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阳又下雨了。
连着珠儿往下走的雨滴噼里啪啦地往地上,天阴沉的像块儿锈了的铁板。
莫北快要气疯了。
“你是不是脑子不清楚啊!是那个男人要拿刀砍你,我们经理为了救你才受伤的!我们经理救了你,你反过来求她不要告伤了他的人!?我没见过比你更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眼镜后面泛红的眼珠恨恨地盯着那个扒着“褚经理”胳膊的女人。
女人的头发都是湿的,滴着水,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哀求着说:
“我求求你了,我儿子不能有个蹲大牢的爸爸呀,以后人都看不起他,他可怎么办呀!我求求你了,我知道我不要脸,我知道我下贱,我确实是不知好歹,可我不能看着我儿子的爸去蹲大牢啊!
我求求你了先生,他们都说你是在东林搞房地产的大老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医药费我能掏,您要多少钱我陪您,我赔不出来我压着老太婆把她的棺材板都掏出来,我求您了先生,您别让我儿子的爸蹲大牢呀!”
两天之前还能只拿着身份证义无反顾想要离婚的女人,今天又为了孩子做出这样的姿态。
莫北不懂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女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几个男同事想上去把她拉开,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余笑表情很平静,面对女人狼狈到了极点的脸,她深吸一口气说:“你先松手,我会考虑你的要求。”
“你先答应我!”
“你放手吧。”
“你先答应我,你答应我,我求求你了,你答应我!”
站在两米外的莫北低声说:“这算什么?欺负好人吗?就欺负好人欺负到这个份儿上了吗?”
她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啪!”
吓了莫北一跳的,是女人被甩到了地上的声音。
“不管你儿子的爸爸进不进监狱,他有你们这对父母,这辈子就不可能抬得起头来。”
瘦高的男人慢慢整了一下自己的被拽皱了的衣袖,俯视着瘫在地上的女人,字字清楚地说:
“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会追究到底,我就是得让伤了我的人受到他应有的惩罚,你是不是觉得我帮过你,我就好欺负了,还敢求到我的面前,那我告诉我,你找错人了。”
白色的闪电在外面的锈云中闪过,男人的背对着雷光,让人看不清表情。
“我去夺刀,跟你没关系,跟你儿子更没有关系,你要真是为你儿子好,就带着你儿子离开他那个要坐牢的爸爸,好好教他道理,别让他成为和他爸一样的人。”
女人看着他,猛地嚎啕了一声:
“我做不到啊,我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吧!我不能害了我儿子啊!我只想离婚,我没想他坐牢,我没想害了我儿子啊!”
余笑看着她崩溃一般地大哭,没有说话。
这时,林组长反应了过来,大声对酒店的工作人员说:
“你们这是什么服务质量?就看人在这里骚扰客人吗?”
一边说,他冲过来拉着余笑:“经理,咱们赶紧走,这些人都是脑子有问题,犯法了被抓理所应当的,来闹受害人算什么事儿啊!”
见他们要走,女人也不站起来,只是匍匐着过来要抱他们的腿,吓得林组长后跳了一步。
“你们不能走,你们不能让我儿子有个坐大牢的爸啊!不能啊!你们不能啊!”
一个保安和一个前台过来架住了她的胳膊。
她还在挣扎嚎哭,仿佛整个天都塌了似的,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一只手抓住了女人的衣领,把她提了起来,那只手是“褚年”的。
“你现在这样,跟你那个当着你儿子面说你出轨的婆婆没有任何区别。既然你都已经把她的套路玩儿熟了,你还离婚干什么呢?已经都是一样的人了,就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我这个好人,就祝你们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说完,余笑捡起掉在地上的雨伞,转身就往酒店外走去。
穿着黑色衬衣长裤的身影进了黑色的车里,就像是一片阴云从天空中落下了一样。
其他人跟了上来,离她最近的林组长在上车之后扶着她的手臂说:
“赶紧把衣袖卷起来看看,伤口没裂开吧。”
刚刚那个女人拉扯的就是“褚经理”受伤的那只手。
“没事儿。”
话是这么说,余笑也没扭过林组长,露出了绑着纱布的上臂。
“有点儿渗血是吧?要不咱们先去医院吧。”
“不用了,国资委那边约的时间快到了,赶紧去吧。”
“不行,经理,咱们……”
“我说了,去国资委。”
林组长看着面无表情的“褚年”,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平时很好说话的年轻人,现在是生气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不止他一个人。
车里很安静。
余笑再次整理好袖子,然后低下了头,整个人都是静默的,在低下头之后,她几乎又是凝固的。
莫北有点想哭,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喂,给你看这个。”一个手机被塞到眼前的时候,莫北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坐了个人,还是平时没怎么说话的江法务。
“这是……视频?”
“嗯,我全程录下来了,省得有人搞鬼,等回来之后我再跟酒店申请调监控视频。”
莫北转头看着江今:“你是说会有人搞鬼?”
“防着总是没错的,这年头儿,呵呵。”江今又对莫北说,“你劝劝你们经理,去医院检查一下,出个伤口再次裂开的记录,要不就让他伤口那儿再拍几张照片。”
戴着眼镜的姑娘却还看着那个手机,她摘掉眼镜,泪水落了下来:
“凭什么呀?怎么都是好人受委屈啊!好人做了好事儿,受伤了,不来道谢就算了,还得给人添堵,做了好事儿的,还得录视频放着被人陷害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就这么糟心呢?!”
“哎?”看着莫北哭了,江法务有点慌。
不止他,林组长也叹了口气:
“小莫啊,你别哭了……唉,归根到底还是结婚的时候瞎了眼,那天经理说得对,这种事儿就看谁能狠得下心来,你看,那个女的狠得下心来离婚,她不就能跳出来了?结果现在又对孩子狠不下来了,倒是对咱们经理狠得起来,要我说呀,我要是那个女的,老公有了案底正好起诉离婚把孩子也要走啊,换个新地方谁知道谁啊,真铁了心,也不怕养不活孩子。结果呢,她这又绕回来了。”
说完又是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事儿别说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谁看见都觉得堵心。
车里的人说着又都探头去看褚经理,生怕他给气坏了身体。
到了目的地,余笑迈着大长腿从车上下来,与人谈笑相得,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拿着电话,褚年也快疯了,是被吵疯了。
“妈,那只甲鱼我没吃,冻起来了,你不让我吃我就不吃了,真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就别说我了。”
余笑妈妈近乎于尖叫的声音穿脑而来:“我怎么能不说呢!你们都是傻的吗?不知道孕妇不能吃甲鱼吗?前楼那个老刘的侄媳妇,据说就是吃了甲鱼第二天就见红了!你爸不靠谱,你也不知道查查!”
余笑爸爸的声音不落其后:“我怎么不靠谱了?我都说了,跟我一块钓鱼的老莫,人家干了一辈子医生,人家不比你知道?他都说了,甲鱼里的微量元素是鸡肉里的好几倍,能补身体,我说要给我怀孕的女儿吃,人家也没说不行啊!”
余笑妈妈:“他知道个屁!我告诉你姓余的,你别瞎折腾我女儿啊,我女儿怀孕生孩子她容易吗?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这个东西有风险,她就不能吃!”
余笑爸爸:“吃饭还能噎死,喝水还能呛死呢,萧清荷你干脆别让余笑吃饭喝水了!医生说的你不信,别人信口什么侄女家的你就信了?!”
余笑妈妈再次发出连珠炮一般的质问:“医生就什么都知道吗?我女儿出事儿了他能负责吗?!他知道有人打个喷嚏孩子就没了吗?他见过孕妇缺钙缺到还没生孩子就先骨折了吗?他自己生过孩子吗?”
余笑的爸爸也急了:“你生过!你生过你就什么都知道!科学常识医学知识在你这都是白费!”
褚年对着天翻了个白眼儿,要是早知道这一只没吃到嘴的王八能让他从一道早就开始被折磨折腾,他昨天肯定剁了手都不去接了。
“爸妈!你们别吵了!我不吃就行了,我发誓我绝对不吃!行不行?”
“不行!”余笑的爸爸对着手机大喊,“你今天就把那只王八吃了!你要是出事儿了我从此就是乌龟王八蛋!我,你吃,你吃了爸爸给你买辆新车啊笑笑!”
“你滚!”余笑的妈妈夺过手机。
“你别听他的,笑笑……笑笑?”
挂掉了电话的褚年一脸崩溃地发了个短信:“我去上班了,谁吃王八谁是王八蛋。”
穿好衣服换了鞋,出门的时候褚年在手机上搜了一下“孕妇能不能吃甲鱼”。
对着搜索结果,他又翻了个白眼儿。
“孕妇不能吃的东西能绕地球两圈儿,难道怀的都是外星人吗?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进电梯的时候褚年想:“甲鱼就让余笑全吃了好了。”
出电梯的时候,他突然顿了一下。
“甲鱼是不是能壮阳?”
想想现在的余笑和虎视眈眈的陈潞,褚年打了个激灵。
“算了,她也别吃了,不然我真成王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