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苏曈送苏阳去校门口,她在平台上叫了车,等车的时候苏阳问她:“是不是真的不考虑去美国?本科毕业后再去也可以的。”
苏曈看着马路上一道道飞逝而过的霓虹,点点头:“是的,我不考虑出国,我在国内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也有很重要的人在这边,我不想离开他。”
苏阳之前已经被拒绝过几次,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到女孩斩钉截铁的语气,还是哽住了喉咙,问:“重要的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嗯。”苏曈不愿多说,她对着苏阳还没能完全敞开心扉。
网约车来了,苏曈帮他开了车门,苏阳站在车门边没有上车,对她说:“小曈,很抱歉,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和丈夫,我不求你能原谅我,但……但……”
苏阳哽咽了几秒,捏住眉心,缓了缓,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哑:“无论如何,我的女儿只有你一人,未来你发生了什么开心、或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找爸爸,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回来,可以吗?”
苏阳在国外待了太久,普通话有些口音,也夹杂着不少英文,但苏曈都听懂了。
她微微低着头,看着苏阳有些宽松的休闲裤裤管被夜风灌得肥大,看着他垂在腿边粗糙的手掌,最终点了点头。
车子开走后苏曈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夜风把情绪抚平,才慢慢往回走。
今晚依然无月,影子在昏黄里一会儿长一会儿短,胸腔里的气球也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终是在一盏路灯下苏曈停下了脚步,拿出手机给苏阳打了个电话。
在车上沉默看着夜景的苏阳看到来电也难以置信,自叶瑄逝世那一晚之后苏曈没再主动给他打过电话,他赶紧接起:“小曈,怎么了?”
苏曈直截了当地说:“前两天妈妈海葬了,如果爸爸您的行程安排得下的话,可以去海边看看她。”
窗外霓虹照亮了苏阳满布沧桑的脸,和他眼角泛起的湿意,他缓缓应了句:“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小曈。”
挂了电话他擦去泪水,问司机:“小师傅,请问能不能改路线?”
“可以啊,您要去哪啊?”
“我想去海边,这里最近的海边在哪儿?”
苏曈不知道苏阳的决定,她也不顾步道上的灰尘,直接靠着路灯坐在路边,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今天晚上的事。
不知道坐了多久,嘻嘻哈哈的笑声和叮呤当啷的单车铃声把她胡乱飞扬的思绪和回忆拉了回来,她捶了捶发麻的小腿,突然想起巫时迁从下午开始人就没了信了,没信息也没电话。
她摸出手机拨了电话过去。
叮铃铃——叮铃铃——
她猛地往传来手机铃声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树影里走出,走到橙黄色的路灯下,男人脚下的影子时长时短,脸上的神色时明时暗,苏曈看着他踏着那团朦胧模糊的暖黄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那些乱飘的思绪此时都消失了,她满心满眼都只能看见那个人,那个表面如刀锋尖锐,内心却柔软似糖的男人。
巫时迁在她面前蹲下,笑嘻嘻地把手里的塑料袋子放进她的怀里:“哎哟,一定是今晚没吃鸡腿了,小猫走不动路了是不是?”
苏曈隔着白色袋子摸着那根还带着余温的卤鸡腿,一脸哭笑不得:“你怎么在这儿啊?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今晚没吃鸡腿?巫时迁,你跟踪我啊?”
巫时迁下午就来学校了,人躲在宿舍下等着苏曈出门,之后一路远远跟在苏曈和苏阳身后,也是女孩今天心里装着事,横竖都没能瞧见他。
饭堂里他啃着自己的卤鸡腿,看苏曈最后把自己的鸡腿夹给了苏阳,便去窗口又买了一根打包带走。
不过巫时迁可不承认跟踪人这种行为,笑而不答。
苏曈把滴着卤汁的鸡腿从袋子里撸了出来,往腿肉上咬了一口,囫囵问道:“那你是不是听到我和我爸说的话啦?”
“没有,我离得远,什么都没听到。”
苏曈笑笑,把鸡腿递到他嘴边:“我爸问我本科毕业后要不要去美国。”
原本已经快要咬住腿肉的牙齿顿住,巫时迁倏地皱眉:“什么?你要去美国?”
“没有,我拒绝了,从第一次他问我时我就拒绝了。”
吐了口气,巫时迁咬了一大口鸡腿肉:“他就没再坚持?”
“坚持也没用,我也有我自己的坚持啊。”苏曈拿回鸡腿再咬了口,嚼碎吞咽后才慢慢说:“我跟他说我有很重要的人在这边,我要留下来的。”
鸡腿重回巫时迁嘴边,苏曈接着说:“会给我买鸡腿的男朋友在这儿,我还要去哪呢?”
「本市警方近日成功破获一起利用网络社交软件传播违法视频的案件,涉案人员高达上千人,其中更涉及多宗包含暴力、虐待等性质恶劣、手段卑劣的案件。
今年十月,水山市公安网安支队查获一名在网上传播违法信息、直播违法视频的犯罪嫌疑人郑某。
经讯问,郑某对自己的违法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交代了自己借由摄影师职业之便进行模特招募……」
就在大家欢天喜地准备跨年的时候,这则新闻如陨石坠落,把各个网络平台震得动**不已,无数耸动震撼的字眼挑动着大众的每一根神经,踩踏着大家的底线。
事件迅速在网络上扩散发酵,热搜一条接一条地上榜,苏曈征求了巫时迁和姚光的意见,当晚把自己已经写好了两个月的文章发表上网。
文章内提到了某大学大四学生郑某利用私密照片和视频威胁控制若干个女生。
能从魔掌中逃离的自己是好运的,可在那些微信群里还有如鹅毛大雪一般的受害者,她们选择了捂住眼睛、嘴巴和耳朵,任由自己安静融化后混入污泥,甚至成为新的“加害者”。
那些没被警方抓住的“恶魔”究竟还有多少?那些“观众”是无罪的吗?这次他们侥幸得存,那么他们多久后会卷土重来?又会有多少女生遇害?
那些关注着这个案件的女生,如果发现被抓捕的并不是伤害自己的那个人,会不会夜里再次做噩梦?
她不奢望每个受害的女生们都能站出来,可依然存在期盼,声音再弱小也好,只要能发出第一个字,总会有人能听见。
例如她,她就能听见。
那是踩踏上雪山的第一脚。
苏曈的微博受众百分之九十五是女生,文章很快有了成千上万转发,个人公众号同步发布的文章也在朋友圈和微信群里不停地被转发。哗然、愤怒、悲伤、无奈,夹带各种情绪的评论和私信铺天盖地涌来。
一开始自然也有一些恶臭的评论和揣测,有人说「博主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么幸运能从虎口逃脱,当然可以站出来说话,可那些真实受到伤害的女孩哪能那么容易在阳光下开口?」
巫时迁注册了个小号正想上战场和键盘侠搏斗,可被苏曈阻止了。
“不用解释太多,一旦引起话题口水战就容易转移了大众焦点,也容易被人揪住小辫子。网络环境和现实一样有明有暗,会被人误解质疑是无可避免的事情。我自己要表达的想法已经写得很明确,身正影不斜,总会有相信我的人存在,没必要为了一小撮质疑的声音动摇了自己的初心。”
巫时迁看着穿一身柔软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工作着的女孩。
外表那么柔软的一个人,可那颗心总是那么坚强。
苏曈接着说:“以前妈妈遭遇了那么多网络暴力,被骂得更难听的都有,我有一段时间实在受不了了,也挂了小号去和喷子们吵架,结果没捂好马甲被妈妈知道了。”
“哦?然后呢?”巫时迁难得听她说起这些事,起了些兴致。
“她骂我傻,有那空闲时间去吵架,不如陪她出去逛逛街、旅旅游、吃吃米其林,这样她三次元里开心了,自然不会再去想二次元遭遇到的不开心。”
苏曈笑笑:“其实我这次做的事情正好相反,我希望遇上这种事情的女孩们能说出来,想让她们把不开心不愉快统统留在二次元,这样她们现实生活中或许就能过得舒服一点儿。总要有个出口可以让她们说说话,如果她们不敢自己公开,那就告诉我,我来帮她们说。”
吴菲和赵莹莹有关注苏曈的微博和公众号,看到文章后开着三方视频骂了苏曈快大半个小时。
得知郑某就是郑明宽后,吴菲一米七五的大高个抱着兔子公仔哭得眼皮都肿了,说苏曈总爱自己一个人把事情收在心里,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她们说;赵莹莹为自己曾经有过想去郑明宽店里拍青春写真的想法感到后怕和恶心,小姑娘把毕生所学的骂人的话都用在了郑明宽身上,听得巫时迁笑个不停。
陆续有女生发私信来跟博主倾诉自己的故事,苏曈看着私信里的故事就哭得一脸泪水,大骂都什么人渣啊。
巫时迁就坐在她旁边陪着,茶凉了添热水,腿冷了盖毯子,不时陪着她一起骂那些败类。
苏曈没法说出口的话,他来帮她骂。
假期第二天,那条微博开始被各行各业的金V大V转发,苏曈没想过,一些之前经历过各种丑闻缠身的女明星都站了出来,更有勇敢的女性将自己在工作中遭遇过类似事件的经历分享了出来。
男性公众人物里也有不少人于第一时间发声,包括之前发声反家暴的流量明星季星阑和人气漫画家宫六生。
而且不仅仅是女生,还有不少男生也遭遇了这些事,他们一样被留下不堪入目的照片和视频,身体上被油性笔写满各种侮辱性的词语,被人当成抹布一般对待。
他们比女生更难以启齿和无法发声,只能捂着结不了痂的伤口任凭其流脓发烂。
可当有人给了他们一点勇气,他们能发出的嘶吼声会更加凶狠。
一跺一踏,雪山被踩得震**,厚雪崩塌了。
事件发酵得极快,元旦假期第三天,部分犯罪嫌疑人的资料已经被人肉出来,其中包括了郑明宽。
如果说官方公布的新闻是陨石,私下传播开的信息就是掉进了滚烫陨石碎片的湖泊,水山大学的各个学生群里瞬间沸腾,哗一声涌起了白茫茫的水蒸气。
摄协的群也沸腾了,说怪不得这两个月社团没举办活动了,原来社长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那些平时捧着郑明宽的人如今疯狂反踩,连带着和郑明宽关系一直很暧昧的许梦雅也被大家艾特求解释,群里有大三的成员说,十月份之后就没见过许梦雅了。
苏曈知道许梦雅和学校请假了,估计接下来也会休学一段时间。
姚光简单提起过,许梦雅私底下约了那些被郑明宽威胁的女生们谈话,一开始还被几个情绪激动的女孩揪着头发打,但许梦雅没有反抗,说如果打她能让大家消气,并让大家有勇气站出来的话,那把她打毁容了都可以。
最后是姚光赶来阻止了她们,并收获了几名有力证人。
看着一团乱的摄协群,苏曈叹了口气,正想熄了手机继续回复微博的私信,屏幕跳转成来电画面,是个没登记的电话,归属地是水山市。
她接起:“喂,请问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