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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长沙 第二卷 血战 第三章

所属书籍: 战长沙

    第三章

    民国二十八年十月十日,胜利的爆竹声唤醒了沉睡的长沙,运爆竹的车队连跑了两天,终于赶得及在今日把长沙的热情重新点燃。

    晨曦里,公馆仍然一片宁静,开战的时候挂心亲人的安危和战局,无人睡得安稳,等鬼子终于撤退,大家难抑激动,晚上凑在一起闹个不停,过了午夜才被奶奶赶回去睡觉。

    奶奶一个晚上反反复复地做梦,直到黎明时分才真正睡去,听到爆竹声,飞快地爬起来,用手指随便扒了几下头发,也懒得拜菩萨老爷了,抱着昨天收拾好的爆竹走出来,兴冲冲地打开大门,用竹竿挂起爆竹,就听到小满在房间里叫唤,“我来点我来点!”

    奶奶懒得理他,点燃了爆竹捂着耳朵就走,爆竹炸到身上,又有点心疼衣服,看到小满光着脚板冲出来,抄起笤帚就追,“化生子,冻病了谁会伺候你!”

    小满也有心跟她闹腾,在院子里好一阵疯跑,她追得气喘吁吁,只好投降,坐在台阶喘粗气,小满诡计得逞,得意洋洋地跑去点爆竹。

    大家也都起床了,胡长宁和胡刘氏赶着去政府做事,叫秀秀先弄点吃的。湘湘刚打着呵欠晃出来看热闹,胡长宁脸色一沉,高声道:“湘湘,你做姐姐要有个做姐姐的样子,不要什么事都让妹妹做,这几天你先教弟弟妹妹和毛毛读书,探探他们的底。”他斜眼看到湘水也贼头贼脑出现,笑道:“湘水,我已经要人送信回去,你别走了,一来大家一起读书也热闹些,二来过了这阵子我可以督促你们的学业!”

    湘水没法回去交差,加上心有所属,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小陈昨晚摸进胡家后院库房歇宿,听到吵闹声也扶着墙根摸出来,凑到秀秀面前,嘿嘿笑道:“小秀秀,别读书了,跟我到乡下玩去,给你建一栋大屋子!”

    秀秀早被他没皮没脸的话训练得波澜不惊,飞个眼刀过去,绕开他走了。

    奶奶听出几分真意,忧心忡忡地看着小满,小满咧嘴一笑,继续放爆竹,奶奶被这混小子气得头疼,把儿子儿媳送走,守在厨房为毛毛做蛋羹。

    一挂爆竹炸完,在浓浓的烟雾里,小满朝北方大吼,“早点滚蛋,不然叫你们有来无回!”

    “好小子,胆子粗了不少嘛!”

    门口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大家都呆住了。发现薛君山一身军装残破不堪,血污斑斑,明显就是刚下战场,小满最先反应过来,惊喜交加,近乎疯狂地扑了上去,红着眼睛抱着他手臂上蹦下跳,薛君山看得眼晕,一巴掌拍下去,环顾一周,戏谑道:“怎么,几天不见,都不认识我了?”

    “姐夫……”湘湘拖着长长的哭音走来,又不敢靠近他,隔他几步远就停下来一个劲抹泪,薛君山一手罩住小满的天灵盖,将两人拨弄到一块儿对撞,笑吟吟道:“一点长进没有,就会流猫尿!”

    薛长庭颤巍巍走出来,略带矜持地挺直身体站定,随后,薛君山房间的门开了,一个小小的脑袋瓜探出来,大眼睛扑闪扑闪,试探着发出两个清晰的字,“爸爸”。

    这呼唤如此熟悉,仿佛在脑海里响过千遍万遍,在炮火前没有低头的人突然低了头,在满地血肉满地战友的尸首前没有落泪的汉子突然热泪盈眶。

    小毛头见无人答应,苦着脸思考几秒,又小心翼翼叫道:“爸……爸……”

    湘湘急了,拉拉薛君山的衣角,薛君山抬起头来,似乎怕惊醒谁的美梦,轻轻地应了一声。

    小毛头欣喜若狂,打开门摇晃着双手扑了过来,只是腿太短,下台阶的时候险象环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薛君山遥遥伸出双臂,三步并作两步向他走去,稳稳当当将他接到怀中。

    “君山,你太过分了,怎么把平安藏起来,还饿得这么瘦!”湘君打开门看到是他,眉头一拧,满脸嗔怪走出来。与前些天相比,她情况好了许多,现在不用别人帮忙也收拾得十分齐整,今天换了件十分合身的织锦缎旗袍,花色艳丽,看起来神采飞扬。

    薛君山眼睛一亮,却立刻察觉不妥,见小满和湘湘目光闪躲,一人头上敲了一记,挤出满脸笑容迎了上去。湘君打开他的手,愤愤道:“别老是去抓共产党,那都是些好学生,做人要有点良心!瞧你脏成这样,快去洗干净,不然不准进房间!”

    薛君山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她的记忆已经完全混乱,始终不敢面对那惨痛的往事。他略一失神,看到奶奶慢腾腾从后院走出来,强笑道:“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板着脸道:“还不快去洗澡吃饭,难道等我们跟你开庆功会么!”

    薛君山尴尬地笑,“怎么敢劳烦您老人家,我就是不想开会才早早溜回来。这次真是窝囊,鬼子已经退回去了上头才反应过来,我们追着鬼子屁股打还给他们溜了,有个旅明明追过新墙河,正打得痛快,上头又要他们撤回来。我看薛岳也只是喊得凶,真正打仗还是要用湖南蛮子这套。”

    想起这场胜利的来之不易,想起长眠地下的亲人,谁也高兴不起来,湘湘坐在湘水身边,给他无言的安慰。湘水怔怔看着她凹下去的脸颊,突然有种碰触的冲动,叉开五指,把双手死死绞在一起,将脑袋搁在膝盖上,看着自己的泪珠大颗大颗没入尘土。

    难得被人真心仰视崇拜,薛君山脑子发热,还在大放厥词,薛长庭冷冷打断他,“你也知道自己是湖南蛮子,除了蛮劲什么都不懂,就不要置疑上头的话,他们打的仗比你过的桥还多,你不过打过一次就敢吹牛皮,都三十几岁了,怎么还不知天高地厚!”

    薛君山脖子一缩,悻悻地脱下象征胜利的军装,溜到后院杂屋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又收拾得清清爽爽出来,发现小陈正等在门口,心下十分不快。当初为了找个靠得住的人护送湘君母子,他才临时认了这个兄弟,只是小陈并没有把人照看好。虽然这事怪不到他头上,有这么个人老是在眼前晃晃,提醒自己的愚蠢,实在不是件痛快事。

    小陈惯于察言观色,也很少惹他,然而现在趁他凯旋而归,正是拍马屁的好时候,他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大哥,这次论功行赏,你能升个什么官?”

    刚开了个头,薛君山不耐烦了,甩甩湿淋淋的头发,冷冷道:“别提升官的事,我不是为了升官才去打仗!”

    小陈笑容僵在脸上,连忙换上正正经经的模样道:“大哥,我存了点钱,想在乡下买地建房子,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你的钱哪来的?”薛君山似笑非笑道,“从死人身上弄的钱,还是别大张旗鼓花,会折寿的!”

    小陈苦着脸道:“大哥,你不是不知道,我没什么本事,只有跑这种歪门邪道,我没有害过人,只想讨个女人好好过日子,你别看我个子小,我都二十六了!”

    看到毛毛吃得满脸糊糊,挥舞着双手跑来,薛君山心头一软,敷衍道:“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有责任,这些天我帮你留意一下,你有喜欢的也跟我说一声。”

    小陈满脸欢喜,还想继续巴结,薛君山已经把毛毛高高举起上肩膀坐着,大笑而去。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小陈下意识地将胸膛挺了挺,似乎想把自己拔高一些,半途又泄了气,朝厨房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离开。

    吃了点东西,薛君山再也撑不住了,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毛毛玩得正高兴,哪里肯放他干休,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叫个不停。奶奶只得将毛毛交给湘君,要所有人出去玩,自己则端着小笸箩坐在门口纳鞋底,笑容再也遮掩不住,因为时不时冒出来的泪花又添了几分凄惶。

    薛长庭摆出棋盘,一直板着的脸终于松缓,两位老人心照不宣,各自为政。良久,薛长庭落子将军,抽了一口烟,慢慢悠悠道:“亲家奶奶,你眼睛毒,哪天跟我去挑副好棺木,早就该准备了!”

    奶奶手一抖,差点扎到,沉默片刻,轻轻地应了一声。

    沉寂了多日之后,长沙城又热闹起来,虽然仍然是一片残破光景,断壁残垣里多了许多鲜花和笑脸,终于焕发出一线生机。

    不到九点,整个长沙城的主要街巷都挤满了人。小满找人看住湘君和毛毛,带弟妹在人群钻来钻去,又嫌弃人多麻烦,要秀秀和湘水在一个米铺前等着,拉着和自己配合最默契的湘湘钻进人群,很快不见踪影。

    秀秀突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抱着膝盖坐在一旁,呆呆看着对面一幅标语。湘水定睛一看,还当自己眼睛有问题,嘟哝道:“‘民国二十九年,最后胜利’,鬼子哪有那么好打!”

    秀秀很不屑地斜他一眼,拒绝跟这种笨人沟通。湘水颇为没趣,蹲在她身边讪讪道:“他们去干什么?”

    秀秀苦笑道:“他们一会一个主意,我怎么会知道。”

    湘水长叹一声,看到街上的兵,没来由地想哭,自暴自弃地流了一会泪,又羞又恼,头也抬不起来。

    湘水身材单薄,脸色苍白,长得也不像胡家人那么亮眼,生来一幅畏缩懦弱的模样,秀秀都有些瞧他不起,懒得跟他废话,起身准备去看凯旋的英雄,湘水生怕她丢了自己,大叫道:“别走,小满和湘湘让我们在这里等!”

    这一声没把秀秀叫回来,倒是过路的一老一少两位男子齐齐回头,脸色骤变,朝他气势汹汹走来。

    顾清明一早换上便装从二里牌出来,虽然很怕见到某些感人的场面,车子却自动朝人最多的地方开,那馋鬼小穆惦记着胡家库房里的东西,三句话不离吃的,被他吼了一句才没了声息。

    并不是不想去胡家,打了差不多一个月仗,他一点力气都没出,住在最安全的地方,吃最好的东西,实在愧疚难当,更害怕那些热情的人问起。他心里有数,薛君山一直对他不服气,如今在战场上大出风头,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他也知道自己的“报国”在别人眼里有多么可笑,真正打战的将领都有警卫团,士兵都是精挑细选,枪法奇准,个个壮得像牛,出了事把人背上就走,跑多少里的路也脸不红心不跳,而他只有小瘦鸡一样的勤务兵一个,给多了也是浪费。

    不得不承认,他很眼红,眼红那些有警卫团的将领,眼红他们能带兵的将领,敢对上头拍桌子,更眼红他们能得到百姓真心爱戴,他虽然挂着作战参谋的名号,却连作战会议都没人召唤,一直被父亲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张治中、杜聿明、薛岳……他们都是自己的保护伞,每个人都因他的存在头疼,当他是摆设,更恨不得拿个香案将他高高供起。

    远远停下车,他慢慢走上街头,一路看过去,感慨万分,满脸黯然。他们军装破烂不堪,神情十分疲惫,目光却坚定而快乐,这才是真正的勇士,他算什么呢?站在庆祝胜利的牌坊下,他自嘲地想,自己真有点像过去监军的太监,只不过还带把而已。

    小穆见他带了笑容,又起了小心思,嘿嘿笑道:“薛君山从前线回来了,要不要过去庆功?”

    他满心无奈,懒得再吼,找了个吃包点的小铺子坐下,胖乎乎的老板娘连忙来赶人,乐呵呵道:“今天不做生意,东西都是留给当兵的!”

    小穆梗着脖子叫道:“我们也是军人!”

    老板娘嗤笑一声,“我今天只招待打鬼子的兵,你们在城里养得白白嫩嫩就算了,不要跟那些出生入死的英雄争功!”

    顾清明拔腿就走,小穆突然大叫起来,“湘湘,小满,这里这里!”

    怕什么来什么!顾清明硬着头皮回头,小满已经拖着湘湘冲到面前,笑得满脸阳光,让人花了眼。顾清明斜眼看到湘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好受,静下心一想,自己确实有点急躁,她只是脾气坏点,心肠却是顶好的,而且她好好的生活毁于一旦,对鬼子心存畏惧,想逃避也是情有可原,而且自己那些姐姐都是从小送到国外留学,十分独立,湘湘哪里能跟她们比。

    “顾大哥,我们正在找你呐!”小满岂能让气氛冷下来,丢开湘湘神神秘秘道,“顾大哥,我家可热闹了,又来了一个小孩,我奶奶天天做肉丸子吃!”

    小穆的口水哗地一声流下来,眼巴巴地看定顾清明,顾清明刻意忽视他的目光,转身柔声道:“湘湘,上次我的话说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明天我去李合盛餐馆请你吃饭赔罪好不好?”

    “发丝牛百叶!红烧牛蹄筋!烩牛脑髓!”这回轮到小满流口水了,湘湘偷偷踹他一脚,小满开始装傻充愣,咋咋呼呼道:“妹妹,你踢我做什么,你不是老戴着订婚戒指,我还以为你想跟顾大哥好呢!”

    湘湘心事被他戳穿,又羞又恼,一张脸涨得通红,把一直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一言不发地拼命往下拽戒指。顾清明毫不犹豫地抓住她的手,轻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你骂骂我就算了,不要取下来好不好?”

    “哦嚯!”小满欢呼一声,拉上小穆就跑,两人一口气跑出老远,回头一看,两人已经分开,顾清明昂首阔步走在前头,湘湘像个真正的小媳妇,低垂着头小小步跟着,顾清明走没两步就停住等人,装模作样地看风景。

    小穆拼命挠头,“小满,湘湘不是瞧不上他的吗?”

    小满嘻嘻笑道:“怎么可能瞧不上,是在闹别扭,懂不懂!”

    “女人真是麻烦啊!”小穆有感而发,“长官也真是奇怪,明明早就喜欢她,为什么老是这么折腾呢,刚刚我说要去你家他还吼我,真是气死人。偷偷跟你说,你们在湘潭的时候他就老是想去看你们,车开出来又回头,有一次还开到你们村外。这读过书留过洋的人就是不一样,要我喜欢一个女人,肯定恨不得整天跟她在一起,才没这么多弯弯绕!”

    小满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压低声音道:“不懂就不要乱嘀咕!”

    两人循着原路回来找人,在米铺前转了一圈,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小穆赶紧去开车,小满回头看看慢得像是在数蚂蚁的两人,没来由地觉得孤单,冲进人群对着刚开进城里的士兵大声欢呼。

    欢呼声很快汇成洪流,小满笑得脸上发僵,狠狠把水迹擦干,兴冲冲跑回顾清明面前,站得笔直道:“顾大哥,能不能行个方便,我也要打鬼子!”

    对他湘湘可一点没有不好意思,从顾清明身后探出个鬼脸,笑道:“就会放马后炮,鬼子都跑了!”

    “话不能这么说,”顾清明看得好笑,不着痕迹地将她揽住,正色道,“这场战争还要打很多年,鬼子可没那么容易打跑!”

    湘湘浑身一震,将脸塞进他的臂弯,红得像个煮熟的虾米。

    突然,秀秀从人群里挤出来,拉着小满的袖子气喘吁吁道:“快回去吧,乡下来客人了!”

    顾清明心中一紧,不好耽搁,连忙找到小穆一起回胡家,还没下车就听到湘水的哭声,小满车没停稳就蹦下来,大声道:“谁来了谁来了?”

    湘水跪在院子里,抽抽搭搭道:“爷爷要我们一起回去!”

    湘水的父亲胡长泰和小叔叔长庚应声而出,小满连忙上前问好,胡长泰已经六十多岁了,一直掌管胡家在湘潭的生意,办事细致认真,亲力亲为,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一个半月在湘潭铺子里转,小满在乡下住了许久,和他见面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过来。

    长庚和湘泉年纪相近,最为亲密,湘泉逃婚也是他推波助澜,今日有这种结局,十分自责,满心颓丧,连见到小满也没有话说,垂着头站在大哥身后。

    小满想把湘水拉起来,长泰低声道:“让他跪着吧,湘泉走的时候让他追,他故意放跑了人,上次也是,明明是他自己要来找,要是找到了哪里有这么多事。”

    小满又去拉长庚,长庚躲过他的手,转身闷闷道:“不是我们不爱国,胡家打仗死的人太多了,再说政府也有规定,每家出一个就成了。”

    小满回头看着顾清明,不知为何,总有些怕他不高兴,果然,顾清明眉头拧成川字,目光愈发冰冷。

    湘湘羞答答跟着顾清明进来,还在云端漂浮,脑子里乱哄哄的,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接触到小满的目光,还不分场合地对他做鬼脸。

    “人死不能复生,你也看开些!”奶奶还是慢腾腾从自己房间走出来,目光落在脚尖,扶着墙一步步往后院走,似乎在自言自语道,“湘泉是好孩子,我孙女婿说的,他死得值!”

    胡长泰呆呆看着她的背影,讷讷道:“你的腿脚不灵便,不要逞强,家里人这么多,你就少操点心吧!”

    奶奶停下脚步,轻声道:“你管我做什么,你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要再揽那么多事情做,几个孩子都很有本事,让他们锻炼锻炼嘛!”

    这两人,说话就好好说话,为什么隔得那么远,还背对着说。小满歪着头看来看去,长庚张开手掌罩在他头顶,推着他走到顾清明面前,正色道:“顾大哥,辛苦了!”

    湘湘在湘潭住了一段时间,吃准这个小叔脾气好,疼爱自己,在他面前一贯没大没小,拉着他的袖子嘿嘿笑道:“小叔,你叫错啦,辈分不对。这些天他都待在指挥所享清福,才没有辛苦呢!”

    顾清明脸色一沉,恨不得掐死她了事,小穆仿佛眼睁睁看着肉丸子长腿跑了,急得拼命朝她使眼色。湘湘注意力都在小叔身上,压根没看到,还想着在小叔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心上人,挤眉弄眼道:“他是参谋,是专门看地图的,不用上前线,炮弹根本打不着!”

    话音未落,顾清明冷哼一声,“胡湘湘,你兄长刚刚为国捐躯,你倒笑得出来,胡家怎么会有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女人!”

    湘湘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傻了。小穆在心中哀哀长叹,垂头丧气地告别肉丸子出门开车,果然,车子刚发动,顾清明就气势汹汹出来了,将车门关得震天响。

    小满脸一垮,扑上来抱着湘湘的脑袋瓜拼命摇晃,恶狠狠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他本来就憋屈,你还要戳他的伤疤,我好不容易将你们撮合到一起,你一句话就把人赶跑了,你……”

    “别说了!”湘湘终于回过神来,发出凄厉的叫喊,“我不要跟他一起,他根本不尊重我!”

    薛君山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抖了抖对襟短衫,似笑非笑道:“你凭什么值得他尊重,凭你会嗲声嗲气说话,凭你能写一点狗屁文章?你白长了个漂亮脑袋,屁事不会,好意思叫人哄着你!你知道一个军人最大的痛苦是什么,是鬼子已经打到面前,还是被人打压排挤,不能上战场杀敌!你不喜欢打战没人怪你,乖乖当你的千金小姐就是,凭什么要揭人家疮疤,你以为你找了个当高官的男人了不起吗,以为炮弹打不着他很光荣吗,胡湘湘,你撒泡尿照照镜子,不要太看得起自己!”

    他的话有隐隐刀锋,进行着最残忍的凌迟,湘湘心头的痛一丝丝发散,浑身僵硬,抬不起头,她的痛也传递到了小满的心里,他满脸黯然,下意思地伸手揽住她,给她无言的安慰。

    薛君山看着焦不离孟的一对活宝,心头火起,干脆一次训完,双手抱胸,冷笑道:“胡小满,你别急着动手动脚,我一个大老粗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会不懂吧!我问你,你把孩子领回来的时候就没想过家里的情况,你奶奶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爸爸妈妈有忙不完的事情,你大姐糊涂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压在秀秀身上,秀秀才几岁,能伺候过来么?你们算什么贵公子千金小姐,从小逍遥到大,连顿饭都没做过,不帮忙就算了,还动不动折腾家里人,你们的书从哪里读进去的,还是脑子里全灌了屎!”

    这回小满的脑袋也耷拉下来,胡长泰气得发抖,身体摇摇欲坠,长庚连忙扶住他,强抑怒火,淡淡道:“薛长官,真是久闻大名,有长官这种亲戚,真是我们胡家莫大的荣幸!不过,我们这是第一次上门,长官这么训人,未免太不给我们面子!长官说得没错,小满和湘湘本来就是贵公子千金小姐,别的不说,胡家随随便便一个铺子就够他们逍遥一世!再说,我们胡家以诗书传家,不管是怎么读的,倒还不会随随便便让排泄的东西从嘴巴里出来!”

    “还不快赔礼道歉!”薛长庭在房间打个盹就成了这个态势,气得不停用拐杖戳地。

    “不必!”胡长泰对他高高抱拳道,“老先生,是我们太冒昧,打扰了!”

    “收拾东西走,不要讨人嫌!”长庚去拉湘水,湘水生怕回去挨骂,赖着不起来。长庚拖死狗一般拽起来,正愁无处泄愤,狠狠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湘水左看右看,知道求救无门,只得到小满房间收拾包袱,临进门的时候回头哭丧着脸道:“小满哥,湘湘姐,一起回去吗?”

    无人回应,两个倒霉的家伙面对面站着,头几乎耷拉到胸口。

    奶奶瞥了薛君山一眼,略微抬高了声音,“湘湘,小满,你们听好,小叔叔没有骗你们,胡家是湘潭的名门望族,有良田千亩,湘潭街上的铺子大半是胡家的,你们确实都是贵公子千金小姐!”

    “惯吧!继续惯!”薛君山转身就走,用力摔上门,湘湘和小满浑身一震,面对湘水期待的目光默默摇头。

    长庚狠狠拍了湘水一记,正色道:“十婶婶,得空回去看看吧,现在兵荒马乱,活着都不容易,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奶奶用颤抖的手摸摸头发,强笑道:“我老了,走不动了,等我百年之后,你们记得把我带回去,我在下面保佑你们早点把鬼子赶出去!”

    “好好地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做什么!谁百年后不会回去,还用你嘱咐!”胡长泰冷冷打断她,和她哀伤的目光交汇,这一次,无人再躲闪,胡长泰道声“保重”,黯然转身。

    看着大家都要走,薛长庭急于挽回什么,叫道:“胡先生,请留步,你们不是来找湘水他哥哥的么,等找到再走也不迟啊!”

    胡长泰脚步一顿,走得更急,长庚脸上肌肉颤了颤,头也不回道:“不必了,我们已经打听过了,他在比家山最前线,那几百号人全炸没了,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全葬在福临铺。”

    时间仿佛停滞,在低低的呜咽声中,一行人很快消失在热闹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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