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陈酌颂跟这个堂妹关系一般,但偶尔的联系中,他们至少是相互理解的。
他理解她活在这个世上的压力和苦恼,她也知道总会有一个人会说出三言两语的宽慰让她有片刻的喘息。
可是那怎么够呢,人活在这个世上,就是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坚持着活下去啊。
陈酌颂时动作轻柔地收起了这封信。
他抬头,看到姜怀夕正看着她,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悲悯和慌张。
她悲悯一条生命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又慌张于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和能力来安慰那个女孩子的亲人。
而那个人,竟然是陈酌颂。
陈酌颂走过去,跟她们一起收拾现场:“我记得开玩笑的时候问过她,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姜怀夕终于开口:“她说有吗?”
“嗯。”
床单上的血无比刺眼,陈酌颂看到张秀英把被子叠起来,将有血迹的那一面掩盖了起来。
他说:“她说有,只是不能跟别人在一起。”
姜怀夕和张秀英同时看了过来:“为什么?”
话问出来张秀英就知道答案了。
“还能是为什么呢,这样的家庭氛围,孩子心里自卑,不愿意让别人跟她一起承受啊,她也害怕别人知道自己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痛苦当中。”
陈酌颂眼眶湿润:“我以为像您这个年纪,会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大家眼中,她家庭优渥,父母都是高学历,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一点苦,这么一点点的挫折,怎么就寻死了呢?知道她在这里自杀的时候,那些亲戚都这么说。”
甚至连陈酌颂自己,都在某个瞬间想过,就算她一无是处,也能活的比普通人好一点,可她怎么就选择了这条路呢。
这世上明明那么多人活的艰难。
“人呐。”
张秀英叹了口气,她比划着:“有些人心大,装的东西也多,有些人心小,装的东西也少,装满了,溢出来了,就得松一松,放一放,她只是装的少的那一种,偏偏周围的环境要给她压上那么多她不想要的,要不了的……人背着一座山过日子,总会压得喘不过气来啊。”
她看着地上的血脚印:“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啊,她一定是没法子了才会这样啊……要是那个时候,有人拉她一把就好了……”
姜怀夕收回目光,她开始清理地上的血迹:“世上没有那么多好心人。”
“总会有的呀。”
张秀英也蹲下去帮她:“小姜,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些人,愿意拽着咱们往上走的。”
姜怀夕并不信她的话。
陈酌颂叹息一声,声音里带着满腔的疲惫和不解:“是啊,怎么没人拽她一把呢。”
但凡他敏感一点。
但凡他多问几句。
但凡她的父母安慰她两句。
但凡她遇到的风景再美一点呢?
她会不会选择留下来?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
姜怀夕蹲在地上,擦过那些血色的脚印,像是擦掉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存在过的痕迹。
她停下来看向陈酌颂,她说:“不会的。”
陈酌颂茫然地看着她。
姜怀夕又开始动了起来:“她一定是看过了世界上最美的风景,但还是选择离开。”
“为什么?”陈酌颂问:“她为什么?”
“报复。”
姜怀夕呼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把真相推给她:“陈酌颂,她的父母爱她吗?”
陈酌颂怔了怔:“他们只有这一个孩子,当然爱。”
“是啊,因为只有这一个,所以不知道怎么才是爱,往她身上施加了太多她不想要的东西,陈酌颂,她就像一颗没有生命的圣诞树,怎么装扮全凭父母的意思,甚至连名字都是父母赐予的,这不是爱。”
张秀英没有说话。
她想到了宋聆秋。
她那么自私的,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把她的孩子从她身边剥离,自以为是为了她好,她会不会也有过这样的瞬间,她会不会也有熬不下去的时候,甚至也想过要用死亡来报复她?
张秀英心里猛地一惊,她的后背一片冰凉。
地上的血迹擦干净的时候,姜怀夕准备去洗手间看看。
客栈老板跑上来,对陈酌颂说:“楼下警察找你,说是把……嗯……你家里人的遗物给你送过来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警察已经上来了。
他朝着屋里看进去,姜怀夕正好也看过来。
对方皱了皱眉,似乎在回想什么,没一会儿,他恍然大悟:“你是……丁老先生的徒弟!”
姜怀夕跟着丁怀山来过几次甘孜,但她从来不记人,想必这应该也是以前见过的吧,她点了点头:“是。”
“你师父没来啊?”那警察问。
“他身体不好,一般不跑这么远了。”
“也是。”
警察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东西给陈酌颂递过去:“东西我们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刚收到的消息,死者父母在来的路上悲伤过度进了医院,这边的事情可能还得你处理,具体的可能还得你们家里人自己商量。”
陈酌颂刚应了一声,家里那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他下楼去接电话,来的警察小声跟姜怀夕说:“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姑娘留了遗书,指名道姓地写了不让父母参加她的葬礼,说自己不愿意回去,要是他们还当自己是女儿,就按照她的想法,让这个……”
他回头看了一眼,指了指楼下:“应该是她堂哥吧,让他这个堂哥全权处理她的后事,也不知道这孩子跟家里有什么仇哟……”
张秀英叹了口气,谁对谁错也找不出个黑白分明的界限来,只是无尽的互相伤害。
父母将孩子逼上了绝路,孩子用死亡,让父母的后半辈子都生活在无尽的痛苦和怀疑当中。
我那么爱你,我对你付出了一切,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来报复我们?
张秀英怅然:“父母和子女,弯弯绕绕缠在一起,哪有个谁对谁错,互相折磨罢了。”
姜怀夕其实很难理解这种情绪。
在她的世界里,父母这两个字代表的只有抛弃和缺失。
要怎么报复他们呢,她曾经也想过很多次,想了无数种方法,唯独没想过用死亡让他们痛苦。
只有彼此深深的在意着,死亡和自我伤害才能化作锋利的长剑,长久地扎在对方的心口,日日夜夜深深搅动着,一辈子都难以安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