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日记本上,记录了那么多的美景,他详细计划了每一条路线,他甚至连他们应该住什么价位的旅馆都考虑在内了。
可是姜怀夕没有带他去过他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姜怀夕只觉得头痛欲裂。
巨大的愧疚和悲痛像一座山一样朝她压了过来,她喘不过气来,又一遍又一遍的干呕着。
这一夜,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像是活人生生坠入地狱,施加在她身上的刑罚是她自己套上的枷锁,没有人能解开,就连她自己都不能。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姜怀夕从房子里离开。
她带着香火和祭奠用的东西,木然地上了一辆车,去了外公的墓地。
那是她亲自挑选的墓地,买了两个。
一个是外公的,一个是她的。
外公的墓前竟然放着几束花。
姜怀夕不知道那些花是谁放的,是不是有人放错了,可外公墓碑上的照片竟然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大概是墓地管理员吧,因为知道这个老人没有一个孝顺的子女,所以觉得可怜,将他带满尘土的墓碑擦干净。
姜怀夕跪下去。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像开了闸的水,姜怀夕絮絮叨叨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先是在道歉,后面哭累了,又说她这几年的生活,说沈素卿,说张秀英,说陈酌颂,也说宋聆秋和黎烟青。
“她们可真好。”
她靠着外公的墓碑:“可是你走了,沈素卿也走了,我觉得我活不下去了,我太想你们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外公,我来找你们,行么?”
没人回答她,姜怀夕就当做他们默认了。
她留在墓园里没再离开。
天慢慢的暗了,天又亮起来。
日头高高悬起,她好像看到了外公拄着拐杖来接他。
姜怀夕笑起来,她伸出手:“外公,你来接我啊。”
外公只笑,不说话,猛地又停在她跟前,手背朝外挥着,却那么慈祥地看着他。
姜怀夕想走到他身边去,可沈素卿忽然从他身后走上来,她很不高兴地看着姜怀夕。
姜怀夕觉得她下一句就要骂她:“姜怀夕,我刚死你就给我自杀了?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可是她也没有说话。
外公和沈素卿就那么看着她,一个笑着,一个不爽着。
好像是陈酌颂的声音又传来了,又好像是张秀英在叫她小怀夕,甚至还有宋聆秋和凌白他们的声音。
最后的意识里,姜怀夕好像看到了陈酌颂。
他像一束光出现在自己眼前。
***
再醒来的时候,姜怀夕用了两分钟的时间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
又活过来了。
她想,可是她这样的人活着又有什么用呢?
还没想清楚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她应声看过去,是师父和师兄。
姜怀夕想开口叫他们,刚张了张嘴巴,师父就蹒跚着跑了过来:“我以为见过了那么多人死过的地方,你知道人死了什么就都没了,人在这世上,总得好好活下去才好,我一直这么想着,却没想到我想教你的你一样都没学会,姜怀夕,这世上真就没有你留念的了吗,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外公交代!”
姜怀夕过了好半天才问他:“我从来没跟您说过我外公的事情。”
师兄开口了,他说:“师父很早就认识你外公了,他去世后,是师父让我去寻你的下落,师父原本不想让你干我们这个工作,但你当时的状态实在太差了,没办法,他只能把你放在自己身边。”
是了,最开始的时候,师父总是给她打电话,要么是给她安排任务,要么是问她活干的怎么样了,又或者说自己想吃什么,让她带过去。
原来只是害怕她去寻死啊。
师父叹了口气,向来雷厉风行脾气火爆的小老头忽然放软了音调:“孩子,好好活着吧,好好活着才是你外公最希望的。”
过了没多久,张秀英和宋聆秋也来了。
张秀英拿了沈素卿留给她的一封信。
“虽然我们都做好了准备,可她突然一走还是乱了些阵脚,素卿老早就让我注意着你,可我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忽略了你。”
姜怀夕忽然觉得很愧疚。
“你外公去世后她回来的晚了,房子已经被人买走了,她又辗转找了好一圈,委托对方不要动房子里的东西,也想过把房子买下来,但对方不答应,后面有了机会,那房子她立马买了下来,从头至尾,那房子都是你的。”
“你外公是个顶顶好的人,怀夕,他帮助过很多人,素卿也受过他的帮助,你现在知道,素卿为什么会找到你么?”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姜怀夕心想,在过去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师父,沈素卿,或许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都在小心地保护着她这么一点都不讨喜的人。
“你和外公的房子,是她送你的礼物,还有一笔钱,是她留给你的旅行基金。”
张秀英握着她的手:“怀夕,人来这世上一遭,就是要好好活着的呀。”
姜怀夕疲惫而又歉疚地看着他们。
她的身体里氤氲着一股又一股酸涩却又幸福的难过,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她想,那样冷漠的姜怀夕,那样偏执的姜怀夕,那样不顾大家就想离开的姜怀夕,为什么会有这么讨厌的姜怀夕?
“都过去了。”
张秀英摸着她的额头:“谁没有死过一回呢,我,你师父,素卿,白凌,泱泱,林畅……我们在石头城堡里见过的那些朋友,大家都是死过一回又活过来的人,小怀夕,你也该活过来了。”
那么木讷的师兄也跟着张秀英说:“世上的人都要死的,可人活着就不能只奔着死去,你总得好好活一活,老天爷要收你的时候你再去死,这么多人在意着你,你非要跑去寻死,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宋聆秋走进来:“所以人这辈子最烦的就是长了嘴巴不说话。”
她侧身往旁边一站:“陈酌颂想带你去个地方。”
看到陈酌颂的那一刻,姜怀夕确定了,她最后看到的那束光里,真的有陈酌颂。
“我一直让你等等我,你再等等我。”
陈酌颂下巴上满是胡茬,他甚至相较于上次见面消瘦了很多:“但是没关系,怀夕,还不算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