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谢鹜行,你都没瞧见,真的好漂亮,比岁节时候放得烟火都要漂亮上千万倍。”
谢鹜行靠坐在马车上,黑眸始终含笑望着雾玥,听小公主雀跃描述着打铁花的景象。
看着她闪烁如星,嫣然缀笑的眸子,谢鹜行不赞成的想,就是再绚烂的景象,也及不过她此刻半分夺目。
谢鹜行笑说,“公主看到了就好。”
雾玥却满是遗憾,“可我想让你也看到。”
方才听打铁花的师傅们说,这是可以保佑平安顺遂的,不仅谢鹜行,还有嬷嬷云娘娘,若是她们也能看见就好了。
谢鹜行自己无所谓,没想到小公主上了心,屈指在她鼻尖轻刮过:“将来还有机会。”
雾玥颔首,可一会儿他们看过最后在清堰江边的祭祀,就要赶回崇县,下次就不知道何时才能有机会了。
雾玥垂着睫在心里盘算着,想到再有两月就是谢鹜行的生辰,眼睛微微一亮,倒时可以将匠人请入宫,正好她也没想好送他什么贺礼。
……
清堰江畔,江水翻腾,拍打在岸壁上溅起如鼓的震声,骑快马先一步抵达的陆歩俨站在高崖之上,衣袍迎风吹起,“都解决了?”
沉凝的声音被浪潮卷的不甚清晰。
身旁的侍卫道:“埋伏的番子都已经拿下,只要等阉狗一到,随时就可以动手。”
“不急。”陆歩俨沉吟说:“先静观其变。”
公主还与他在一起,为保稳妥,他需得先想办法将两人分开。
“来了。”侍卫忽然凝声,目光凌厉盯着那辆自暗处行来的马车。
更远处,一条由火把连成的火龙游走在漆黑的林子里,远远跟在马车之后,正是跳神的队伍。
那一簇簇火光随着扮做神相的人夸张怪异的步姿而摇晃闪烁,忽明忽灭,同时循环往复的唱念声回荡在悄寂的林子里,愈显得诡异非常。
江边则早就摆好了祭坛。
谢鹜行嘱咐仲九将马车停在远处,推开车轩对靠在怀里的雾玥道:“便在这看罢。”
不多时,跳神的队伍就在他们之后到了江边,扮着神相的百姓围拢在祭坛前,因为踩着跷,高大的身形在火光下显得张牙舞爪,身后翻涌的江潮与火光交织,冲撞着,喧腾的气氛愈演愈烈。
若平白看见这么一幕,雾玥只怕要吓得不轻,因为知道是祭祀,反而觉得震撼。
谢鹜行则漫不经心的虚揽着她,下颌若有似无的蹭磨在她鬓边,大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抚着雾玥的小手,似乎在等待。
一个年岁瞧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似乎看见了他们的马车,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雾玥见有人过来,忙拨开谢鹜行的手,与他分开距离,坐得板正。
谢鹜行略眯起眸,望着那少女,少女很快跑到马车边,仰起一张甜和的笑脸看着两人,好客热情的问:“两位公子是来看祭祀的吧,这里隔得远,不如我带你们去前面看。”
谢鹜行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行啊。”
走下马车,少女就在前面带路,一边走着,口中滔滔不绝的与两人讲述着祭祀谷神的传统,说话间总是不经意的往雾玥身边靠。
热情的雾玥都有些招架不住,礼貌地回着笑。
快接近人群时,少女忽然对着雾玥说:“公子还可以自己扮上试试,可有意思了。”
雾玥微怔,让她看看看行,自己扮上那还是免了吧,还不等她拒绝,谢鹜行已经开口,“不用。”
少女也没有勉强,继续说着话,同时不着痕迹的错身往谢鹜行和雾玥中间走,企图将两人隔开,就在谢鹜行拧眉的时候,少女忽然身子一歪,口中哎呦了一声,朝前跌去。
雾玥下意识扶了她一把,哪知少女反手就来握她的手腕。
谢鹜行出手如电,劈手迅疾扼住她的手臂,看似没有多用力,少女却极痛苦的落下额汗,她感觉到自己的关节被捏碎。
“当心点。”谢鹜行面无表情的说着,不响的声音却听得十分清晰。
原是祭坛旁的人不知何时停下了唱念,都静静看着这边,蓄势待发的气氛让雾玥觉出不对,心口惊疑提起。
被谢鹜行控制的少女明显来者不善,那些人呢?莫非他们是一起的?
“带公主回马车上。”谢鹜行头也不回的对仲九下令。
雾玥正不安,摇着头唤他,“谢鹜行。”
谢鹜行只道:“乖。”
雾玥眸中惊疑不定,在谢鹜行安抚的目光下,踌躇着转身跟着仲九往回走。
她听见谢鹜行在身后吩咐,“来人。”
然而除去江潮的拍打声,一下一下敲在雾玥忐忑的心上,没有任何的动静,她脚踩着马扎,迟迟没有往上走。
谢鹜行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不对,面色微变,扬声又一次喝道:“来人。”
除去一直跟随在暗处的两个暗卫跃身到了谢鹜行身边,仍然没有人,而祭坛处有接近二十多人。
雾玥当即就要这返回去,仲九焦急的在旁催促,“公主先上马车。”
雾玥已经确定这是陷阱,他们遭遇埋伏了,她想也不想就要往回走,仲九正要拦,一道沉凝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别过去!”
雾玥和仲九同时回头,远处的谢鹜行也往这边看来。
雾玥震惊看着自黑暗中快走来的男人,难以置信地喃喃道:“……陆大人。”
陆歩俨走得很急,黑眸紧盯着雾玥,“不要过去,危险。”
他目光越过雾玥看向谢鹜行那边,“内相不是要叫人么,下官帮你,来人。”
话落的同时,那帮装扮的百姓一把扯下身上的装束,从祭坛下抽出兵器,而陆歩俨身后同样拥来一批刺客。
他们已经被彻底包围了。
雾玥大惊,“你要干什么?”
陆歩俨走上前,仲九警惕的护着雾玥后退。
陆歩俨来不及解释,朝雾玥伸手:“此人祸乱朝纲,残害忠良,若是不除天下必乱,你快过来。”
“不是的。”雾玥惊慌失措的不断摇头,包围在四周的刺客让她心惊不已,他们是来杀谢鹜行的,她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想试图阻止陆歩俨,“你误会了。”
陆歩俨认定雾玥是被他迷惑蒙骗,“他早就不是你当初救下的无辜少年,你可知他残害了多少人。”
陆歩俨的话伴着夜风落在谢鹜行耳中,不显山水的眸子里翻起暗色,不自量力已经该死,扇鼓他的公主更是该死。
谢鹜行此刻只能看到雾玥的背影,久久没有听到她说话,心在逐渐下沉,欲擡起的手慢慢放下,握紧。
他自然不信小公主会被陆歩俨蛊惑,可万一呢,哪怕一点点的可能和迟疑都能让他发疯似的不安。
“他有苦衷的。”雾玥眼里凝满了慌乱,磕磕绊绊道:“你放了他。”
陆歩俨见她执迷不悟,狠下心摇头:“他今天必死无疑,你千万不能再与他有牵扯,快过来。”
陆歩俨的话让雾玥浑身血液变得冰凉,满脑子都是必死无疑这四个字,僵硬着做不出一点反应。
“到我这里来,公主。”谢鹜行莫测喑哑的声音从后传来。
雾玥此刻的静默对谢鹜行来说如同凌迟,“他胡说的,我会保护公主。”
“你的人早都被拿下,今天这场局就是引你出来,庙里的粥你喝了吧,你现在还使得出内力么?”陆歩俨一字一句说着,缓慢摇头,“你只能死。”
谢鹜行什么也没说,只看着雾玥的背影,“过来。”
陆歩俨厉怒冷哼,“公主听见了,他明知一死还要你过去,如此歹毒卑劣之人,你还看不清他么?”
谢鹜行眼尾抽跳,其他狗屁东西都被他暂搁到了一边,如今他只执着于他的公主会不会过来。
若是不过来,他怎么办。
戾气和迷惘同时在眼中窜起。
雾玥握紧冰凉的双手,她一直再想用什么方法阻止陆歩俨,可他告诉她他必死无疑,雾玥忽然什么也不想了,只想去到谢鹜行身边。
她慢慢挪步往后退去。
陆歩俨看出她的意图,眉峰沉锁,当即喝道:“拦住。”
在他身后的刺客纵身朝雾玥抓去。
雾玥惊惧扭身,朝着谢鹜行狂奔过去,几步的功夫,她已经被一双有力地臂膀拥进怀里。
谁也没想到谢鹜行的动作会如此之快。
陆歩俨也震惊在原地,他不是应该没有内力了。
月色下,谢鹜行旁若无人的拥紧着雾玥,头颅低埋在她的颈窝处,“公主怎么来的那么迟。”
极低的声音弥满了落寞无助,仿佛就要被人抛弃了一样。
手臂更是勒紧到雾玥喘不过气,她鼻子酸楚的厉害,心口也抽紧生疼,可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不能放弃,陆歩俨或许会顾忌她而不动手。
雾玥竭力忍住夺眶的泪,用力咽了咽嗓子,也同样用很轻的声音说:“你挟持我吧,然后趁机逃走。”
陆歩俨惊怒看着被谢鹜行抱在怀里的雾玥,在他看来,公主良善单纯,是如此的美好,怎么能与谢鹜行这样的乱臣贼子勾结在一起。
良久,他才让自己冷静下来,“谢鹜行,放了公主。”
“你逃不了的,放了公主,我留你一命。”
谢鹜行擡起一点眼皮,戏谑看向陆歩俨,“状元郎当咱家是蠢的,放了公主,咱家还能有活头。”
陆歩俨瞳孔一缩,他果然是利用公主,偏偏公主还把自己送了过去。
如今他已经被动。
谢鹜行改为将雾玥揽在怀里,“今日咱家就是死,也要拉着公主与咱家死在一起。”
陆歩俨猛地跨前一步,冷声下令,“救出公主。”
谢鹜行当着他的面握起雾玥的手,气定神闲的扯下束发用的发带,慢悠悠的缠绕到两人的手腕上,视线投向雾玥,“一起死好不好?”
雾玥怔怔看着他,墨发被夜风拂,清白隽美的面容妖惑之极,言语间隐隐的疯魔让她呼吸发颤。
想起方才谢鹜行在她耳边说,不会有事。
雾玥轻轻点头。
谢鹜行扬唇一笑,挑衅看向陆歩俨。
陆歩俨难以置信的握紧双拳,几乎不敢相信雾玥会这么做,她当真是被此人迷惑了心智!
陆歩俨身旁的侍卫沉声说:“大人,不能再耽搁了。”
“状元郎不是自诩傲骨清正么,眼下可会为了要杀咱家一个祸患,而残害无辜。”谢鹜行笑说着,注视在陆歩俨身上的目光却渐渐变为审视。
陆歩俨紧咬着牙关,怒视向谢鹜行的双眸充血浮满挣扎,紧握绷白的关节咯咯作响。
“大人。”侍卫又道。
陆歩俨郁愤填胸,怒火中烧,如此不择手段之人怎能活在世上,可看向雾玥,动手两个字盘桓在嘴边,难以说出。
侍卫见状也不再等他的指令,“来人。”
“慢着!”陆歩俨情急脱口。
“阁老有令在先,恕属下斗胆僭越。”侍卫眸光森寒,“给我杀!”
陆歩俨怒喝,“谁敢!”
“呵。”悠然看戏的谢鹜行忽然笑出声。
鄙薄的一声笑,令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谢鹜行语气闲淡,“状元郎真是令咱家刮目相看,那就留你一命吧。”
陆歩俨冷笑看他,已经死到临头,还在说什么鬼话……视线对上谢鹜行从容的眼眸,他心里骤然生出寒意。
“人都在这儿了吧。”谢鹜行扫视过包围,轻一擡手,落下时却将手覆在了雾玥眼前。
“嗖——嗖——”
伴着他的话音,无数凌厉的破空声自林间飞射而来,带着森冷寒光的箭矢飞旋射向众人。
“有埋伏!”
“中计了!”
惊骇的吼叫声响起。
雾玥被挡住视线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耳畔此起彼伏的惨叫,铁器兵刃碰撞发出的铮铮刺耳声,还有重物倒地的声响。
血腥味开始弥散,伴随着沉凉夜风袭卷进雾玥的感官,肃杀的死气让雾玥不住悸颤。
谢鹜行感觉到簌簌刮在掌下的羽睫,低首轻哄,“公主不怕,我在呢。”
陆歩俨浑身僵硬,看着一个个人在自己面前倒下,血色弥满的双眸,脑中充斥着是快要炸开的嗡鸣。
哪一步出了问题,他头脑昏涨,倏忽擡眸。
谢鹜行身旁到处是死状凄惨的尸首,鲜血在他脚下蔓延,他眉目间却淡的仿佛漠视一切,只在有血溅到雾玥脚边时,微皱了皱眉。
谢鹜行将人抱起,走向马车,在错身走过他身边时连目光也没有睇来半分。
直到最后一个人也倒地死在陆歩俨面前,冲上来的番子将他押倒在地,他才惊醒回神。
“状元郎什么都好,就是蠢了点。”
谢鹜行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睥着跪在地上颓堕委靡的陆歩俨,淡淡吐字。
陆歩俨擡起头怒视着谢鹜行,双目血红,“内相好谋略,以身入局,让我们误以为你中计,反被你赶尽杀绝一网打尽。”
他到此刻才想明白,从一开始,谢鹜行就是故意在顺着他们的计谋走。
陆歩俨从牙缝里挤出话,“你先是做出将人马留在崇县的假象,甚至那批被绞杀的番子,也是为了让我相信你中计的一步。”
面对陆歩俨的怒视,谢鹜行相反笑笑,“兵不厌诈,赵京玉那只老狐貍没告诉你么,也是,你本不过就是他们的一步棋。”
陆歩俨浑身一震。
“峡裕江乃计一,扰乱咱家心神,崇县流寇乃计二,让咱家入局,状元郎以为自己是第三计?”谢鹜行看着他摇头,“赵京玉行事周密,他担心那些前朝余孽不成事,所以有你这第四计,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把握就能杀了咱家,所以能成就是最好,不成,你就是弃子。”
他目线斜向周围的一具具尸体,“与他们一样。”
“或者说从头到尾,杀咱家都不是你们真正的目的吧,那么大费周章,甚至牺牲状元郎,是为什么呢?”
陆歩俨敛下目光,扣在地面的上双手握紧,石子磨进掌心,刺痛让他清醒,谢鹜行说的没错,将他引来此地就是计划成功,能不能杀他,已不是最关键。
只要三皇子能顺利离开,他死又何妨。
“让咱家猜猜。”谢鹜行压膝蹲下身,小臂随意搭在膝上,身体前倾看着他,“为了让萧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