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策怎么会在这里?
雪嫣一面碎步快走,脑子里飞快思索,那碟打翻的糖渍梅子,还那个婢女,她心一沉,谢策是专程在这里等她的!
雪嫣无措到了极点,不知道谢策要对她说什么,也不想知道,所以下意识的举动就是跑。
“公主,我们真的要过去吗?您身份尊贵,该是世子来见您才对。”一道比普通男子嗓音略显尖细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紧接着是少女娇俏的说话声,“你住口,本公主自有定夺。”
雪嫣听她自称公主,身旁的人又提起世子,心里很快有了猜测,该不会是那位倾慕谢策的三公主?
她低眉计较了一番,走得更快。
夏玉看到忽然出现的雪嫣,错身挡在永宁面前,皱眉呵斥,“什么人,冲撞了公主该当何罪!”
雪嫣恭敬的弯腰屈膝,“小女乃是太常寺卿之女,本是在此处赏景,不慎迷了方向,着急回席上才冲撞公主,请公主恕罪。”
永宁不悦地打量了她一眼,因为急着去寻谢策,便摆手道:“罢了。”
雪嫣赶紧道:“谢公主。”
永宁点点头,忽然问她:“你可有看见镇北侯世子?”
雪嫣一脸茫然,无比真诚的说:“小女不认得世子长什么样,不过一路上也没见着有人。”
这话不偏不倚,正落进走在小径岔口的谢策耳中。
不认得?缩在他怀里哭的时候可不见得她不认得。
顾雪嫣,你可真是好样的。
永宁一眼就看到了谢策,朝着雪嫣身后欣喜道:“旬清哥哥!”
雪嫣呼吸一紧,用余光往谢策那头看去,只看见一角拂动的衣袂就匆匆收回了视线,“那小女先告退了。”
“走吧。”永宁随随摆手,朝着谢策走去。
雪嫣低垂着脑袋,快步离开。
谢策看她都快把头埋到胸里去了,眼里的冷意更浓。
雪嫣远远看到前面热闹的亭台,用手拍着心口平复下狂跳的心,才提步走过去。
顾玉凝见她过来皱起眉问:“怎么去了那么久?”又看到她裙摆上的污渍还在,“不是去收拾了吗?”
雪嫣无暇回答,拉着顾玉凝走到一旁,“阿姐,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雪嫣心绪未定,脸色微白,瞧着确实像不舒服的样子。
顾玉凝见不得她总是一副风一吹就要倒的娇气模样,却也知道她自从两年前大病了一场后,身子骨就一直弱。
故而顾玉凝虽然不满,语气也还算好,“怎么好好的又不舒服了?”
雪嫣担心谢策随时就会过来,顾不得其他,附到顾玉凝耳畔轻声说:“我方才碰到了世子,就是那婢女引我过去的。”
顾玉凝神色一下变得戒备起来,二话不说就选择离开。
从骊园回去后,雪嫣忐忑了好几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谢策那边始终没有动静,她才渐渐松懈下来。
未时三刻,吕氏照常从佛堂出来,容慧上前搀扶,“夫人回屋歇会儿吧。”
吕氏轻轻摇头,看了眼天色问:“世子可有让人来传话,今日回府么?”
容慧道:“夫人怎么忘了,今日是休沐,世子一日都在府上。”
见吕氏微愣,容慧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实在也怪不得世子与夫人不亲近,夫人从来都是把大公子放在第一位,而忽略了世子。
容慧记着日子,过几天就是大公子的忌日,难怪夫人会忽然问起世子,“夫人可要老奴去请世子过来?”
吕氏思忖片刻,“我亲自过去吧。”
青墨守在书房外,看见吕氏过来,上前行礼,“见过夫人。”
书房门敞开着,谢策正站于书桌前练字,吕氏示意青墨退下,自己走进屋内,谢策适时擡首看向吕氏,“母亲来了。”
恰到好处的就像是早就在等着她过来。
吕氏想关心儿子几句,可母子长久以来的不连心,让她有些话总是难以启齿,想了想只道:“初三是你兄长的忌日,我想去法华寺为他诵经,你若是能安排出空闲,就同我一起去吧。”
谢策听后没有迟疑的颔首,“好。”
吕氏点点头,“那我就走了。”她转过身又再次回头,“你也别累着。”
谢策薄唇微扬,浅薄的自嘲一瞬即逝,“儿子知道。”
青墨送走吕氏回到书房,谢策已经又拿起了笔在写,神色平静淡然。
青墨跟着谢策多年,此刻却还是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青墨还记得那日,世子从骊园出来时,眉眼被阴霾浸染,周身携着寒意,他当即不敢再瞒,如实将四姑娘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他原以为世子定会勃然大怒,然而世子却什么都没做。
“想说什么就说。”
青墨一个激灵,世子明明眼皮子也没擡,怎么好像头顶长了眼睛。
青墨结巴着道:“属下是在想,四姑娘的事……您是同意她了?”
谢策冷声哼笑,“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发梦了。”
果然,青墨脚底心窜起一股凉,世子这是憋着后招呢。
折断鸟儿的翅膀固然一劳永逸,但谢策还是喜欢看她漂亮飞舞的样子,当然,只能飞在他的股掌之上。
“她不是喜欢躲么?”谢策有条不紊地写完最后一笔,随意将毛笔丢在桌上,眸光晦暗,“我看她躲不躲得过。”
傍晚时分,林素兰去了溶梨院,进屋见到雪嫣正收拾衣物,诧异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雪嫣回过身,轻唤了一声“母亲”,把手里的衣裳递给心月,走到林素兰身旁笑着解释,“母亲忘了?明日是初五,女儿要去法华寺斋沐。”
林素兰恍然记起是怎么回事,“你早已还过愿,我看今年就不必去了。”尤其前段时间还发生了马贼的事,林素兰实在不放心。
“母亲,我向佛祖承诺过的,若是病好,便年年去寺里斋戒诵经,怎敢不做到。”雪嫣罕见的在林素兰面前言辞坚决。
林素兰也知道到不可冲撞佛祖,连声道是,又说:“那母亲陪你一起去。”
当初女儿病重被送去寺里,她因为没能阻止,始终愧疚万分,现在想陪女儿一起去,也算是补偿。
雪嫣心上一慌,还愿只是她的说辞罢了,实则是为了去祭奠时安,又如何能让母亲一同去。
雪嫣柔声拒绝,“不打紧的,府中还有那么多事要母亲操持,女儿自己去就行了”
林素兰朝雪嫣宽心一笑,“府上的事哪有忙完的时候,不差这一日。”
雪嫣见她是真的要去,目光紧张地闪了闪,“若是母亲也一同离府,祖母只怕会不高兴。”
林素兰皱眉,生了几分犹豫,加上雪嫣又再三拒绝,才算勉强同意让她自己去。
翌日,天才微亮,空气里还弥漫着雾气,雪嫣便带着心月乘马车往法华寺去。
法华寺坐落在香沐山的山腰,马车停在山脚,雪嫣沿着陡长的石阶一级级往上走。
坐落在高处的法华寺香火缭绕,殿宇庄严巍峨,让人不觉心生敬畏。
知客师父双手合十上前,“顾施主。”
雪嫣也合十双手回了一礼,“慧恩师父。”
她曾因为病重在法华寺住过一段不短的时日,所以与寺里的师父也都认识。
慧恩温厚一笑,“知晓顾施主每年九月初五会来,厢房早已经备好。”
雪嫣再次欠身一拜,感激道:“多谢惠恩师父。”
谢家的祖坟有侍卫看守,她无法过去,只能以斋戒的名义来供奉着谢珩长明灯的法华寺祭奠,为了避免碰上谢家的人,她特意隔开了一日,这才会在初五过来。
雪嫣跟着惠恩往寺后走去,并没有注意到有两道目光始终在攫着她。
直到雪嫣的身影不见,青墨终于忍不住出声,“世子,四姑娘来了。”
他在心里为雪嫣打起了鼓,悄觎向谢策。
谢策默然站立在栏杆前,目光沉静悠远,往生咒的诵念声不停他从身后的大殿传出,香火缭绕在他周身,竟隐隐有一种超过凡尘的圣洁。
“呵。”谢策牵动唇线,缓缓而笑,然而低敛的眸中却印不出半分笑意,“是啊,果真是来了。”
谢珩的忌日,她不可能不来。
他算准了每一步,任由她怎么飞也飞不出他的掌心,这种滋味多么痛快啊,可为什么他一点都感觉不到。
谢策漆黑的眼眸翻涌起阴鸷,那短暂的圣洁瞬间烟消云散。
顾雪嫣,你舍了我,却舍不得谢珩。
……
去到厢房,雪嫣先沐浴更衣,收拾妥当后也没有让心月陪,独自往灯楼去。
雪嫣垂低着眉眼,缓步走在寺中聆听着佛音,心绪也得到沉静,余光看到有人自几步开外而来,云纹履,玄色纻丝长袍,不是庙中僧人。
雪嫣只当是香客,眼帘也没擡,让到一侧避着走,不想那人的步子也随着她的方向一跨。
雪嫣皱眉擡起小脸,视线往上,谢策眉目如画的俊脸就这么映入她眼帘。
雪嫣瞳孔锁紧,倒吸了一口气,呆呆看着面前的男人,挪着脚尖下意识又想跑,可人就在面前,以谢策的身手,只怕她还没转过身,就被他抓住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若是来为谢珩上香,初三就该来了,莫非又是冲她而来?
雪嫣心里乱得不成样子,可是谢策又怎么会知晓她会来此,他并不知道自己与谢珩的事。
短短瞬息间,雪嫣脑中闪过数不清的念头。
谢策仿佛看不见她眼里的慌乱,只是淡淡问:“你怎么在这里?”
雪嫣刚磕磕绊绊地说了个“我”字,就被谢策打断,“走路也不知道看,再往前是高阶,想掉下去?”
雪嫣慢慢冷静下来,听谢策话里的意思,他应当并不知道自己会来这里,会挡在她面前,也是因为前面有一处落差很大的高阶。
将七上八下的思绪快速整理好,雪嫣勉强镇定地说:“我来寺中祈福。”
谢策不置可否地点头,并没有多问的意思。
见他没有怀疑,雪嫣神色稍松,试探着问:“世子怎么也在此?”
谢策低下眼帘,不言不语地着她。
雪嫣从他漆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感觉自己就如同被罩在一张无形的网中,这张网不知何时会收紧,将她紧紧束缚。
须臾的沉默后,谢策终于道:“前日是我兄长的忌日,我便同家母和妹妹来此斋戒三日。”
雪嫣看到他眉眼间沉着淡淡的怅然。
原来如此,难怪已经过了初三,他却还在这里。
只是谢家人都在,自己想祭拜就不成了。
雪嫣心里仿佛空了一块,黯然涩楚的紧抿住唇角。
谢策只觉得双眸被刺痛,“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兄长的事。”
听他主动提起谢珩,雪嫣恍惚了一下,喉间发苦,慢慢低下头小声地说:“听过一些。”
谢策目光紧紧攫着她,意味不明地问:“我现在要去给兄长上香,你可要去?”
雪嫣倏忽擡起头,“可以吗?”
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太过异常,雪嫣稳着心神细声嗫嚅,“会否不合适?”
谢策睥着她攥紧发白的小手,眸色愈显清寒,转身的同时,口吻极淡地开口:“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