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英她们在疲惫中睡过去的时候,姜怀夕和陈酌颂刚回到民宿。
下午的时候,他们和负责案件的警察一起去看望那个孩子,出乎意料的是,孩子在听到奶奶已经下葬了的时候,情绪忽然就爆发了。
她超出所有人意料的大哭大闹,那么小的孩子,哭闹起来竟然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她崩溃地大喊着,在哭吼仿佛都无法消散她痛苦的时候,终于无法克制自己,抓起身边的东西开始扔了起来。
她的奶奶把她教的很好,无论是姜怀夕还是陈酌颂都看得出来,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发泄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她是不会对这些东西动手的。
姜怀夕比谁都清楚,她其实一直在忍耐。
他们见到她的时候,她还跟那个警察打了招呼,看起来很礼貌,但姜怀夕却从她身上看到了讨好。
收留孩子的老师都没想到她会忽然这样,她一遍一遍的叫孩子的名字都没有用,警察更是束手无策。
若是这里有个对人有威胁的歹徒,那他想都不想就能冲上去,可现在这是个孩子,她只是难过,恐惧和痛苦,他实在没办法。
孩子的声音喊的嘶哑的时候,姜怀夕忽然走了上去。
孩子还在扔着东西,陈酌颂下意识拉了她一把,姜怀夕朝他摇了摇头,陈酌颂又松开了人。
孩子手上不知道扔过来个什么东西砸在了姜怀夕的肩膀,姜怀夕肩膀一痛,毫不在意地走过去蹲下来,承受着她的拳打脚踢,她抓住她的两条胳膊。
被抓住胳膊,孩子的脚踢在姜怀夕的小腿,她疼的想哭,紧紧抱住这个孩子,像是记忆中外公安慰她一样,不断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那孩子哭的浑身颤抖,但在姜怀夕的禁锢下,她的哭声终于慢慢的小了下来,到最后只剩下小声地呜咽。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老师泪流满面,她哽咽着说:“从奶奶去世到现在,她只是掉眼泪,从来没有这么哭过。”
“哭出来是好事。”陈酌颂看着姜怀夕紧紧抱着那个孩子:“人不能一直憋着,那样会生病的。”
那个孩子不知道熬了多久,就那么站着,下巴磕在姜怀夕肩膀上睡了过去。
陈酌颂和警察想把她抱起来送到房间去,但刚离开姜怀夕的身体她就睁开眼睛,她抓着姜怀夕的衣服,惊慌失措地看着其他人。
陈酌颂忽然意识到,其实在此之前,这个仅仅八岁的孩子,她一直处在恐惧和无助中,直到此时此刻姜怀夕的怀抱,才让她找到了一点安全感。
老师小声跟警察说:“她在我这里这些天了,每天吃饭就吃那么一点,这几天瘦了这么多,我现在觉得,她晚上都没怎么睡过……”
姜怀夕右腿膝盖磕在地上有点发疼,双脚发麻,她松开那个孩子:“你饿不饿?”
孩子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姜怀夕又问她:“那我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孩子又摇了摇头。
姜怀夕想站起来,那孩子以为她是要走,几乎带着迫切和慌乱抓住她的衣服,姜怀夕双腿发麻发酸,再被她这个一拽,整个人踉跄一下,陈酌颂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姜怀夕低头,正对上那孩子的眼神。
她愣在原地,仿佛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曾经的自己。
她早就忘了姜双灵和那个男人离婚的时候是什么情景,但无端被抛弃的恐惧和无助感她直到现在都没有忘记。
只有在见到外公的时候,她就像是一个不会水的人,抱着一块浮木在大海上漂浮,历经千难万苦,终于飘到了海岸。
老师走过来,蹲下身抓着孩子的胳膊:“小葵,你先松开这个姐姐好不好?”
孩子无助地抓着姜怀夕的衣服,似乎一松开手,她就失去了自己的希望。
姜怀夕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问老师:“孩子见过奶奶吗?”
老师和警察都疑惑地看着她。
姜怀夕深吸了气,重新问:“奶奶去世后,你们带她见过奶奶吗?”
警察摇了摇头:“孩子这么小,为了保护她,就没有让她参与老人家的后事了……”
姜怀夕心里叹了口气,与此同时,巨大的悲伤开始席卷着她。
她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怎么能让她缺席奶奶的后事呢,往后的几十年来,她想起这个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永远都会带着遗憾。
我连她最后一程都没有送。
这种沁入骨髓的遗憾并不会因为她长大而慢慢淡化,它只会随着年岁的成长越来越清晰,从遗憾变成悲伤,在她心里形成一个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人这辈子会带着各种各样的遗憾才会显出活着的真实,有些遗憾会忘记,有些会弥补,有些会和解,但有一些是无药可医的。
“我带你去看奶奶好不好?”姜怀夕说。
孩子眼眶一热,她的眼泪那么灼热地打在了姜怀夕的手背上,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师带她去洗了脸,换了身衣服,把人带到了姜怀夕跟前。
在她去换衣服的时候,姜怀夕跟警察达成了共识,她会和陈酌颂单独带孩子去老人家的墓地,孩子情绪起伏可能会比较大,今晚应该会跟他们一起。
警察和老师商量了一下,最后都同意了。
他们坐着警察的车子,一起到了岛上的公墓,陈酌颂和警察没有进去,只让姜怀夕带着她去。
她们认识也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甚至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如果说三岁一个代沟的话,那姜怀夕觉得他们之间至少隔着五个代沟。
但此时此刻,她觉得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感同身受的人。
姜怀夕带着孩子到奶奶的墓碑前,她蹲下身问她:“我姓姜,你们做海鲜的时候,会放生姜去腥的那个姜,名字叫怀夕,怀念的怀,夕阳的夕,你呢,我都忘了问你的名字。”
孩子的目光怯怯地看着墓碑上老人的照片,她其实还不能深切地明白生死相隔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骤然之间,那个相依为命的人突然不在了,她觉得无助和恐惧。
她哭了那么久,真站在了奶奶墓前,却哭都哭不出来了。
“张小葵。”她看向姜怀夕,声音低低的,像是害怕吵着墓碑上的人:“向日葵的葵。”
啊,向日葵啊,姜怀夕看着这个怯怯的小姑娘,心里却想,她以后还怎么朝着太阳生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