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伤心,裴遇低头,看到地上的猫。
小飞龙已经醒来了,仿佛还认得他这个主人,正隔着猫包一个劲地喵喵喵。
“那时候阿己想养一只猫,我答应送她的。”裴遇给顾怀山续茶:“我说要送给她的,后来也没做到。”
“工作上的事情,若不是与我的安全有关,阿己从不多说。”
顾怀山打开猫包,向来跟他亲近的小飞龙却已经沿着裴遇的裤脚爬到了他怀里,咕噜咕噜发着声,拿着脑袋蹭裴遇的肚子和胳膊。
顾怀山扯了扯嘴角:“上次她从东兴带了这只猫来,说是有人送她的礼物,又几次装着不着痕迹的样子跟我聊起西宁的旧事,那日晚上见到你,我回去后想了许久,才恍然明白过来,这猫,其实是你送的。”
“当初没养成,她还哭了一鼻子,只是那时候她心里不装事,没两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说起西宁往事,裴遇眉眼都温柔了起来。
“阿己的奶奶和妈妈一走,她父亲比我还要忙,我就给自己定下规矩,我走到哪儿都得把她带到身边,那段日子上头正打算调我去另一个地方,实在不好给她再养只猫,你别看她在你们跟前忘得快,跟我可是足足气了半月。”
见裴遇只是笑,顾怀山心里又是一痛,只得忍着难过继续说:“后来我的调令又搁置下来了,她也没再提过要养猫的事了。”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气的不是猫,而是担心您还会调走,西宁对她来说,已经成了她的家,可您一旦走,她不可能不跟着您。”
“她喜欢这只猫。”顾怀山指了指裴遇怀里已经正舔着脚的飞龙:“可如今,她也不是那个畅快肆意的小丫头了,连喜欢的东西,都不敢表现的太亲近。”
裴遇眼角闪过一抹凉意,又很快压下去,他捻起茶杯,尽数饮下杯里的茶:“如今有宋晏辞站在她身边了,她可以喘口气了。”
顾怀山眼里再次闪过惊诧,却也带着愧疚:“你知道她和晏辞的事情了?”
“我观察过宋晏辞很久,那是个顶顶好的人,他有聪敏才智,也有格局魄力,脾气秉性也好,他的家里人也都尽数是好人,爷爷,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适合阿己了,阿己需要一个热热闹闹的家,这一点,宋晏辞能给她。”
而他……
他和顾己一样,身上背着父辈血流成河的仇恨和责任,这就注定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像宋晏辞一样阳光明媚地活着,即便顾己对他有意,又即便曾经那些说笑的誓言和父辈谈笑间的娃娃亲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作数,他们也没有办法走到一起。
在寒冷之地潜行了那么久的阿己,他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阿己,就该有个如太阳一样的人陪伴在她身边,予她光明和温暖,也能予她一个家。
裴遇终究要走的,来人间也不过短暂一程。
孟淮之可以抱憾终生,又何必让顾己一生愧疚?
“宋晏辞足够站在她身边。”他又说:“爷爷,你心里也这样想,是不是?”
顾怀山苦涩难当,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世上只有一个顾己,也只有一个宋晏辞,更只有一个孟淮之。”
裴遇说:“我们都不是应该沉溺在感情中的人,我们是缉毒警的后代,有些人能遇上是运气,这样的运气落在阿己身上,我其实特别高兴。”
顾怀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脸色凝重下来:“淮之,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太久没见家里人,我心里藏了许多话。”裴遇笑了笑:“想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想说出来,您别笑话我。”
顾怀山却只是凝望着他,那双苍老凌厉的眼睛盯着裴遇,仿佛已经看透了他的内心。
裴遇向来讨厌这样的目光,可他清清楚楚地从顾怀山眼里看到了心疼,他心里满是慰贴和满足,无论是唇角还是眼里都带着真实的笑意。
他们谁都没说话,又仿佛把所有想说的都说了。
过了良久,顾怀山一声叹息落下:“淮之,你告诉爷爷,我能做什么?”
裴遇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块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出来。
东西放在顾怀山眼前的时候,他眼神震动,目光含泪地看着眼前那块红布。
那红布原本应该是蓝色的,如今呈红色,不过是被鲜血浸染成的。
而那上面干涸的血迹,也该有很多年头了。
裴遇抬起胳膊,准备打开红布。
手刚碰到红布,却被顾怀山压住手腕。
顾怀山的手颤抖着,热泪再次从这个老人的脸上淌了下来。
他颤抖着抚摸过那块被血浸透了的红布,虽裴遇没开口,可他知道,他知道这蓝色布料上的血是谁的。
这是他的孩子,他的孩子顾海潮警服上的,是他的孩子心口位置的布料。
裴遇克制着自己双手的颤抖,缓慢地将胳膊收了回去。
顾怀山的眼泪打在那块红布上,他满脸是泪抬头看眼前的孩子:“这……这布,你从哪里得来的?”
裴遇同样悲苦,此时却明晃晃说了谎。
他说:“我一直知道,顾伯伯遇害后,凶手割走了他制服的心口部位,这东西,是我机缘巧合拿到的,如今物归原主。”
这事知道的人太少了,就连顾己都不知道。
顾怀山手背擦过眼睛,他心中不喜,更不曾恼怒,反而浮上浓浓的担忧,他托起红布往下一看,看到红布下的窟窿。
那个窟窿,是子弹穿过他孩子的身体时留下的。
用这样一块红布包裹着的东西,顾怀山根本不敢想里面包着的是什么,他没有问裴遇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更没有开口问他做过什么。
一句机缘巧合,就意味着他一定不会说实话。
裴遇缓缓揭开那块红布,里头却只是两张一寸的黑白照片。
一张,是孟国强的。
一张,是孟淮之的。
若是仔细看,就能看的出来,这两张照片,是父子俩在互相凝望,他们的眼眸里,是彼此的面容。
裴遇将那两张笑着的黑白照片持平而放,像是恳求一样看着顾怀山:“爷爷,我父亲顶天立地,可入烈士陵园,他的儿子却不能,只愿……”
他微微哽咽,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只愿将来,孟淮之的陵墓上,放的是这张照片。”
他点了点自己那张照片,又用指腹缓缓拂过父亲的照片:“至于这一张,就跟我的骨灰放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