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时迁简单洗了把脸,抹开爬上镜子的雾气。他看着镜子里黑眼圈减淡了不少的自己,拿起刮胡刀把唇上和腮边多余的杂毛刮去。
心情无比愉悦,忍不住哼起小曲儿。
走出浴室,巫时迁没在房间里看到苏曈,但床笠被拆下来了,只剩光秃秃的床垫。
他在厨房找到苏曈,女孩弯着腰研究洗衣机的按钮,她把身上宽松的T恤也换下来了,连同床单一起放进滚筒内。
巫时迁倚在门框上,看她旋开洗衣液瓶子,鼻尖凑近瓶口闻了闻,再倒了小半杯进洗涤剂盒里。
“巫老师,你的洗衣液要用完啦,去超市的时候一起买吧?”苏曈喜欢他洗衣液的味道,想着自己宿舍要不要也买上一瓶。
“哦,那我们等会儿去做完笔录,去一趟超市吧。”
苏曈选好模式,按下「开始」按钮:“好啊,对了,我刚刚想煮早餐,但你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你平时早餐吃什么啊?”
巫时迁突然觉得自己像逃课被班主任抓了个现行的高中生,站直了身:“唔……我一般都到楼下吃肠粉。”
其实是平时他起床时早就过了早餐的时间,就干脆等到中午,把两顿饭一起解决。
苏曈看了他一眼,也不拆穿他,走到水槽处洗了洗手:“那晚点在超市也买些东西回来吧?鸡蛋、牛奶、面包,这些你总得备一点儿在家里,不能什么都没有,只有啤酒。”
巫时迁连连点头,乖巧道:“好,听你安排。”
周日的肠粉店没那么忙,阿雄正陪着儿子做功课,小学三年的数学题已经把他折腾得心烦气躁,看见巫时迁从远处往店铺走来时他赶紧把作业本推回给儿子:“老爸要做生意,你自己先写着。”
等巫时迁走近了,阿雄才发现他身侧牵着个小姑娘,阿雄笑着打开了煤气,蒸屉很快喷出了白烟。
巫时迁看着阿雄嬉皮笑脸的模样也笑着“呲”了声,他没下单,直接带着苏曈走进店里头。
“不用下单吗?”苏曈问。
“不用,托你的福,今天我们可以吃免费早餐。”巫时迁笑着回答。
阿雄的儿子看见巫时迁,喊了声“叔叔”。
巫时迁指着身边的小姑娘:“还要叫阿姨。”
话刚出口,小臂就被掐了一下不痛不痒,垂眸看苏曈鼓着腮帮瞪他,巫时迁笑出口大白牙,看来“阿姨”这个梗能玩上好久。
巫时迁见小男孩愁眉苦脸,走过去看他在干嘛,阿雄像看到了救星,忙道:“我儿子有一道题做不出来,你帮帮他。”
小男孩也赶紧把作业本推到巫时迁面前,巫时迁看了几眼题目,眉头蹙起。
现在小学的功课都那么难了?他怎么连题目都看不懂了?
他只好求助正拿着纸巾擦桌子的苏曈。
苏曈走到桌边,坐在小男孩旁边想了一小会儿,试着解了一下,倒是让她给解开了,她还把解题思路教会给小孩。
“谢谢姐姐!”小男孩脸上一下子拨云见日。
阿雄走过来,往围裙上擦着手:“哎,真是麻烦你了,肠粉刚做好,你赶紧去吃吧。”
苏曈笑着说“不用客气”,回到刚刚的桌子旁,发现巫时迁盯着冒起蒸汽的肠粉出了神。
“巫老师你怎么了?”苏曈从筷子筒里拿出筷子递给他。
巫时迁接过,缓缓地摇了摇头:“没事,吃吧,姚光刚又给我打电话了,我们吃完就去找他。”
他没告诉苏曈,刚刚看着她教小男孩写作业的模样,竟让他觉得,如果和苏曈有个小孩似乎也挺好的。
姚光接了杯水,走到坐在走廊长凳上的女孩那儿,把纸杯递给她。
许梦雅仰起脸,她一夜未眠,瞳孔无神涣散,眼皮眼角都泛着红,昨晚被郑明宽甩了一巴掌的脸颊已经肿起来了,嘴唇裂开了细小血痕。
她接过纸杯后又垂下头,浸过雨水的发丝干涸后黏成一撮撮耷拉在耳畔,像黏稠浑浊的海藻。
“喝口水吧,你不吃不喝也不是办法。”姚光薅了把凌乱的后脑勺,还想劝几句,眼角见队里的小青拎着一大袋面包走了过来。
“姚队,早餐送来了。”
“好,你拿进去分给大家吧。”见女警走出几步,姚光喊住她,“哎,等会儿,先给我一个。”
姚光从袋子里摸了个面包,塞到许梦雅的另一只手里:“早餐也要吃。”
见许梦雅依然一副放弃了所有的样子,姚光气不打一处来,正好巫时迁来了电话,他把失了魂的女孩交给同事,到大门去接人。
姚光在大门口接到了巫时迁和苏曈,一口一句“嫂子”把苏曈喊红了脸,忙说:“姚叔叔您别这么喊我。”
昨晚苏曈在摄像馆里睡了过去所以没见着姚光,昨晚睡过去之前,巫时迁简单地跟她介绍了句姚光,并告知她郑明宽正在做的那些肮脏污秽的事。
苏曈问他,师姐是不是被郑明宽威胁了?
巫时迁“嗯”了声,但没把具体的威胁手段告诉她。
苏曈也没多问,直到阖上眼皮之前才淡淡说了句,师姐她最后还是回来了啊……
跟着姚光往里走,苏曈问出了目前最担心的一件事:“请问,巫老师昨晚打了郑明宽,会被控告吗?”
姚光看了一眼巫时迁,看对方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那一晚没睡憋胸口里的火气也蹭蹭冒了起来:“可能会呢,你都没看嫌疑人被他打得啊,哎呀,那叫一个凄惨。”
“郑明宽验伤了吗?达到轻伤了吗?”苏曈走快了几步抛下巫时迁,着急地询问着,“我现在需要给巫老师请律师了吗?”
“姚光你别瞎说,他哪里凄惨了,我都没往要害那儿打。”
苏曈回头瞪了他一眼:“嘘,在这里你别乱说话。”
巫时迁手插着裤袋“呿”了声,倒也闭上了嘴。
见巫时迁难得吃瘪,姚光瞬间乐了,看来巫时迁这个小女朋友真是有点儿意思,他们一群朋友一直以为苏曈就是个娇滴滴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还有人猜巫时迁多久后会分手。
姚光也不逗她了,简单说了下:“轻微伤,折了半颗牙,那牙还被他自己吞进去了,其他的就是脸部挫伤。要不要起诉就看郑明宽了,但我想他可能没空折腾这件事。”
苏曈叹了口气,还好还好,如果是轻伤以上的话就麻烦了。
巫时迁不满了:“怎么才轻微伤?我可是用了力气锤的……”
“巫时迁!”苏曈小呼了一声,恼怒着想用小皮鞋去踩他的运动鞋,慌张地四处张望看会不会被别的警察叔叔听了去。
她压低了声音抱怨道:“你就这么想进去坐牢吗?那我怎么办?”
巫时迁站着不动,让她真踩了一脚,低头笑着问:“轻伤的话要判多久?”
苏曈比了个“ok”的手势:“最高三年呢。”
——她来之前打了个电话给汪汕,简单咨询了一下斗殴致伤的刑罚。
“啊,那等我出来的时候你都快大学毕业了啊。”巫时迁忍着想把小姑娘搂到怀里揉脸的冲动,打趣道,“如果我去里头蹲,你会不会甩了我啊?”
苏曈摇头,认真地看着他:“不会,我会等你的。但最好还是不要坐牢,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的。”
巫时迁觉得自己要糟糕,要不是现在地点不对他想要把她直接抵在墙上亲吻。
他心想着是不是黄妍去哪个庙里给他求了好姻缘,才让苏曈来到他身边。
姚光觉得自己要糟糕,熬了一夜,现在还得空腹被狂塞了一嘴狗粮。
他想请教一下巫时迁在哪儿求的好姻缘,能不能下次去的时候也带上他?
三人直到看到许梦雅才收起了各自的小心思。
许梦雅站起身,可她没敢看苏曈,低着头一直看着自己的鞋尖。
苏曈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跟着姚光从许梦雅的身边走过,没说一句话。
巫时迁不进去,斜睨着许梦雅好一会儿,才坐到长凳上。
录口供的过程很快,苏曈把自己能记得的事情不偏不倚地全都告诉了帮她做笔录的女警。
重回走廊时,许梦雅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巫时迁和姚光聊了几句,准备带苏曈离开:“我们走吧。”
“你等我一下,我跟师姐说几句话。”苏曈对巫时迁说了一声,走到许梦雅身边。
许梦雅头垂得更低了,往后退了两步,肩膀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却吐不出一个词。
苏曈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我会放弃追究你责任。”
许梦雅猛地抬起头,瞳孔震**着不可置信地看向苏曈:“……为什么?”
“因为你最后折返了,所以我不追究。但我希望你不要放弃追究,还有其他受害者,我希望你们都不要放弃追究,让郑明宽能受到应得的惩罚。我不知道你们被留下了什么照片和视频,但该感到羞耻的不是你们,应该是郑明宽感到羞耻。”
苏曈直视着许梦雅,她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在走廊里回**着,一直传到巫时迁耳里。
大雨过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罅隙,细细碎碎地掉落在女孩身上,巫时迁看得恍神,连空气里裹着光漂浮着的颗粒都能看清。
“可是师姐,我不追究,不代表我原谅了你。我不知道你需不需要我的原谅,可我希望你未来有一天你能原谅你自己,自由自在地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
苏曈继续说着,同时从小包里摸出一样东西,塞到许梦雅手里:“如果你真的需要找人倾诉或者帮忙,可以随时联系我。”
苏曈没再停留,转身往巫时迁那儿走。
巫时迁也不顾场合了,拽过她的手腕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在她光滑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姚光翻了个白眼,跟队里的女同事交代了一声等会儿再跟许梦雅好好聊一下,之后领着巫时迁他们往外走。
许梦雅垂眸看着手里小巧的润唇膏,咬住了下唇,直到嘴唇上的伤口再次裂开。
她站了好一会儿,转身慢慢地走回长凳坐下,拿起那位姓姚的警察给她的面包,拆了封,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许是喉咙太紧,她被面包噎了一下,连灌了半杯水,咳出了眼泪。
眼泪也停不住了,混在松软的面包里被一同送进嘴里。
她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和鼻涕,吸了吸鼻子,打开苏曈给的润唇膏给自己疼痛不已的嘴唇抹上。
唇上的伤口会好的,心里的能好吗?
会好的吧。
许梦雅撑着发软的膝盖站起身,向一直等着她的女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