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蒙上轻飘飘的一层灰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门被推开的时候,裴遇胳膊上的忍冬纹已经快要收尾了。
他没抬头,夹着棉球沾着血珠。
来人进来,站在沙发旁边,仿佛不明白裴遇为什么会叫自己过来。
带血的棉球被扔进垃圾桶的时候,裴遇下巴点了点桌上的平板:“看看。”
对方疑惑,但还是听他的话拿起了平板,滑开后去看上面的内容。
屏幕亮起来的时候,那上面赫然就是裴欣欣死亡现场的视频。
等到看完视频的时候,男人已经脸色大变,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裴遇。
裴遇的动作慢条斯理,一层层的血珠冒出来又被新的棉球吸收,他似乎有点乐在其中。
对方看向裴遇,声音里透着焦急:“遇哥,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
裴遇直起身,扯下袖子挡住胳膊上的纹身,从桌子上的一堆文件中找出一张照片推了出去。
那是季翎的照片。
一看到那张照片,男人情绪更激动了,他抓起照片:“遇哥,您……”
裴遇这时候才抬起头,语气淡淡的:“你跟他认识。”
是肯定,而非疑问。
男人眼角的神经跳了几下,几秒后他突然跪了下去:“遇哥,他日子过的够苦了,你帮帮他,我路东当牛做马报答你!”
裴遇看着他,阴冷的眼尾带上了几分暖意,开口却带着不悦:“你费尽心思把这些东西送到我跟前,就是为了这句话?
路东脸色猛地一灰,慌乱地看向裴遇。
裴遇问他:“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三年。”
“走上这条路,多久了?”
路东不解地看着他,从他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说:“八年。”
“手上沾过血吗?”
路东一愣:“没有。”
他很快意识到什么,跪着往前走了几步,抓住裴遇的膝盖:“遇哥,只要你能帮我,我现在就去杀,你让我杀谁我就杀谁,真的!”
裴遇没说话,只是垂头看他,那双阴翳的眼睛此时却透出几分柔和的悲悯出来。
“我听说上次,他们让你杀个叛徒,你吓得都尿裤子了。”
路东垂下脑袋,似乎对这件事很难以启齿。
裴遇哂笑一声:“我没猜错的话,你装的吧。”
路东震惊地抬起头,一脸灰白之色。
裴遇又问:“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路东皱了皱眉。
刚要开口,裴遇又说:“我要听实话。”
路东怔了怔,眼眶突然发红,他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咬牙切齿的:“正道容不下好人!”
裴遇盯着他,看得路东的心又凉了几分。
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裴遇忽然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站起来说话。”
路东不敢不站。
他站起来的时候,裴遇拿过季翎那张照片:“路是他自己选的,我想帮也晚了。”
路东提着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裴遇又开口了:“但他身后那些人,我可以帮,往后让他们免受苦楚,免遭伤害,我可以给他们一大笔钱,如果他们想,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去过新的生活。”
明明是路东想尽办法想让他帮忙,抱着一股走投无路的绝望想要从他跟前找一丝生机,但此时此刻,他却问裴遇:“为什么?”
裴遇没回,只是反问他:“那你为什么会找我?”
路东下意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会帮我。”
裴遇嗤笑一声,语气却凌厉了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你找的不是我,是其他人,你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路东当然想过。
他会卑微如斯的跪在地上求别人,可能会被嘲笑,会成为笑话,会被玩弄,然后成为别人的刀,别人的枪,别人的替罪羊,这一辈子彻彻底底地走上一条不归路。
“路东。”裴遇说:“做个好人吧,你头顶上的天没那么黑。”
路东不可置信地看着裴遇。
他跟在裴遇身边三年,裴遇就像一条浑身都淬着毒的蛇,谁挨近他,谁就没有好下场,他是这条道上的活阎王,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但现在,他说让他做个好人。
裴遇根本不在意他在想什么,他拿着季翎的照片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路东的目光下移落在照片上季翎的眼睛上,他说:“可以交付生死的朋友。”
“你们多久没见了?”
路东眼里闪过悲伤:“八年。”
“八年……”
裴遇笑了笑,眼角透着不知道对谁的嘲弄:“行了,你回去吧,明天中午过来找我。”
路东忍不住问他:“遇哥,季翎他……真的……”
“他比你还清楚自己的归宿。”裴遇挡住他的话:“出去吧。”
路东不敢再说什么,他带着满腔沉甸甸的心思出去了。
刺青处渗出来的血染红了裴遇白衬衫的袖子,他拿起桌子上的平板,划过裴欣欣那个视频,后面还有个视频。
视频的拍摄视角在楼上,能够清楚地看到顾己和宋晏辞他们到现场的情况。
他反复看了这个视频很多遍,阴鸷的目光看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最后一声叹息,毫不留恋地删除了视频。
……
顾己那边,她赶到戚铭的房子,门一打开就闻到一股饭菜香,是久违的家常菜的味道。
“妈妈。”
她脸上的笑生动起来,对着厨房的方向叫了一声,尾音里带着一股撒娇的意味。
六人小分队里,菜鸟顾己父母双亡,只有一个爷爷还算健康。
孤狼戚铭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家里还有个哥哥和姐姐,都在老家生活,条件都算得上富足,姐弟三个关系非常好。
肥熊邱俊的妈妈几年前因病去世,父亲跟着姐姐一家子生活,肥熊的姐夫是个孤儿,对岳父像是亲生父亲一样对待。
鱼鹰段皓的妈妈很早就跟他爸爸离婚了,鱼鹰跟着爸爸,他当兵的第二年,他父亲有了新的家庭,他牺牲的那一年,继母生了个女儿。
牦牛阿克火仁是顾己小时候的玩伴,他小时候被亲生父母丢弃,是他的养父捡到他,一辈子没有结婚将他养大。
牦牛牺牲后,顾己在央吉家对面给他阿爸买了房子,央吉的父母平时会照料他,但他们经常生活在牧区,这些年他已经融到了央吉家,仁增跟他关系很好,甚至会亲切的叫他小阿爸。
至于黑豹周列,他父亲年轻时不懂事,亏欠他们母子俩太多,后来终于悔悟回归家庭,但没多久就得了病,走的很快,也算没受什么折磨。
所以他们这几个人里,只有老黑还有妈妈,顾己他们会学着老黑的语调,亲切叫她妈妈。
周妈妈对他们几个,跟对待老黑没有任何差别。
她这么一叫,周妈妈周慧如立马从厨房跑出来:“哎哟,我们家小闺女回来啦。”
她在围裙上擦了手才抱住顾己,立马皱着眉:“怎么浑身就剩下点骨头节节啦!肯定没好好吃饭!”
“我饭量可大呢。”
顾己松开看她:“倒是您才没好好吃吧?”
“我可吃的好着呢。”
周慧如看着她,满是慈爱:“倒是白了那么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