不会留意这点小事。是冯妈子自己存了个心眼,为的就是怕有今天。
当时吴氏势大,她如果不听话立刻就有苦果子吃,但她算是高家的老人,眼睁睁的看着高家从过去的二进院子搬到现在的宅子里,知道张氏只要不死,在高家就不会势倒,她现在是病了,待她好了这管家权还是会回到她手里的。当然,那时候她也没能想到吴氏会落到这个地步,吴氏在她眼中也是个能人了,早先不过是个丫头,却愣是笼络住了高老爷,待张氏拿回了管家权也不见得能怎么样她。可张氏怎么不了吴氏,收拾她还是没问题的,所以她就想给自己留个后路。
“夫人,吴姨娘真暗示我了!”冯妈子简直想要发誓。
“就算是真的,那你早先怎么不同我说?不同老爷说?不同老太太说?”
冯妈子张大了嘴,张氏继续道:“还是你觉得吴姨娘暗示的是对的?”
“自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照着做了?不管你给二姑娘整治的饭菜是不是美味,是不是用心,但二姑娘的份例就只有一碗面条吗?你还敢说自己委屈?合辙二姑娘杨姨娘吃了那么久的面条就不委屈了?”张氏说着拍了下桌子,“让你管理厨房,是看你做事用心,但这些年下来我看你这心也大了,我这里是留不住你了,你哪里便意就去哪里吧,你的身契,我过会儿就给你,也不用你出银子买了。”
冯妈子一哆嗦,吓的脸都白了,这主家给卖身契说起来是恩典,可她丈夫儿子女儿都是高家的下人,她一个人拿着卖身契有什么用?难道她还能另投别家吗?她要敢这么做,张氏立刻就会把她们全家发卖了。如果她还是高家的用人,还能在这里用饭,成了自由人却是连在高家吃饭都不能了,张氏要再苛刻些,甚至能直接将她赶出去!
她顿时不敢狡辩,立刻跪了下来,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认开了错,张氏却不再搭理她,紧接着又处理了其他几个人,这些被处理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原本仗着身份也很是威风,此时却都成了脱了毛的凤凰,一个个都只剩打哆嗦的份了。待把这些人都处理好后,张氏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过去都是谁的人,从今天起都把自己的身份认准了!该做的事好好做,不该做的,一件都不要做!再有那狗眼看人低的,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这话掷地有声,事后人们分析起来就觉得另有乾坤,什么叫狗眼看人低,什么叫不把主子放眼里?就算吴姨娘在的时候,这全府上下也没有敢怠慢正院的,那这话又指的是谁?
答案很容易想到,东院!杨氏母女!再联想到安姐这段日子陪着心姐,大家都知道东院这次算是彻底发达了。虽然从前段时间高老爷就经常去,但这还有个变数,可这夫人都发话了,那就彻底证明东院的母女和以往不一样了,特别是二姑娘,据说还救了大姑娘的命,哎呀呀,这可不是一般的恩情了啊。
由这件事,还有人推出了安姐八字硬,能克住东西,过年的时候还有人来找安姐讨笔墨,安姐一开始不知道原因,还以为那些人是故意讨好她,待知道缘由后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而此时杨氏母女在这府里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好了。换季的衣服不再是最后挑,少见的水果也不会只分得一点点了,衣食住行都要比以前宽裕很多,当然,还是有些不顺心的,这个不顺心,就来自高老太太。
自这件事后,张氏是连表面敷衍都不做了,身体好好的也不来请安,高老太太虽然满腔委屈愤怒,可也不敢再找她的不是,只有把怒火调到杨氏身上。今天来早了明天来晚了,也是处处挑毛病,不过杨氏却同张氏不同,她向来忍受惯了,也不觉得这点挑剔算什么。高老太太说她,她就不出声,等到叶氏要走的时候她就跟着一起告退,几次下来倒弄的高老太太没了脾气。
为怕安姐惹事,她还私下告诫:“老夫人说我,也只是说说,不会真寻我麻烦的,你可不准耍脾气。”
“姨娘不生气吗?”连她在旁边看了也有些气愤,想着怎么收拾一通这个老太太。
“是不太舒服,但说不上生气。”
“为什么?”
“她是婆婆呢。”
安姐张大了嘴,这是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