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
白釉瓷的大口美人瓶被狠狠的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连个巴掌大的碎片都很难找到,张氏恨恨的咬着牙:“妖婆欺人太甚!”
“夫人……”她旁边的孙妈子小心的开口,同时挥手把房里的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夫人噤声……”
“我怕什么?我现在还怕什么!”张氏咬着牙,“那妖婆有本事就让高博荣休了我,我正好拉挂炮好好庆祝庆祝!没有我张家,他高博荣能坐到现在的位置?没有我的嫁妆贴补,他在京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一个两个的往屋里划拉,妈子丫头的一个不缺,充什么大家夫人!看她那德行,卖到红楼里都不会有人点!”
她这也是气急了,不仅连高老爷的名号都叫出来了,更把红楼说了出来,孙妈子唬了一跳,连忙推窗,见附近都没有丫头这才放下心:“夫人又何必和她置气,就当她是庙里的泥人,远远的供着不就好了?”
“我不想消停吗?这些年我是少了她吃还是少了她穿?锦衣玉食的供着,还天天上赶着去看她那张老脸,结果她还不断的找事!你说往日我们都是巳时去的,或早一些或晚一些,今天最多巳时一刻,比那两个狐貍精也晚不了多少,怎么到了她口里就成了去晚了?好,就算我晚了,那给我说个时辰啊,她只要能说出来,别说巳时,就是卯时、寅时,我也能准点到,可你听听她那是什么话?没当回事?没把她放在心上?她倒要有些做老夫人的样子啊!哪个大户人家的老太太让姨娘天天去请安的,说出去都要笑死人了,偏偏她当个事,天天都要来这么一出,真要讲究,那就按照老规矩来啊。晨昏定省,那是要寅时到的,怎么她不好好的坐在那儿等着我们去请安呢?哦,睡好了吃饱了,往那里一坐,还说什么古礼,她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妖婆知道个什么礼!”
“夫人既然知道她粗鄙,就不要同她一般见识了。”孙妈子给她倒了杯茶,“她主要是看老爷连着两个晚上都睡在我们这儿,气不过呢。”
一听这话,张氏的脸更黑了,咬牙切齿:“她就是不想我好过!我怀心姐的时候,她做主擡了杨氏。杨氏同老爷打小就认识,有那个情分,当时府里也还没有其他姨娘,我也就认了。可当我怀静姐的时候,她又指了个吴氏!这些年她捧着吴氏踩着我,老爷一到这边她就给脸色,只有天天到吴氏那边她才欢喜,这种宠妾灭妻的老太婆,就是告到衙门里也是要关她的!”
她两次怀孕,高老夫人两次往自己丈夫身边塞人,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在第三次怀孕的时候把房里的一个大丫头给开了脸,虽然早就有这种准备吧,可自己主动和被逼的总是不同,而且,哪个女人没做过和丈夫鹣鲽情深白头偕老的梦?就算她从小见多了张家的莺莺燕燕,也总想着自己的夫君是能不同的。
“若不是她,我又怎会早产,轩哥的身体又怎么会这么弱?她害了高家的嫡亲孙子,还天天摆老夫人的派头,高家列祖列宗知道了都饶不了她!”
见她越说越气,孙妈子也不敢再劝,只有不断的抚摸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她是张氏的乳娘,自张氏出生就没离开过,张氏对她也极为依恋,此时在她的安抚下也慢慢平息了下来,她闭上眼:“孙妈妈,我要怎么办?”
孙妈子想了想,道:“夫人其实不必难过,我看这次老爷也有些厌了西院呢。”
西院就是吴姨娘的住处,因她所在的院子偏西,就被这么叫。
张氏睁开眼:“怎么说?”
“这两日……并不是吴氏的小日子。”虽然不像宫里要把各个嫔妃的小日子都记下,可在这宅子里这些也都不是什么秘密,特别张氏还主持中馈,想知道这些简直太简单了。张氏本没有在意,此时听孙妈子这么一说也想了起来。虽然这么说很伤自尊,但府里四个女人,吴氏的确是最得宠的,大多数时候,高老爷也是去她那边。这连着两晚都住在她这里的时候不是没有,可自她生了轩哥后,的确是很少了。
“吴氏那边,最近有出什么事吗?”在她的印象里是没有的,可高老爷的举动也实在有些异常。
“我寻摸着,大概是因为那副头面。”
“东院送过去的那个?”
“再怎么说,那也是杨姨娘早先得的的生日礼物。”
“你这意思,老爷心中还是有她的?”
“夫人怎么糊涂了,老爷若真对她还有那么多情义,怎么会夜夜宿在西院?只是再没情义,到底有那些年的情分,吴氏这次,是做的太过了。”
张氏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现在看来,她倒是个老实的……”
她没有说这个她是谁,但她们都知道指的是杨氏。早先杨氏进门的时候她如临大敌,就怕这个和高老爷有青梅竹马情分的女子把她挤到一边,虽然以她的家世,高老爷怎么也不可能宠妾灭妻,可这夫妻又哪只是面子上的事?谁知道这个占着天然优势的杨氏是个小白兔,而没被她放在眼里的吴氏却是真正的狐貍精!
现在杨氏固然是没了宠,她这边的日子也越发不好过了,想到这里张氏眯起了眼,也许,她真要好好想一想……
杨氏当然不知道自己正被张氏主仆议论,此时她正站在月亮门下面等安姐。早先不管张氏怎么说,高老夫人都一口咬定她心存不敬,最后不等她辩驳挥手就把她们打发了出去。而在张氏等人走后,高老夫人也觉得没意思,把她也打发了出来,安姐本是和她一起出来的,走到半路又想到了高老夫人早先许的沉香,因此又返了回去。
在她想来,别管什么沉香檀香,高老夫人不再提也就罢了,安姐却说这是高老夫人许过的,若她们不在意也不好。她想想也是这样,只有让女儿回去。她本来以为不过是拿个东西,很快就会回来,可现在她都等了快一刻钟了也不见人影,她不由得又担心了起来。吴氏母女是被留下来的,难道安姐又和她发生了争执?
想到舒姐的手段,她也站不住了,擡脚就要往回走,不过还没走两步就见到安姐正往这边来,但没等她放下心就发现舒姐就跟在她身边。
“二姐姐怎么没回话,是真的厌了我吗?”
这句话从刚才起她重复了不下十次,安姐本不想理她,现在却真有些烦了,她停下脚,看着舒姐,舒姐擡起头,眨巴着眼,仿佛小白兔似的:“二姐姐……”
“四妹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就是怕二姐姐真厌了我……”
“好吧,我是真厌了你。”
她话音刚落,舒姐就眼圈一红,泪水噗嗒噗嗒的往下掉,杨氏正好跑过来,一见这种情况,立刻道:“怎么了?怎么了?”
舒姐刚要开口,安姐就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好好的她就哭了。”
正哭着的舒姐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不由得怔了一下,安姐立刻道:“你看,又好了,姨娘咱们回去吧。”
杨氏本就不想在这里多呆,听了这话立刻点头,母女俩很有默契的快步离开了,只剩下舒姐在风中凌乱,等她想起自己还在哭的时候,那两人已经没有了身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没遇上过这种事的舒姐不由得有一种错乱感。
“刚才你同四姑娘是怎么回事?”杨氏再傻也不会觉得刚才是真没事,安姐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就是她想找我搭话,我没理她。”
“她想找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是错,所以我就没有再理她。”还能是什么,不过是见她从高老夫人那里得了好,就想来刺两句,闹出点事罢了。
“嗯,对,以后就这么做!”杨氏高兴的直点头,过去她就想让安姐离舒姐远点,可也不知道是别着一口气,还是因为这府里实在没别人玩,安姐总是能和舒姐凑到一起。现在虽然找不回公道了吧,但女儿能少受点欺负也是好的。不过她的愿望很快就破灭了,因为下午舒姐就来了东院,还端了两份点心说是来看安姐的,当时母女俩正在对账。
杨氏毕竟是商人家的闺女,虽然从小是按照淑女教养的,可耳读目染下记账、算账也有一手。要说安姐是没这个环境的,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的因素,这个小姑娘对读书、女红都不喜欢,却对算账很有兴趣,杨氏在这府里本没什么事,再想着女儿将来嫁人懂点这些也没错,就带着半玩兴致的教了女儿一些,所以现在安姐也能坐在旁边看她在那里核对。
杨氏虽不主持中馈,但也有自己的一份小私房,本来不年不节的她也没必要核对,但今天听了女儿的话她就有些担心了。这份私房虽然是她自己收着的,可王妈子也能动。这些年是没太大的出入,但一些小的她也不是能记得很清,比如那些首饰,每年都会得一些新的。有那喜欢的就会经常戴,而那不喜欢的就放在了箱底,一年都不见得会去翻一次,最后自己都会忘了。
“这些东西,先在我这里放着,等你大了,都是你的。”杨氏一边对着一边说,安姐知道这是怕她索要,过去的原身一见到点好东西就会缠歪杨氏,要不到就会哭闹,所以她点点头,道,“姨娘放心,我已经懂事了。”
杨氏听了虽然觉得女儿变化有些大,可也没有多想,只是有些心酸的欣慰——女儿这次吃了大亏,终于算明白了。左右对账也不急,杨氏就一边对一边给女儿讲解,这块料子是什么,能用来做什么,她家本就是做丝绸生意的,这些年没别的事就天天琢磨这些了,倒也讲的头头是道。安姐知道要在这里生活就离不开这些,所以也听的很有兴趣。母女俩正其乐融融,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都是一愣,杨氏先皱了眉:“这个四姑娘,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安儿,你不用见她,我去把她打发了。”
说着,就向外面走去,安姐没有去拦,不过在她出去后就把窗户稍稍的支起了一点,侧身向外去看。杨姨娘的这个房子向右偏,从她这里正好能看到站在门外的两人,只见舒姐红着眼圈的哀求:“杨姨娘,你就让我看看二姐姐吧,我只看一眼。”
声音充满了恳切、悲伤,就算是安姐这种老油条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个四姑娘,比她想象的更有战斗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