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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宦 正文 第0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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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6章

    苍觉山峰峦陡峭,烟岚云岫,远远望去似是一座连接仙境的琼台。

    山腰处的草庐外,一队官兵日夜轮班把守着,清早天刚破晓,草庐的门被打开,里头走出来的老者道骨仙风,正是玄清子。

    他看了眼外面的官兵,自顾摇摇头,带着道童往后山去。

    山中雾气重,走一步要十分留心。

    “师父,前面是不是有人。”小道童疑惑道。

    玄清子擡头,云雾弥漫中慢慢显出一个轮廓,青衫清简,薄雾氤氲在他周身,出尘清远的浑然与这山野成一体。

    来人走进,似乎是对在山中遇到两人颇为惊喜,拱手作揖,“老先生,小兄弟。”

    清润的声音温文有礼,出挑的容貌好似极受老天爷偏爱,眉眼间蕴藉风逸,让人不自觉地就对他放下戒备。

    行过礼,谢鹜行擡眸望向玄清子,“敢问老先生,这条可是上山的路?”

    “路是没错。”玄清子见他一身打扮似儒俊书生,人边也没半个仆从,独自来这苍觉山上,不免诧异。

    “只是你这后生孤身一人,来苍觉山做什么?”

    “说来惭愧。”谢鹜行局促笑笑,拍去衣袍上勾来的草叶,解释道:“晚辈一心问道,奈何灵窍不开,听闻着苍觉山乃仙气聚集的福祉宝地,故而才来此,想寻得一二分造化。”

    “那感情巧。”小道童口之心快,就像说他们便是修道之人。

    被玄清子一声咳嗽给阻止。

    谢鹜行仰头望向耸入云端的山峦,拭了拭额头的汗,对玄清子告辞,“多谢老先生指路,晚辈就不多叨扰了。”

    玄清子做事一项只凭是否有眼缘,这后生恭谦有礼,让他看得倒也顺心,“我与小徒也要上山,你就跟着我们走吧。”

    谢鹜行大喜过望,“如此就太谢过老先生了。”

    玄清子摆摆手,让他跟着自己走。

    翻过一座山头,等爬上最高的峰峦,天地一片开阔,谢鹜行站在崖边,垂睫俯瞰着脚下的云海,“果然是集天地灵气的好地方。”

    崖边种着大片的草药,谢骛行问:“这些都是老先生种的?”

    玄清子点点头,从道童身上的背篓里取了把锄头,一边检查草药的长势,顺道松土。

    谢鹜行就这么看着他枯燥反复的动作,直到注意到他在一处山坳前留停的时间明显长于别处。

    洞悉的黑眸轻眯,看出地上的干枯的松叶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谢鹜行擡步走过去,用脚拨开枯叶。

    走在一旁的玄清子连声阻止,“使不得使不得。”

    已经被踢开的枯叶下露出的一株通体盈透似冰晶的花,玄清子紧张的蹲下来检查,见花没有损伤才松出口气,不满的朝谢骛行道:“你这后生,留心着点。”

    谢鹜行风淡云清的颔首,“原来是找到了这株棂魄花,难怪你守在这不肯走。”

    玄清子闻言目露狐疑,“你什么意思?”

    少年脸上的谦恭诚然一扫而空,眼帘轻垂,那股散漫透冷的劲就漫了出来,他微微弯下,弯唇笑看着玄清子,“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老实跟我走,二是我把这玩意踩烂。”

    玄清子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宫里来的,他冷哼着站起身,“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做梦。”

    “是么。”谢鹜行不置可否的擡眉,“棂魄十年破土,十年长成,极为罕见,可惜了。”

    谢鹜行说着擡脚照着棂魄踩去。

    “慢着。”玄清子盯着那株棂魄额头上冷汗浮起,“你知道这棂魄有多难得,还敢毁了它!”

    “我是知道。”谢鹜行悠悠点着下颌,一双乌眸无害带笑,“不过我有的是时间去寻下一株,就是不知道老先生还等不等的起。”

    玄清子怒不可遏,脸涨成猪肝色,“你敢毁了它,我就自尽于此,看你回去如何向皇上交代。”

    谢鹜行像是听进去了,把脚收回。

    还不等玄清子松出口气,衣领忽然被一把揪起,整个人被拎着脚下悬空,身体已经半悬在了悬崖外。

    他双眸惊惧瞪出,浑身冷汗直流,山崖处卷起的风刮在他脸上,将血色全都刮了个干净。

    “少了你一个玄清子,我再去寻一个便是,玄方子,玄玉子……”谢鹜行看着他,偏头咧笑,“你不会真以为能威胁到我?”

    一旁的小道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看着命悬一线的师父,冲上去想要救人,却被暗处跃出的西厂番子一把控制住。

    押着推到了谢鹜行面前,“千户。”

    道童满眼惊恐身体打着哆嗦,对上谢鹜行睇来的目光,登时一个激灵。

    “来,你告诉我,你师父若是剃了须,稍微变了模样,是不是也请有可原?”谢鹜行问得认真,如画的眉眼被山间的雾氤氲的淡漠寡凉。

    他是真的会杀了玄清子,找人取而代之。

    这个认知让原本有恃无恐的玄清子彻底慌了神,谢鹜行嗤笑着将人拽回来,用皙白的玉指轻抚平他被攥皱的衣领,“依我看,老先生现在就随我下山如何?”

    玄清子气喘如牛,反驳的话已经不敢再说。

    谢鹜行又吩咐,“将这株棂魄连同其一仗范围内的泥都挖出来。”

    “你要干什么?”玄清子急了。

    “老先生稍安勿躁,我会帮你好好养着这棂魄,也算对方才的冒犯赔礼。”

    分明是威胁!玄清子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阉党,活该断子绝孙!”

    谢鹜行蹙了蹙眉,“带走。”

    *

    三月初一,春闱殿试,一清早端门外的长街上就已经围满了等着看御街夸官的百姓,后拥前遮,喧闹鼎沸。

    直到看到一行西厂的番子过来,百姓才自动让出道路。

    吴勇拉着缰绳骑马来到马车外,低声问:“大人,我们是先回西厂还是。”

    清浅简短的两个字从马车内传出,“进宫。”

    谢鹜行这一趟去苍觉山,哪怕路上一分不耽搁,也花去了半月功夫,自那日在湖边差点失控,他已经整整半个月没有见到小公主了。

    原本平静地呼吸有一瞬的纷乱,搁在扶手上的小臂绷紧,而后又缓缓松开,薄抿的唇角及不可见的扯了扯,方才被压抑的思念竟又险些脱困。

    行过端门,谢鹜行便下了马车往宫中走去,他缓步走在御道的一侧的朝房下,一抹微扬的裙摆印入瞳眸。

    谢鹜行轻擡视线,波澜不兴的深眸微动,目光几乎在顷刻间,纠紧了角楼上那道凭栏倚立的身影。

    小公主怎么会在此处。

    纤柔的眉眼生盼,闪着细银的裙裾被风吹散,似是在翘首盼着什么。

    谢鹜行沉寂的思绪不受控制的复苏荡动。

    然而很快,他那些卑微的期冀都落了空。

    禁军高举旗牌鸣锣开道,仪仗队从金銮殿外的月台上走出,礼部吏部官员手奉圣召,走在仪仗正中央的,是一身绯袍,春风得意,风光无两的新科状元郎。

    角楼上贺兰婠兴奋的扯了扯雾玥的手,“出来了,快看。”

    底下乌泱泱的都是人,雾玥用手撑着栏杆,把身子探出许多才看到了最中央的状元郎,礼官牵来系大红色绸缎花的金鞍红棕高马。

    风度翩翩的状元郎骑在马上,耀眼的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抓了过去,无人不感叹状元郎一表人才,龙章凤姿。

    “你可听到念的名字了?”

    贺兰婠刚问完,就听吏部官员唱道:“陆步俨,殿试一甲第一名。”

    听到礼官唱出新科状元的名字,不说贺兰婠,就连雾玥都瞪大了眼睛,竟然真的是她那日押绸花押中的考生,陆步俨。

    眼前的御街夸官有多光鲜,就衬的谢鹜行是又多么的阴暗不堪,他就好比是烂泥里挣扎的人,也敢肖想皎洁的月。

    小公主此刻望着旁人的目光有多漂亮,他眼底的冷冽就有多浓。

    在一片耀目的艳阳之下,雾玥注意到立在昏暗阴僻处的熟悉身影。亮光被屋檐遮挡的就断在他脚边,一切都热闹仿佛都与他无关,周身只有驱不散的孤寂。

    雾玥眸光却是一亮,谢鹜行回来了!

    那日分别后她才知道谢鹜行要离京去苍觉山的事。

    她立刻就后悔了,自己为什么不与他说几句话,这些日子她其实一直惦记着他,希望他能顺利把事情办好。

    这会儿见人终于回来了,雾玥也顾不得生气,然而笑意还没挂到唇边,谢鹜行就已经低下目光,迈步离开。

    雾玥眼中流露出迷惘,他明明也看到她了才对。

    她抿住唇瓣,盯着谢鹜行的背影,把粉腮气呼呼的鼓起,不和好就不和好。

    贺兰婠还在她耳边喋喋夸赞着陆步俨,雾玥已经没有了心思去听。

    *

    谢鹜行将玄清子带去面见了元武帝,才回到西厂。

    仲九等在内堂,看到谢鹜行进来,迎上前道:“大人回来了。”

    此次请回玄清道人,应是立功一桩,仲九却见谢鹜行浑身都带着股压抑阴郁的沉沉之气。

    “大人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谢鹜行弯唇勾出的笑意不带一丝温度,怕是永远无法顺心,方才那一幕让他彻底清醒,他的小公主应该活在光明里,离他这样人越远越好。

    *

    殿试之后,圣上赐新科进士琼林恩宴,除去官员外,王公贵女也有到场。

    其中不少人都存了相看的意思,未出阁的女儿家想在琼林宴上为自己觅个如意郎君,官员则还有挑选培养自己党拥的意思在其中。

    新科进士中最抢手的无疑就是陆步俨,几番周旋迂回下来,他直接借口躲进了桃林里偷清净。

    贺兰婠与雾玥来的迟,就看到陆步俨进了桃林,于是贺兰婠带着雾玥找了过去。

    “怎么不见人?”

    陆步俨半倚在假山上醒酒,听到不远处的声音顿感不妙。

    雾玥拉了拉贺兰婠的手,不等开口说回去,先贺兰婠拿话堵了嘴:“他还欠你东西呢,怎么能不找到。”

    陆步俨熏然着浅淡酒气的眸子里浮出困惑,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欠了什么东西。

    雾玥脸皮薄,当初押绸花也就是凑个热闹,哪有跟追债似上来讨的,让人见了岂不笑话。

    “算了。”

    软央央的嗓音落进陆步俨耳中,没有看到对方的容貌,他却已经想象出了一张满含委屈的脸。

    莫非自己真是欠了什么东西忘了?

    贺兰婠见雾玥急着要走,这才道:“好好,反正他跑不了,下回见了再要。”

    陆步俨越发困惑自己到底欠了什么,“二位姑娘留步。”

    雾玥和贺兰婠闻声回过头。

    从两人的样貌,陆步俨已经能分出说话的分别是谁,一个明艳张扬,另一个,让陆步俨想到他书房窗台上那株尤为洁净也娇弱的铃兰。

    他朝两人拱手,“方才听姑娘说,陆某欠了什么东西,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他听到了,雾玥窘迫的朝着贺兰婠使眼色。

    贺兰婠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目光,微扬着下颌纠正陆步俨的话,“什么姑娘,这是五公主。”

    陆步俨稍擡了擡眸,眸色不见有太多变化,再次道:“微臣见过五公主。”再看贺兰婠的装束,便也猜到了她的身份,“见过贺兰公主。”

    贺兰婠笑盈盈的补了句,“五公主也是你的债主。”

    “表姐!”雾玥情急的小声唤她,怎么成债主了。

    她赧然的朝着陆步俨解释,“陆大人别误会,只是早前我与表姐在聚贤阁曾给陆大人押过绸花,表姐才开玩笑这么说的。”

    “我可没押你,是五公主一眼便觉得你能高中,丝毫没有犹豫就押了你。”

    雾玥对贺兰婠夸张的话感到心虚,她其实就是碰巧选中而已,只是当着陆步俨的话,自然不好这么说。

    陆步俨目露诧异,他倒是真没有想到,这位五公主竟然给他押过绸花。

    “这到确实是我欠了公主的。”陆步俨似告欠般朝雾玥欠了欠身,“可否等改日臣写好了题词,再送来给公主。”

    “不急的。”雾玥朝他抿了个笑。

    三人客套了几句便各自回了宴上。

    谢鹜行奉命来到琼林宴提人,离开时恰好就看见前后从桃林出来的三人,陆步俨朝着小公主和贺兰婠点头致意。

    看样子分明是在桃林里遇见,他们说了什么。

    眼里冷意慢慢汇聚,到底说了什么,会让小公主对他绽出笑意,那日御街夸官,小公主也是冲着这姓陆的露出惊喜的神色。

    谢鹜行挖空心思想要知道。

    对,只是想知道,他不会做什么,只要知道就够了。

    ……

    入暮十分,刘得全回到自己的院落。

    “刘公公。”守在院中的小太监弓腰请安。

    刘得全嗯了身推门回房,看到闲坐在圈椅上的人,脸色蓦然一变,关上门讪笑道:“千户大人怎么来了?”

    过去自己没少折磨羞辱谢鹜行,如今他一跃成了西厂千户,他怎么可能不怵

    谢鹜行放下拿在手里把玩的茶盏,掀起眼皮看他,“刘公公问我?”

    刘得全额头上冷汗直淌,“大人明鉴,并非奴才不办事,实在是我想往照月楼派人,几次都被五公主拒绝了。”

    谢鹜行垂着睫没有作声,屋内安静的只剩下油灯里火星子跳动的噼啪声,压抑逼仄的刘得全喘气不能。

    半晌,才终于听谢鹜行道:“我帮刘公公想个办法。”

    *

    翌日,雾玥如常向太后请过安,带着春桃往照月楼走,就听见路边的花圃里传来一阵阵哀嚎,与求饶的声音。

    春桃张望着那头,“公主,似乎是有人在打架。”

    雾玥也瞧见了,一个瘦小的小太监被五六个人围在一起殴打,这一幕让她一下就想起了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谢鹜行时的情形。

    她怎么总遇到这样的事。

    雾玥不想理会,听到那太监不断哭喊着求救,还是于心不忍,给春桃使了个眼色。

    “住手,还不都住手。”春桃走上前去把众人挥开,“干什么呢你们。”

    为首的太监注意到不远处的雾玥,连忙行礼解释,“见过五公主,是这小太监犯了错,奴才这才教训他。”

    本就瘦小的小太监已经被打得直接站不起身,雾玥皱紧眉头,“犯了错教训几句便可,何必这样打他。”

    那太监点头哈腰,“公主说得是。”

    说罢乜斜着眼一瞥另外几个太监,“还不把他带下去。”

    倒在地上的小太监慌张躲避他们的触碰,朝着雾玥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语无伦次的恳求:“五公主救救奴才,你不救奴才,奴才会被打死的。”

    雾玥害怕自己又救个白眼狼回去,狠下心道:“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他们不会再打你。”

    小太监还在连连哀求。

    “出什么事了。”

    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

    几个太监连忙行礼,“见过大人。”

    “公主。”谢鹜行朝着雾玥微微弯身。

    雾玥不擡头都知道是谁,也不出声。

    谢鹜行听旁边人解释了缘由,垂眸看了眼狼狈倒在地上的太监,漠然道:“公主不会要你的。”

    雾玥一听这话,立时就起了逆反,“谁说的。”

    谢鹜行只吩咐,“带走。”

    “慢着。”雾玥跨步挡在那小太监面前,凶瞪着自作主张的谢鹜行。

    许久没有见他,她竟发现他又长高了不少,自己都不够他的肩高,一时心里更气了。

    “公主不会救他的。”谢鹜行紧紧望着雾玥,像是极力想证明什么。

    “偏救。”

    雾玥看到他眼里黯淡下来的光,心头微微拧紧,别开目光朝春桃道:“带回去。”

    谢鹜行没有阻拦,就这么看着雾玥走远直到不见。

    兰嬷嬷怎么也没想到雾玥竟然又救了一个小太监回来,听了来龙去脉后更是哭笑不得。

    “公主这是要与他怄气个没完了。”

    雾玥不作声,其实他从苍觉山回来之后若来找自己,兴许她就没那么气了。

    可他见了她装没见到,也一次都不来找她。

    雾玥驱散思绪,问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你叫什么?”

    看他的年龄还小,约莫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

    小太监答道:“奴才还没有名字,请公主赐名。”

    雾玥想了想,“那就叫合意吧。”

    合心合意,才不要像之前那个白眼狼一样。

    ……

    深夜,仲九守在院落中,看到黑暗中走出来的人,上前道:“大人在等你。”

    来人正是白日里雾玥救下的小太监。

    合意叩门走进屋子,谢鹜行轻擡起眼帘,莫测难辨的目光让他直感到一股凉意窜入头皮。

    他定了定心神,上前行礼,“见过大人。”

    “说说公主带你回去都做什么了?”谢鹜行声音清淡如常,合意却莫名有一种自己如果说错话,就会遭殃的预感。

    “公主只询问了属下几句,给属下赐了名,就没有其他了。”

    听到赐名,谢鹜行似乎动了动眸光,心脏缓慢跳动,所以自己还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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