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满目震惊,握在雪嫣臂上的手不断在抖,他缓缓低下头。
雪嫣闭紧的眼睫颤的厉害,眼下溢着难以忍耐的泪渍,他手掌所触及的肌肤不住的起着战栗,
谢珩甚至不敢用力去触碰。
“什么蛊,如何解。”谢珩越来越沉的眸色里显出凌厉的杀意,语气里的寒意更是直透进骨。
陆院正为之一惊,雪嫣痛苦难当的模样,就连他看了心里都不忍,也难怪从来温文的谢大公子会盛怒之此。
蛊之一物,何其阴毒,且极为难解,谁能忍心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下此狠手。
陆院正苦愁摇头,“蛊毒之所以让人闻之丧胆,就是因为其不似寻常毒药,蛊毒多变阴毒,发作时的症状也不经相同,但无一不是受尽痛苦,从内焚噬,若是寻常用百虫所养的蛊,下官或许还能尝试一解,但这位姑娘……”
陆院正的欲言又止让谢珩心直沉到谷底,“她如何?”
谢珩身上压抑的阴霾,令到周遭的空气都跟着沉压到了极致,陆院正眉心一跳,“方才谢大人也说了,姑娘的症状似阿芙蓉成瘾,也确实是成瘾,这个瘾乃是她体内子蛊对母蛊的瘾,此蛊在古籍上甚至没有名录,乃是施蛊者以自身血肉养蛊。”
陆院正顿了顿,心悸擡眸,“就下官所知,无解。”
陆院正有些怜悯的看向雪嫣,“子蛊一旦长时间不能感受到母蛊,就会感到不安,在宿主体内疯狂乱窜,经遍每一寸骨缝血脉,只为找寻母蛊,除死不能休。”
陆院正说着都感到心低升起一股寒意,“时间一长只怕姑娘神志都会崩溃,下蛊之人因是为了控制姑娘,不能离开其身旁。”
谢珩呼吸窒紧,眉眼间沉着肃杀的死寂,“一定有解法。”
“下官对蛊毒了解实在无多,除非找到下蛊之人,或是寻来南疆巫医,蛊毒本就出自南疆。”陆院正又皱起眉,“只是这样熬时太久,我担心姑娘的身体承受不住。”
陆院正沉眉思索,想起还在牢内的谢策,眼睛一亮,“世子的医术远在下官之上,而且据下官所知,早年世子随老侯爷出征时就到过南疆,或许他会知道解法。”
谢珩笑得冰冷刺骨,谢策当然应该知道,这不就是他的手笔,抹去雪嫣的记忆不够,还要给她下蛊,无所不用其极!
谢珩无法想象雪嫣曾经受过多少次这样的折磨,他心如刀绞,恨不得将谢策千刀万剐。
谢珩颤抖着手轻抚雪嫣的脸颊,想要安抚她,雪嫣只是激烈推开。
谢珩咬紧着牙关问:“陆院正可有缓解之法,能让她不那么难受。”
陆院正神色为难,“姑娘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下官只能勉强一试,若是姑娘意志坚定还能多扛些时日。”
刑部大牢。
谢策阖眼躺在石床上,眼眶凹陷,脸上染着血污,眉眼间透着死气沉沉的灰败,听到匆忙重极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谢策只是略动了动眼皮子。
牢门被打开,一道身影迅疾闪至,一把攥起谢策的衣领,将重伤的他拖了起来。
“谢策,你真是该死!”谢珩暴怒低吼。
谢策缓缓睁眼,无甚力气的眯眼打量他,轻勾灰白干裂的唇角,“大哥这是怎么了,深夜又来行刑?”
谢珩紧咬着牙关,忍无可忍的挥拳,谢策猛的吐出一口血倒在石床上,眯着眼仍在笑,如同感觉不到痛,又似对什么都不在乎一般,笑得诡异瘆人。
谢珩一脚踩着石床,压下身揪起他的衣领,“解蛊!”
谢策浑浊的眼眸中快速划过异色,笑意缓缓收起,对着谢珩怒不可遏的眼眸,呼吸一沉。
雪嫣身上的蛊发作了?他留了药,不会那么快才对。
谢策皱紧着眉。
谢珩攥着谢策衣领的五指收紧,关节咯咯作响,“把解药交出来。”
谢策敛起眸色,掀起眼帘,语气清浅至极,“没有解药。”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定你的罪,要你的命!”谢珩声音低压,怒红了眼。
“大哥当然可以杀我。”谢策目线轻划,笑得嚣张肆意,“可我死了,她该怎么活呢?”
谢珩额头青筋暴起,“你怎么舍得如此对她,让她受这样的罪。”
谢策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想到雪嫣如今蛊毒发作时的痛苦,双手握紧,他冷冷看向谢珩,“大哥不如问问自己,如何舍得让她受这样的罪,她只要在我身旁,便不会有任何事情,她也只想在我身边。”
谢策挥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黑眸锐利平视向谢珩,“现在是你硬要将她抢走,让她受这样的痛苦。”
谢策继续刺激着他,“大哥将她还给我,一切就都好了,她也不用承受这无尽的苦楚。”
“再把她交给你折磨?做梦!”谢珩声音冰冷。
谢策亦冷了眸色,锋芒毕露,“我怎么舍得折磨她,大哥怕是不知她与我在一起时有多快活,你知道她此刻最想要什么?要我抱着她,吻她……”
“住口!”
两人身上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濒临爆发,如果不是顾忌雪嫣身上的蛊,谢珩只怕控制不住当下就会杀了他。
谢策不紧不慢的与他对视,长久的僵持,谢珩终于先退步,他多犹豫一刻,雪嫣就会受多一分的折磨,“给她解蛊,我让你平安出来。”
“我说了解不了,她此生只能与我绑在一起。”谢策忽然笑了笑,“当初大哥用侯府来跟我换顾雪嫣,今日我也是这句话,“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
谢策睇着怒极又顾及着不敢对他做什么的谢珩,轻描淡写道:“大哥还是尽快把人送来我身边的好,她撑不了多久。”
牢门被摔的震天响,随着谢珩离开,谢策眼里的从容也消失殆尽,隐忍的不舍与惊痛统统透了出来,将玄黑的凤眸浸染。
卫萧勉强伤口勉强恢复就快马赶回了京中,得知谢珩在刑部又即刻赶去复命。
谢珩快步从地牢出来,衣袂翻飞仪容早就不复平静,脸色阴沉的仿若能滴下水。
卫萧心里一紧,莫不是又生了什么变数,他快步走上前,“主子。”
谢珩猛的停下步子,眉眼寒冽,戾气四溢。
谢策只怕早就料到了这步,所以有恃无恐,蛊毒无解,难道他真得要将雪嫣送回火坑。
谢珩凌厉的否决了这个念头,绝不可能。
他极力压抑着让自己平缓下来,瞥向卫萧,“传令下去,寻找所有通晓蛊术之人,立刻!”
卫萧也不敢多问,凛眉道:“是。”
……
紫芙自那日后就一直被囚禁在暗室,昏暗不见光的暗室被推开,紫芙快速擡起头,长久的黑暗让她不能适应光亮,只看到两个模糊的轮廓。
正暗测会否是世子已经脱困,自己已经被架了起来。
紫芙被带到了谢珩面前,对上谢珩面无表情的眉眼,她便知情况不妙,跪地道:“见过大公子。”
谢珩淡看着跪在面前的紫芙,“接下来的问题我只问一遍,若是你敢隐瞒。”谢珩瞥向她怪异扭曲的右手,冷冷道:“那你的另一手也不必要了。”
紫芙骇然低眸。
“谢策给雪嫣下得蛊如何解?”
大公子知晓了蛊毒的事,说明姑娘身上蛊已经发作,算日子,也确实差不多了。
紫芙低垂着头道:“属下不知。”
谢珩擡眼,卫萧会意上前,擒了紫芙的左手向后用力一折,脆响过后,手腕就软软垂了下来。
紫芙脸上血色唰的褪去,双唇发抖,额头上全是冷汗,颤喘着气:“属下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你对谢策衷心。”谢珩目光清扫,“那接下来就腿罢。”
紫芙擡起头急道:“属下真得不知道,世子又岂会将这样的事告诉属下,大公子就是杀了属下也没用。”
“属下只知道,每回姑娘蛊毒发作,都只有在世子身边才能缓解,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紫芙说得很急。
谢珩未置可否,捉了她话里的两个字,眯起眼重复,“每回?”
紫芙眼皮一跳,“是。”
谢珩眸光深暗如漩,谢策竟是一次次用这样方法来折磨她!
“姑娘只要离开世子一日以上,身体的蛊便会慢慢发作,最多一次,姑娘撑了三日,人就已经变得神志不清醒。”紫芙并没有说假话,所以不怕谢珩发现。
姑娘是大公子的软肋,世子或许能凭此脱身。
三天……谢珩倏然记起谢策曾有一次破天荒回府住了两夜,离开的后一日又称有事让自己去了兰亭小筑,他是有意为之。
谢珩呼吸骤紧,谢策那时在对雪嫣做什么?!
“接着审。”谢珩丢下话走出暗室。
用力吸着气,压在胸口的郁痛强烈至极。
伺候雪嫣的婢女寻着谢珩而来,一见他便道:“主子,姑娘的情况愈发严重了。”
谢珩匆匆赶至屋内,雪嫣紧抱着自己缩坐在床角,浑身发抖,不断的抽噎哭吟着,一声声催的谢珩肝肠寸断。
陆院正愁凝着目光,看见谢珩连忙道:“下官勉强用了些药,姑娘好转了不过一会儿,反噬就变得更猛烈。”
陆院正这会儿已经绝口不敢再提谢策,方才他分明听见这位姑娘口里喊着的一字不差,就是世子的名字。
这里面的牵扯纠葛可不是他区区一个太医能知道的,他须得装聋作哑。
谢珩看着痛苦不堪的雪嫣心在滴血,“陆院正辛苦一夜,还请去稍作休息。”
陆院正点点头,“下官也再去翻阅古籍找找看有没有应对之法。”
谢珩走过去抱紧雪嫣,怀里的人如惊弓之鸟,颤抖着不断推他,过去她能熬过三天,是因为理智在强撑,而现在她本就渴望着谢策,如今蛊毒发作,只会比过去更为严重激烈。
坠入无间深渊的无助空洞从骨缝蔓延窒心脏,雪嫣感到的全是绝望,肌肤变得越来越脆弱,她哭哑了嗓子唤,“谢策,谢策,救救我。”
谢珩双目通红,紧紧抱着挣扎的雪嫣,嗓音沉重沙哑,“不要喊他名字,忍一忍,雪嫣,我们忍一忍,我一定可以找到办法。”
雪嫣痛苦的推他的肩,身子极力向后仰,勾长的脖颈由如濒死的坠雁,眼尾淌落的沾湿了鬓发,近乎崩溃的泣吟,仿佛随时回哭断气。
谢珩紧咬着牙关,她痛,他比她更甚,可他怎么能把她送回谢策身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谢珩强逼着自己狠下心,“忍一忍,雪嫣,忍一忍。”
从日出到日落,两人纠缠的无一不是狼狈至极,谢珩的衣袍被雪嫣揪扯的皱乱不堪雪嫣更是浑身汗透,整个人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眸光更是涣散的没有了光亮。
“好痛,好痛……你别碰我,好痛啊。”雪嫣没有了力气,只能不断的缩紧自己,随着时间越久,症状也越来越严重,被谢珩碰到的肌肤已经觉得疼痛难忍。
雪嫣难以忍受,将唇瓣咬的鲜血淋漓,鲜红的颜色刺的谢珩瞳孔紧缩,赫然发现雪嫣的肌肤变得异常脆弱,甚至能看到一根根青色的脉络。
他意识到不对,立刻松开手,雪嫣呜咽着后退,把自己紧紧缩起不让任何人触碰。
谢珩一动不动,束手无策的无力感让绝望。
地牢内,昏暗的油灯半笼在谢策身上,拉长的身影被投在墙上,显出形销骨立。
自昨夜谢珩离开后,他就在没有合过眼,也没有一刻冷静。
谢策低垂着头,眼里的焦灼烦躁已经到了极致。
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一夜了,谢珩当真要这么耗下去?
他这大哥与过去已经不同,他未必不会狠下心。
谢策压紧唇角,呼吸粗沉,他的囡儿此刻一定已经哭了,耳边仿佛已经听见了那一声声委屈到极致的呜咽声。
谢策只觉得心都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他反复握紧双手,终于无法再等下去,蓦然站起身,拖着残破的身体走到牢房边,“来人。”
听到动静的狱卒走过来,说话还算客气,“世子有什么吩咐?”
“给我倒盏茶来。”谢策沙哑着声音,说得很吃力。
狱卒走回去倒水,乔装的暗卫适时出声道,“我送去吧。”
他拿了茶碗都到牢房外,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世子,茶水。”
谢策擡手接过,手指用力捏紧着茶盏,指节上的骨骼凸起,压着唇角吩咐,“去告诉谢珩,我同意解蛊。”
暗卫目光惊动,“世子三思!”
如今正是逼大公子收手的好时机,世子怎么能在这时同意解蛊,一旦蛊解了,大公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谢策睥向他的目光凌厉不容置喙,“让你去就去。”
暗卫咬着牙颔首,借口离开地牢。
他走了两步又猛的停下,如今情况非同寻常,世子的安危才是第一重要。
卫萧从暗室出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谢珩在院子里,目光僵硬,而他身后的屋子里不断有哭咽声传出来。
卫萧如何不知道谢珩此刻心里的苦痛,世子此番逼着主子把人送回去,简直欺人太甚。
卫萧走上前道:“主子,审过了,紫芙看来是真的不知道解法。”
谢珩声音很轻,“可有找到懂蛊术的人?”
“时间太仓促,只怕还需要些时日。”卫萧听着那一声声清晰的,满是痛苦的哭声,心里一阵没有底。
姑娘现在这样,总感觉一夜都难撑下去。
谢珩眼底的痛苦和挣扎几乎将他吞没,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谢珩阖紧眼眸,“去问问陆院正,可有想到应对之策。”
陆院正再次被请到屋内,看神色已经是焦头烂额。
他看看床上已经哭得声音沙哑,濒临崩溃的雪嫣,再看向一言不发注视着雪嫣,眸色沉如寒潭的谢珩,顿觉苦不堪言。
“或许可以尝试用针灸之法压制或是用药涂抹缓解一二。”陆院正心里清楚,这些方法都是徒劳,但谢珩此刻的样子实在骇人,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那就都试试吧。”谢珩声音轻的如雪花飘落,眸色更是淡极。
陆院正赶忙去调配熬药,只取了汤药让丫鬟给雪嫣涂抹。
雪嫣此刻只要一被人触碰,尖锐的刺痛就穿透肌肤透进身体,她无力擡手,只能不停的哭喊,给她脱衣服的丫鬟都不敢上手。
谢珩背着身,脸色微白,眉眼间尽是痛楚,他不敢转身,一但转身,看到她痛苦的样子,他就无法硬下心肠来。
两个婢女对看一眼,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咬牙,一鼓作气为雪嫣退了衣裳,将药涂抹到她身上。
如同之前一般,短暂的平复后换来的是更强的反噬。
“主子。”婢女忽然惊呼。
谢珩快速回过身,雪嫣一如之前那般缩抱着自己,后背露出的大片肌肤泛出异样的红,仿佛像是要沁出血来。
谢珩缩紧眼眸,慌张,不舍,心痛,种种情绪一涌而上。
婢女试探着问:“可还要试试其他方法。”
“不试了。”谢珩轻声说着,前上替雪嫣拉上衣衫,眸中流露出颓败,极艰难的吐字,“备马车。”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