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天光破晓,稀薄的光亮难以照进盛满绝望低迷的营帐内。
叶忱低着头坐在床边,身体里那头嗜血残虐的凶兽此刻已经平息,宣泄过后的死寂笼罩在他周身,素来挺拔的身姿,此刻竟有几分不堪重负。
耳边响起若有似无的一声哭,他擡眸望过去,凝烟蹙紧着眉心,交叠的眼睫挂着湿潮的泪,就连睡梦里都满是不能解的委屈和苦恨。
叶忱万般心疼的擡手,轻拭去她眼下的泪。
方才他就像被怒火和嫉妒操控的野兽,只有夺取和占有,哪怕只剩下痛,他也没有想过停。
后来给她擦身时才发现渗了血丝,若不是她撕心裂肺的悲诉让他从疯狂中醒来,他真的会不惜把她弄死。
在知道她追着叶南容去的时候,他甚至已经下令让人去寻却死香。
他想完了最坏的结果,那就是她如前世一样,无声无息的躺在他身边。
叶忱擡手抹了把脸,捧着凝烟脸庞的手微微颤抖,他低下头,轻吻去凝烟脸上的泪,即而把头埋进她的颈畔,哑声一遍遍的重复道:“对不起,烟儿。”
帐帘被挑开,守卫看到叶忱出来,立刻恭敬拱手,“大人。”
叶忱望了眼天色,吩咐道:“让杨秉屹把叶南容带回来。”
叶忱说完再次回到帐内,静静守着凝烟。
沈从儒临危受命率着人马去攻陷天明教总坛,天命教主伏诛的消息传到教中,其余逆党就顿时群龙无首,轻易就拿下了几道兵防,剩下逃走的也都不足为据。
沈从儒在山崖下找到天命教主的尸首,拿下面具,竟然是定安侯的脸,他惊得脸色煞白,失魂丧胆的回到营地,立刻就去向叶忱禀报。
沈从儒战战兢兢的等在营帐外,没想到叶忱竟亲自出来见他。
“大人。”他低头拱手,声音里噙着骇意,大气也不敢喘的说:“那天明教主的身份是,竟然是定安侯。”
叶忱声音平淡:“我知道。”
沈从儒擡起眼,目露震惊,只听叶忱说:“我早就怀疑定安侯与天明教有勾结,深查之后才发现他正是逆党之首,他手握兵权又包藏祸心,此次不过是打着剿灭乱党的由头,意图除了我,只不过被我提前识破,将计就计。”
沈从儒义愤填膺,“这,定安侯狼子野心,必得立刻禀报皇上!”
叶忱颔首:“沈大人只需如实将真相撰写呈文,我自会奉给皇上过目。”
沈从儒连连点头,神色欲言又止,他还有一事担心了一日,昨天他让凝烟去休息,等他安排好人马准备送她回去时,才发现帐内早已不见了她的踪迹,一直到此刻她都没有音讯。
叶忱看出他有话说,“沈大人有事但说无妨。”
沈从儒也不再遮遮掩掩:“大人可否派人去寻寻小女的踪迹,她昨日擅闯军营,之后又不见了踪迹,我担心她是找三公子去了。”
“她在我这里。”叶忱直接了当说。
“在大人这儿?”沈从儒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叶忱心思缜密,已经将人找了回来,千恩万谢道:“小女任性,实在是太劳烦大人,下官这就带她回去,好好管束。”
“她正睡着,沈大人还是让她好好休息。”
叶忱这话就等于挑明了。
睡着?睡在哪里?
沈从儒僵硬的将目光移向叶忱身后的营帐,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叶忱会亲自出来见自己。
他心下顿时满是惊骇。
可饶是如此,他仍安慰着自己,不往别处想,毕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想自己女儿和叶六爷有什么牵扯,他干笑着,“这太打扰大人。”
最后几个字,已然干巴巴的扯着喉咙。
这军营又不是没有别的地方能安置,再怎么,也用不着让凝烟睡在他帐里,沈从儒越想,越是心冷心惊。
“等烟儿醒了,我会送她回去。”
一声烟儿,让沈从儒直接睁大了眼睛,换个人他恐怕就要指着鼻子痛骂了,可眼前的人是叶忱。
也正因为他是叶忱,不仅权势滔天,更是让人不敢冒犯的存在,他怎么会和凝烟又牵扯,遑论,他曾经也算是凝烟的叔叔。
这,这简直太荒唐!
沈从儒脸一下就拉的铁青,可虽然惊怒,还算存着理智,只冷声问:“人人能否给下官一个解释。”
考虑到沈从儒将来会是自己的丈人,叶忱态度客气的说:“其实早该对沈大人说明我与烟儿的事,但是此行因有要务在身,才一再耽搁,不过现在也是时候,不日我会安排登门提亲。”
客气的态度,不容置喙的话意。
沈从儒脑子里一阵阵发蒙,只觉得天旋地转也不过如此了。
他以为,叶忱只不过是玩弄凝烟,毕竟她曾经是叶南容的妻子,而且叶家是什么门第,娶侄媳这种事,传出去只怕会沦为旁人的笑柄。
可他竟说要提亲。
沈从儒不敢置信道:“大人要娶小女?”
“我心悦爱重烟儿,自然会明媒正娶,给她和贵府最大的尊重。”叶忱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珍视。
沈从儒震惊不已,“沈家小门小户,大人还是不要开玩笑了,凝烟如今的情况,想必不用我多言,大人比谁都清楚,三公子那边暂且不说,叶府能容的下她?”
叶忱说:“我从不开玩笑,便是全天下,也没人能做我的主,阻止我。”
这句话里暗含的气势和独断让沈从儒一惊,他明白叶忱这话也是对他说,他是要定凝烟了。
若真是如此,沈家岂有反抗的余地,他手掌一个翻覆,就能对付沈家。
叶忱温和下态度,“沈大人放心,我母亲很喜欢烟儿,我要娶烟儿的事她也早就知情,还望沈大人割爱,将烟儿许配给我。”
一迫一松张弛有度,先让沈从儒知道没有另外选择的余地,又诚恳求娶,轻易就拿住了人心的薄弱点。
沈从儒此番已经是一团乱麻,自不可能就这样应下,也不能一口回绝,迂回道:“一切还是待大人忙完要事再做商议。”
叶忱也不好一上来就把人压的太死,点头应允。
客气送走沈从儒,他回到帐中,就看到蜷身躺在榻上的凝烟,将身子轻轻缩紧。
肃清的眉眼微微一紧,快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烟儿醒了?”
凝烟捏攥住藏在袖下的手,睁开眼睛看向叶忱,哭红的眼眸还没有消肿,憔悴不堪的模样让叶忱心上生疼,“是不是还很疼?”
凝烟咬住唇别过头,她不知道怎么还能坦然面对他,她连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卑微都已经剖开给他看,最后的防护都没有了,狼狈的□□。
良久,才撑着最后的尊严说:“你满意了就好。”
如刺的言语令叶忱心疼不已,他一直以为她不爱他,实则是她不敢爱他,是他让她受尽委屈伤痛。
“烟儿,一切都是我的错。”叶忱轻抚她的脸。
凝烟偏头避开,“你别忘了答应的事。”
叶忱垂在半空的手微拢,“你放心,他不会有事。”
听到他的承诺,凝烟放下心,闭上眼帘不再言语,叶忱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两人的呼吸都很清楚。
每呼吸一下,凝烟心口就抽痛一下,她恨这样,前世她卑微到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连恨都是因为爱,直到死的那一刻,她只求不再爱他,可今世兜兜转转,她又把心交给了他。
好没用,你好没用啊沈凝烟。
不知过了多久,凝烟听到他起身走远,不多时他又重新走回来,身体被他坚实的手臂捞起。
凝烟不得已睁开眼睛瞪他,叶忱一言不发将她抱到膝上。
“你是还不够吗?”
叶忱抱着她的手臂僵了僵,看到他眼中升起的后悔,凝烟紧抿住唇,她只能用一些伤人的话,来伪装她现在可怜的,所剩无几的自尊。
叶忱没有说话,拿起一旁的水杯,递到她干裂没有血色的唇前:“喝点水。”
凝烟与他僵持着不张口,叶忱也不将手移开,只好声好气的哄:“乖,润润唇,就喝一口。”
仿佛她不喝,他就能一直等下去,凝烟不想纠缠,就着他的手抿了口茶水到口中。
叶忱眼底滑过一抹笑意,似乎就这样就很高兴,他放下杯子将凝烟抱紧,“方才沈大人来过。”
他顿了顿又说:“我告诉他,择日会去府上提亲。”
“我听见了。”凝烟说。
“嗯。”他环在凝烟腰上的手臂圈紧几分,眼里罕见的流露出憧憬,今生,他们会好好相守,他会用一生来补偿。
“这本就是我答应你的事。”凝烟说罢,就感觉到耳畔叶忱的呼吸变轻缓。
心里积压的愤懑恨意和委屈,仿佛有了一丝宣泄。
叶忱却抱着她,说起其他,“天明教徒一部分被抓拿,一部分已经逃窜,再难成气候。”
凝烟已经猜到天明教是他的势力,他竟然亲手将这最大的助力瓦解?
凝烟扭头,直直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他不争这天下了么?
叶忱同样看着她,珍且重的说:“定安侯倒台,皇后也不能再生事端,太子会顺利登基,这一次,烟儿害怕的事都不会发生。”
凝烟抿住发颤的唇,眼里闪烁着不敢相信的泪光,他这是什么意思,皇位他不要了?那不是他穷极一生的所求?
凝烟的目光让叶忱心疼,就好像永远都在被抛弃的小兽,不敢奢望,也不敢相信。
他现在也不能想通,还是赵应玹的他,到底是有多狠的心,才舍得那么伤她。
他捧住凝烟的脸庞,指腹亲抚着她的脸,“昨夜烟儿不知有没有听到,无论赵应玹,还是叶忱,都爱烟儿。”
凝烟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窒息的跳动着,难解的怨怼缭绕,她终于等到他舍得一切来选择她了吗?
越来越浓的悲戚让她眼眶发烫。
可是他难道不明白,对她来说,已经太迟太迟,她付出太多代价,伤痛横在中间,怎么回的到过去。
“他自傲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以掌控一切,直到亲眼看着司嫣几乎殒命在眼前。”催心折肺的痛楚已经刻在灵魂深处,叶忱仅仅是说起,都能再次感觉到那时的无望和疯魔。
“后来,他也如死了一样。”
凝烟眼睫惶然颤了一下,又重重闭紧,“我说了,不想听。”
她把心门对他关紧,竖起尖刺,保护起自己伤痕累累的一颗心,她注定要与他纠缠一生,但她总可以管住自己的心。
凝烟不知道,自己蹙紧的眼眉间满布着脆弱的痛楚,让叶忱舍不得再逼她一分。
“嗯。”
凝烟听到他很轻的说:“等烟儿什么时候想听,我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