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能不记得我了。”
对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红了眼眶:“当年我妈妈去世,是您让她体体面面离开的。”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张秀英送走过很多人。
他们有些是因为寿终正寝,有些是因为疾病,有些是因为意外,无论是哪一种,张秀英都会给他们穿好寿服,清理干净他们的身体,整理好他们的遗容,再亲自送他们往生。
她送过的人太多了,安慰过的人也太多了,所以她在脑子里搜索了很久,还是没有想起面前的女孩子是谁。
“没关系。”
女生笑着摆手,声音却是哽咽的:“我就是想告诉您,我好好地长大了,没有学坏,我也和你一样,让很多人体面地离开,也安慰了很多人。”
她这么一说,张秀英忽然记起了她是谁。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小姑娘的妈妈因为家暴,跑出门的时候意外发生了车祸。
她第一次见面前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还在念高中,染着粉色的头发,画着烟熏妆,殡仪馆的同事和她学校的老师找了她两天,才在网吧找到她。
当时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在殡仪馆里当着众多亲戚的面,把她爸爸打进了医院。
所有人都在指责她。
一场闹剧下来,那个真正躺在那里的女人错过了原本的火化时间。
所有人都离开后,这个孩子坐在告别室里,粉色的头发挡住了她满脸的眼泪,却挡不住她颤抖的身躯。
张秀英走过去抱住她:“想哭就要大声哭出来,不要憋着,会头疼。”
小姑娘倔强地没有哭出声来,等她肩膀的衣服都湿透了才说:“我想看看我妈妈……”
车祸来的突然,苦主的身体并非孩子想象中那样完整。
况且她家里人也没有提出修复遗容的要求,只急着火化,可听着孩子哽咽颤抖的声音,张秀英说了声:“好,明天给你看。”
她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修复化妆,第二天早上走路都是虚浮的,但看到那孩子穿的干干净净站在苦主跟前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没有白干。
虽然康志强那王八蛋因为她一晚上没回去跟她闹了两天,还跟她动了手。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看到您很高兴。”
女孩眼含热泪:“我很想再抱您一下,但是我知道现在不合适。”
那边姜怀夕往过来走,殡仪馆的同事也在催促女生,她指了指张秀英怀里的孩子:“把他交给我,我会像您当初保护我一样保护他。”
张秀英把孩子交到她手中,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哎哟,好好地长这么大了呢,你妈妈要是知道,一定会很欣慰。”
“她很开心。”女生牵着小孩:“她来过我梦里,说她很高兴。”
张秀英没再说什么,只是慈爱地看着她点头,她蹲下身抚摸着小孩子的脸:“你也要好好长大,爸爸会在天上看着你,妈妈也会没事的。”
这场车祸里,孩子的爸爸当场身亡,妈妈被送去了医院。
“我会好好看着他的,直到有人来接他。”
同事再次催促,女生对张秀英说:“张老师,谢谢你。”
“谢什么,都是我该做的。”
她掏出两颗糖塞进小孩子的手里:“好了,走吧,好好的。”
直到殡仪馆和清理的人离开,现场只剩下几个交警进行后续的收尾工作,宋聆秋目睹了刚才的全过程,此时冷嗤一声:“很高兴吧,在别人眼里你这么好。”
张秀英脸上还带着笑,听到这话笑意慢慢落下,带着满脸的无奈:“你想多了。”
“我想不想得多,你还不清楚吗?”
她有点生气,原本想说的话很刺人,但到了嘴边还是换了个说法。
此时姜怀夕也走了过来,张秀英把话题放到了她身上:“小姜啊,没想到你这么乐于助人。”
姜怀夕指着自己:“我?”
张秀英朝她竖起个大拇指:“是啊,就连交警都在夸你呢。”
姜怀夕往服务区走,声音冷冷淡淡的:“因为给钱我才做。”
“什么?”张秀英追上去:“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姜怀夕停下来,面对她说:“清理案发现场这种事情,虽然大家都不喜欢做,但它给钱多,我缺钱,所以我想干,不然我闲的没事干啊?”
宋聆秋听到她这么说,朝着张秀英嘲讽一笑往前走了。
张秀英落在最后面,无奈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
因为这件事,她们的路程时长至少被拉长了两个多小时。
这不是一个好的开端,姜怀夕边走边想。
宋聆秋傲娇地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姜怀夕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两个看起来有着深仇大恨的客户,一个随时准备去死的导游,她们这个旅程注定不会愉快和顺利到哪里去。
于是真的怕什么来什么。
三个人重新上车后,宋聆秋怎么也不愿意跟张秀英坐在一起,一上车就坐到了副驾驶。
大概是平时发号施令惯了,这位女魔头一上车就开始对姜怀夕的行程规划开始指手画脚了起来。
“为什么要开车?坐飞机不是更快?”
“还有,既然时间已经被拉长,那就应该重新选择最优路线,明明还有两条路线,为什么不选择第二条,如果选择这条的话,我们可以按照原定计划到达目的地。”
“对了,房子定了吗?”
“下一个岔道口向右行驶,我们就能街接上我说的这条路。”
“姜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张秀英几次想打断她,都被她给挡住了。
宋女士的声音一句又一句地传过来,姜怀夕听得脑仁发晕,在岔道口的时候一个没反应过来,车子撞上了路边的石墩。
车上有两个跟她非亲非故的人,姜怀夕车子开的本来就慢,这么一撞问题倒也不大,就是刚买的新车凹了个大坑。
看着都心疼。
这个变故,车里三个人都懵了。
过了几分钟,姜怀夕将车倒出来停在应急车道,克制着情绪问宋聆秋:“宋女士,你现在满意了没?这车我要是开得快点,现在跟你说话的就是我的灵魂了。”
宋聆秋也是后怕不已,这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头来还是张秀英出来主持大局:“都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受伤。”
姜怀夕的胳膊有点杵到了,肋骨和膝盖都有点疼,但她不想说。
在听到宋聆秋说没事的时候她也跟着说了句:“没事。”
张秀英松了口气,又说:“这车得修。”
姜怀夕不断默念这是甲方这是甲方这是甲方,才稍微平静地说:“不修没法走。”
新车上路就来了这么一遭,就算不是花自己钱买的,姜怀夕都觉得心疼。
张秀英又开口了:“聆秋,查一查最近的市区有多远。”
宋聆秋心虚得很,这时候乖乖掏出手机搜索,很快就说:“二十公里。”
“去市区。”张秀英说:“先修车,其他的再说。”
这个时候,因为有她在,姜怀夕和宋聆秋莫名地踏实,两个人异常默契地说了声:“昂。”
“宋聆秋。”
张秀英又说:“你给我到后面来。”
宋聆秋心里铺天盖地的想法,但架不住她指名道姓地叫自己的名字,拉开车门回到后座。
关门的声音有点大。
姜怀夕肉疼:“你轻点关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