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既已达到,宋晏辞准备拿走电脑。
只是他的手刚碰到电脑边框的时候,刘茹心受伤的身体忽然挺立起来,她的手压住电脑:“别!别拿走!”
这请求有点出乎宋晏辞的意料,他看了眼顾己,又缓慢地坐了回去。
刘茹心顾不上身上伤口传来的痛苦,目光死死地盯着视频里的程瘸子,像是报复,又像是抵抗一样地看着电脑屏幕。
这一次顾己起身,放大了音量,又将进度条往前面拉了拉。
刘茹心重新看了一遍程瘸子执行死刑前的记录。
她边哭边笑,两种情绪似乎是分离开来的。
哭的是她这一生都走不出这个男人带给她的阴影,笑的是在生命的尽头,那个曾经把人命当草芥的魔鬼,竟然吓得痛哭流涕,屁滚尿流。
他连一条无力待宰的狗都比不上。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样的人,带给她的阴影却是无法磨灭的呢?
“这世上谁都会死的……”
宋晏辞的声音缓慢地响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大多数人依旧活的欣欣向荣,会笑会哭,会生气会难过,一点小事能牵动思绪,也能让他们高兴一整天,刘女士,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刘茹心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离开,她看着宋晏辞:“为什么?”
“人生下来首先是为了活下去的,对活着的人来说死亡太遥远了,遥远到人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最终都是要死的,所以大家都在想方设法地活下去,从幼年到老年,最后相对平静地接受死亡。”
“但是你,包括这张光盘里你看到的这些人,你们的每一步都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和增重自己身上的罪孽,你们的人生看似潇洒,钱权似乎都掌握在你们手中,但是刘茹心,你敢承认吗,你们永远只能像阴沟里的蛆鼠,你们连庆祝都胆战心惊,因为你们是见不得光的,你们永远也感受不到普通人的快乐。”
他又问:“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刘茹心深吸了一口气:“是什么?”
“问心无愧和脚踏实地才能带来的自由。”
宋晏辞说:“你们的脚接触不到坚实的土地,因为你们是踩着刀子在过日子的,你们永远也体会不到一年四季,一日三餐有多珍贵。”
宋晏辞这番话,让顾己想起了阮兰英那桶泡面。
他继续说:“坐在你这把椅子上的人,当初都无一例外地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已经活够了,你们都觉得自己已经享受了常人不可触摸的东西,甚至死刑两个字落在你们头上的时候你们都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在你们即将执行死刑的前一个月……一周……三天……一天……”
宋晏辞的话像是带着蛊惑一样,他开始倒数的时候,刘茹心突然开始焦躁了起来。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视频里的那些人。
枭雄沦为阶下囚,不过如梦一场,早早死去,还在这世上留下骂名。
尤其是在网络如此发达的时代。
“你们也说了——”
她缓缓开口,目光投向顾己和宋晏辞:“我们这种人一直想改命,所以……有一段时间里,我也研究过我这样的人要是被抓了,下场究竟是什么。”
顾己和宋晏辞都没说话,但两人的表情都在等着她的下文。
刘茹心忽地一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吐多少东西能让自己在监狱里终老,有吃有喝,国家养着我,宋队长,这算不算你口中的脚踏实地?”
顾己和宋晏辞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刘茹心眉心轻蹙:“你们笑什么?”
“刘女士,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顾己慢悠悠地说:“你们想尽办法规避的,想逃脱法律的制裁,说的浅显一点,就是为了不坐牢?”
刘茹心眉头皱的更深了。
“那你觉得,为什么在进入监狱的犯人里,死刑犯其实是少数?你以为坐牢两个字真的就是混吃等死吗?不,监牢的作用在于改造,你会逐渐意识到你过去所犯的罪有多深重,你会悔恨,恐惧,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自责中,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能选择另一条路,甚至很多条路。”
顾己说完这些话,轻轻往椅背上一靠,她敲了敲桌子:“你隐藏在心里的,我们暂时还没有查到的某些东西,我们终究都会查清楚,不过是时间问题,但对你而言,有些东西一旦过了时效,就变成了累赘。”
刘茹心忽然想起曾经不知道是谁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真到了这一步,每一个嫌疑人都会极尽所能地把自己知道的告诉警方,以求在判刑的时候能够轻判,但那些已经顶罪的犯人,他们的嘴已经很难撬开了。
“大多数死刑不会立即执行。”宋晏辞又说:“你会在看守所内等待执行,也就是说,你清楚的知道你活不了多久了,过一天,你离死亡就多一天。”
刘茹心强撑着笑了笑:“两位警官,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是生也不能生,死也不能死了呗?”
“对,你们这些人的下场,大多数都是生死不如,但跟死刑相比,大多数人还是秉承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想法,我想你也会这样,不如我们拭目以待。”
顾己的手背轻轻蹭了蹭宋晏辞,两个人不再问下去了,而是站起来收拾东西就要离开。
刘茹心目光里满是纠结,在顾己和宋晏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说:“给我时间,我需要想想。”
宋晏辞回头:“你需要多久?”
“两天。”刘茹心说。
宋晏辞同意了:“你随时可以让我们的同事联系我们,当然,如果过了两天的期限,我们之间就没有再交谈的必要了。”
刘茹心没再说话,她收回了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己和宋晏辞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两个人站在观察室里看着刘茹心。
顾己看了眼他手里的光盘:“你什么时候想到的这个办法?”
“你去审阮兰英的时候。”宋晏辞说:“跟闫局申请的,磨了好一会儿的嘴皮子,要不是看在咱们都是伤员的情况下他还不一定同意呢。”
“那咱们这个伤还挺有用的啊。”
看守带着刘茹心出了审讯室,宋晏辞和顾己也往出去走。
“不受伤我也能靠三寸不烂之舌把这东西让他给咱们找过来。”宋晏辞说着又问她:“顾己,你饿不饿?”
本来没什么感觉,他这么一说,饿意忽然就跑了上来,顾己点头:“真有点。”
“那……”
宋晏辞话头刚起,顾己就看向他:“宋晏辞,咱们吃泡面吧,红烧牛肉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