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张氏正在给两个女儿做交代:“给老夫人请了安就回来,别多话别多事。别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多嘴,特别是你,三丫头!”
静姐吐了下舌头:“知道啦,我才不会多嘴呢,老夫人再罚罚那个狐貍精才好呢,就是四妹妹有些可怜。”
“吴姨娘被罚了跪祠堂,今天是不会来给老夫人请安了,她来不了。”旁边的心姐道。
“咦,那四妹妹呢?”
“她大概会来的吧,还会帮吴姨娘求情。妹妹,咱们一会儿不要多嘴。”心姐是个通透的,知道张氏刚才为什么那么交代,“你要帮了四妹妹,就是帮吴姨娘!”
“我知道啦,我又不傻,就算我想帮四妹妹也会看什么事的,帮那狐貍精求情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干的!”
张氏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有对叶氏道:“还要麻烦你多担待些了。”
叶氏连忙行礼:“夫人说的是哪里话?这本就是我份内的。”
张氏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这些年我心里都有数。”
叶氏知道这是许诺,连忙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心姐道:“娘,你今天还不去吗?”
张氏点点头,心姐皱了下眉,她觉得她娘有些过分了,虽说报了病,但全府上下都知道这是个托词,两三天缺席也就罢了,可今天都第四天了,别人如何看不重要,关键是父亲会如何想?心姐知道自己父母的感情不是很好,母亲总是抱怨父亲偏宠西院,可母亲这个样子,父亲就是想缓和也不成的吧。
她张张嘴想劝张氏两句,那边静姐已经等不及:“走走走,快走吧,早去早回,反正都是要去的。”
她一犹豫,这话就没说出口,等回来吧,等她回来再向母亲说这件事吧。她这么想着,就被静姐拉着出去了。
“其实夫人今天是该去请安了。”她们走后,孙妈子就从小丫头手里接过几个小碟子,上面放着话梅、桃脯等各种零嘴,这是张氏的习惯,吃完正餐总要再吃点小零食。
张氏拈了块杏脯吃了:“明天再说吧,我今天去也不太好,让那老东西知道了还以为我是去看笑话呢。”
孙妈子叹了口气,这对婆媳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真是任何举动都能往恶意上猜了。
“把账本拿上来吧,这马上就要交九了,以后的节气一个跟着一个,这些东西总要先弄出来。”
“要我说夫人也别太拼了。”孙妈子一边帮她拿一边道,“这刚吃了饭,总要克化克化,不如等两个姑娘回来再说。”
“她们回来还不见得有什么事呢,我先能看一点是一点。”
见她意志坚决孙妈子也不再劝,只是帮着把用具都摆了上来,张氏低头核对了起来,这些东西她是做惯得倒也不费事,不过在看到其中一项时,她停了一下。孙妈子勾头一看,就见那一页上记得是吴氏生日的花费,今年吴氏过的是二十五的生,不是整日子也不是明九暗九,却硬生生花了二百两,连戏台子都搭了两天,这还是花在明面上她们知道的,她们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说起来也快到夫人的生了,这次咱们好好热闹热闹!”
张氏撇了下嘴角:“我就算花上两千两,让人连着唱上一个月又有什么用!”
“都是王妈子那个老东西不中用,要不也不会耽误夫人的事了。”孙妈子一怔立刻又换了个话题,“早先西边没动静的时候她是上蹿下跳,就显着她了。这西边好了她倒被冷了下来。”
“你再好好问问她,是不是她做了什么被发现了。”
“夫人放心吧,我会再查查的。不过我不光问了那老东西,也从别人那里打听了,好像就是惹了二姑娘,还让二姑娘给打了一耳光……”
张氏没有说话,她直觉的有些不对,在她的印象里杨氏不是会因为这个就冷落王妈子的,反过来说道安姐倒是更有可能。可她一时也想不到别的缘由。她叹了口气,本想继续算账,但看着账本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连头都仿佛疼了起来。
这天晚上高老爷依然歇在东院,而原本准备第二天就去福寿堂的张氏继续报了病,任心姐怎么劝都没用。而原本就憋着气的高老夫人在这一天终于爆发了,逮着叶氏一通大吼:“告诉你那个主子,她既然病了,那以后都不用来了!她身体这么差也别管家中事务了,以后这个家就……就由我来管!”
这话迅速传了过去,而张氏也立刻让人把账本送了过来,拿着账本的高老夫人本是一喜,但翻开之后就傻眼了。老夫人过去是做过生意,可她就和杨氏一样不认字!当然不认字还不是重要的,她身边有个丫头是专门给她念佛经、念书的,可张氏的算法就算那丫头念出来她也听不懂。
这令高老夫人又气又羞,待晚上高老爷回来立刻就被叫了过来:“我知道她看不起我,觉得我是小地方出来的,比不得她那个侯门出身,可再怎么着,我总是你的娘,她的婆婆。不过那天稍稍说了她两句,第二天就给我报了病,我也没说什么,可她这一病就病了四天?这是给谁看呢?她要看不起咱高家,那就回去,这样心气的儿媳妇咱们也要不起!”
说着就哭了起来,高老爷连忙去劝,又是哄又是说,并且连番保证会好好教训张氏,一定让她知道什么是孝道。高老夫人要的就是儿子这个保证,听了之后就消停了不少,一边擦泪一边道:“我不是难相处的,你看我和大娘子、佩环处的都很好,哪怕是她身边那个丫头呢,也没什么。就是她,我怎么和她都处不好。不过我再怎么样都无所谓,我老了,还能活几天?关键是你啊,她那样的出身,你这后半辈子可不要受窝囊气?”
高老爷劝着她娘,心中则是有些尴尬的。他固然是探花是才子,但能在三十二岁就胜任员外郎和张家是分不开关系的,这次的升迁,也还要靠张家出力,他本来想着今天晚上去正院一趟,让张氏明天回趟娘家呢。
高老爷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娘安抚住了,但他出了福寿堂则踌躇了起来。正院是要去的,但去了难保还是要吵,可要不去又不行。他想了想,还是向正院走去。
一进正院,他就闻到一股药气,刚要抓个丫头问问,孙妈子就迎了出来:“老爷,夫人病了,刚用了药。”
“怎么好好的就病了?”
孙妈子看了眼他的脸色,轻声道:“夫人已经病了几天了,只是今天加重了,下午请了关郎中,说夫人是感染了风寒外加气郁堵心。”
高老爷哼了一声,走进屋,果然就见张氏半靠在床上,脸色蜡黄神情疲惫,看起来真像是病了。他心中气顺了些:“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的就染了风寒?”
“老爷说的这才叫可笑话呢,这风寒是我想染的吗?谁不想好好的过日子啊,这躺在床上喝着药多舒服吗?”
高老爷忍耐了一下开口:“老夫人不是不讲理的,你真病了,好好的与她说也就是了,何必做这种赌气行为?”
张氏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谁赌气了?我这几天一直报着病,老太太不知道吗?我再病,心姐、静姐也日日去请安的!今天老太太突然就发火了,非让我把家交出来?我能不交吗?我要不交不是打了老夫人的脸?我交了,这又成了赌气?合辙我做什么都是错的,老爷也不要再说话了,拿根绳子勒死我是正经的!”
说着就拿头抵着高老爷,一边哭一边顶,高老爷被她弄的没办法,只有按着她的肩:“你看看你,还不是赌气,我说什么了,你就这么大的劲儿!好好好,你没错,没错行了吧?明天好好的去给老太太认个错,这个事就完了。”
“高博荣,你能不能讲点良心?既然我没错,为什么还要认错?她要做什么我都认了,怎么到最后还是我的错?”她大哭着把枕头摔了下来,“这个家谁爱当谁当,反正我是不当了!”
高老爷进来的时候就带了点气,他弄不明白张氏为何就和自己的母亲处不好?侯府教出来的姑娘,又是在老夫人身边养大的,规矩教养都不少,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穿了件大红的金丝袄子,配着同色的百褶裙,披了件狐貍毛大氅,通身的气派让他一见就心折。虽说她娶张氏有种种原因,但也是真喜欢的。
一开始也说的上琴瑟和谐,张氏不愧是大家姑娘,管家处事都很有一套,不仅在家中没什么事,在外面还能帮他探听消息,打听情况,待他晚上回到家还能一起与她说说事情。那时候他真以为自己娶了个贤内助,可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他纳了杨氏?还是纳了吴氏?或者是更早他让张氏孝敬母亲的时候?
高老爷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不说当朝以孝立国,就是历代的读书人哪个是不讲孝道的?张氏作为自己的妻子理应好好侍奉自己的母亲,她在外面能与人交好,能把这个家打理的妥当,为什么就和自己的母亲处不好?
不是处不好,是不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