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时迁今晚在父母家吃的饭,巫柏轩跟黄妍争取了好久才能留在学校,可宝贝小儿子第一次离家,黄妍自然一颗心七上八下,一会儿操心他能不能吃饱,一会儿担心他会不会洗衣服。
“他都已经十八岁了,你就别把他当小孩了好吗?当年我的宿舍大半年都没买洗衣机,还不是自己摸爬滚打过来的?”巫时迁夹起巴浪鱼背脊上的鱼肉,往豆酱里蘸了蘸。
“什么摸爬滚打,说得环境好像有多艰苦!那是因为你们宿舍那时候总没商量好凑钱的事,才拖了一个学期买洗衣机。”黄妍帮他把鱼肉剔起,全堆到盘子一边。
巫时迁没料到黄妍还能记得这么久之前的事,连他自己的记忆都模糊了,只记得那时候衣服都攒着几天才洗一次,丢桶里踩个几脚就捞出来晾。
他夹了箸芥兰炒牛肉,说:“我认识的一个小孩跟柏轩一样大的年纪,但人家今天可是一个人去报到的,什么事情都自己来,柏轩真该跟她学学。”
黄妍瞪了他一眼:“你才应该学学人家,你活到三十五了不也只会煮个泡面吗?”
巫时迁咬着牛肉,声音囫囵着:“我能赚钱啊,赚了钱请钟点工不就行了。”
黄妍没好气,把鱼头和鱼骨夹了下来放自己碗里:“那等你老了呢?身边也没个人能照顾你,等我们走了你该怎么办?也用钱请个看护?”
巫时迁咧开嘴笑:“对啊,要不就把房子卖了,住老人院也行啊。”
“巫青山,你看看你儿子!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黄妍埋怨道。
一直默默吃饭的巫青山往老婆碗里夹了一筷子牛肉:“哎,时迁自己的生活他自己有把握的,你别总管着他。”
“他一没老婆二没女朋友,再没个人管着他,他怕是要上天喽。”
今晚的汤是海带炖排骨,汤水奶白,香气四溢,排骨炖得软烂,轻轻一吮便骨肉分离。
黄妍吃到一半,忍不住,还是给小儿子打了个电话,问他今晚吃什么。巫柏轩正在饭堂吃着饭,干脆拍了张照片发到家庭群里,老母亲一看那碗汤就一片青叶子,连块肉都瞧不见,立马又心疼了,命令巫时迁跑一趟给弟弟送壶汤。
若是平常的巫时迁早就撒腿跑了,可今天的巫时迁没多想就应承了下来。
草绿色的保温壶装满了一大半,沉甸甸的,巫时迁问母亲:“妈,汤还有多吗?”
“有啊,还剩了一碗多一点,你要吗?我给你盛。”
“你帮我用保温壶装起来吧,我带回家喝。”
巫时迁也不留下来陪父亲喝茶了,拎着两壶汤就往外走,防盗铁门开了一半,巫时迁突然回头,对着黄妍说:“妈,你下次炖黄豆猪蹄汤吧?”
黄妍正收拾着餐桌,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大儿子。
她点点头:“那我下次买猪蹄回来。”
巫时迁在那一瞬鼻尖泛酸,他别过头,说了声“走了”,推开了铁门。
结束和苏曈的对话后,巫时迁先给巫柏轩打了个电话。
“哥,妈跟我说了你要来,你现在到哪儿啦?”巫柏轩这时正和室友们在超市买零食和日用品,一群男孩子嬉闹着。
“我到学校正门了。”学校不设车禁,外来车辆登记好了车牌就可以进,巫时迁排在车队里等着保安一辆辆登记。
“那你等会儿直接开来超市吧?我还没回宿舍。”
“你发个定位给我。”
“行嘞。”
超市门口站着几个少年,巫时迁停稳后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向他跑来。
巫时迁把不锈钢的那一壶从车窗递出去给巫柏轩,唠叨了几句:“别玩游戏玩太晚了啊,喝酒吸烟这些都别碰,你自己的身体情况怎么样自己清楚。”
“知道啦,你怎么变得和妈一样了。”巫柏轩站在超市灯牌红黄交织的逆光里,笑得灿烂,他看到车里另外一个保温壶,问,“那一壶是什么啊?”
“也是汤啊,妈让我带回家喝的。”巫时迁说谎可是不用眨眼睛的。
“哦,你现在要直接回家吗?要不要上去我宿舍坐一下?”
“不要不要,你宿舍有什么好玩的,我走了,你和同学们回去吧。”巫时迁对几个大男孩扬了扬手,跟巫柏轩道别后开走了车。
宿舍区分了好几块,巫时迁按路牌指示开到了苏曈的那一区,刚刚和苏曈约的是十五分钟后楼下见,他早到了十分钟。
他有点后悔刚才没去自助洗个车,只好临时抱佛脚,喷了点水刮了一下玻璃。
他打开副驾驶的手套箱,记得许久之前助理好像漏了包湿纸巾在他车上。手套箱真的乱,一大堆有的没的,他翻了一会儿才找到那包薄薄的湿纸巾,可抽出来时发现棉巾早就没了水分。
哎,总比没有好。
他把车头和中控都擦了擦,副驾驶的出风口也擦了一下,纸巾上沾了薄薄一层灰。
扶手箱也乱糟糟,数据线、香烟、打火机、钥匙、手机、零钱、喉糖……他把不着急用的东西拣出来丢进手套箱,反正手套箱盖上门就看不到了。
一抬头,巫时迁觉得车窗有点脏,便下了车把副驾驶的玻璃和后视镜都擦了一遍。
他正撅着屁股擦后视镜时,身后传来一声:“巫老师?”
巫时迁猛地直起腰,转过身后迅速把手里的纸巾悄咪咪地塞进后裤袋里。
冒冒失失的人变成是他了。
巫时迁是第一次看苏曈没扎辫子的模样,少了一些稚气,多了几分成熟。
及胸的乌发泛着水光,后侧方的路灯在女孩发顶倒上丝滑蜂蜜,香甜的暖光顺着在夜风里飘起的发丝,流淌至她的肩膀和手臂。
就算逆着光,那双总含着水的眸子也在夏风吹拂里**起一片波光。
巫时迁一时恍惚,竟觉得苏曈岁数多长了几年。
苏曈也看向巫时迁,她直视着男人的眼,没忍住地皱了皱眉。
巫老师最近有那么忙吗?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十几分钟前,苏曈在电话里本来是想拒绝的,可巫时迁说他人已经快到学校正门了,把汤拿给她他就要回去。
苏曈越来越觉得巫时迁有话要对她说,可他偏偏吞吞吐吐的,硬是不说。
送汤这又是什么套路啊?干嘛拒绝了她,又总对她那么好?
少女一边埋怨,一边赶紧换下身上的睡衣,她从衣柜里随便抓了一套衣服穿上,头发也来不及吹干整理,拿起宿舍钥匙和手机就往外跑。
继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其实不算上小时候的事,这次也只是他们俩第三次碰面。
可巫时迁和苏曈心里都同时觉得,两人好像已经认识了好久。
起风了,山风总是阴凉一些,凉风挠过鼻尖,苏曈捂着嘴打了个喷嚏,抱着手臂搓了搓上面的鸡皮疙瘩。
“先上车吧,别着凉了。”巫时迁帮她拉开了副驾驶车门。
车座上放着个保温壶,苏曈拎起它,坐上车后抱它在怀里。
苏曈本以为巫时迁只是想在车上说说话,没想他启动了车子,她只好拉过安全带扣上。
“要去哪里呀?”她问。
“随便开开吧,在这里停着的话,如果被你同学看到了会不太好?”巫时迁心里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话都没怎么经过大脑。
苏曈蹙起眉:“为什么会不太好?”
巫时迁笑笑:“觉得你和社会人士交往过密?”
“如果有人问起,那我说您是我叔叔就好了啊。”
巫时迁顿了顿:“……你不是说,不要叫我叔叔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啊,巫叔叔。”苏曈噘着嘴,语气刻意地喊了他一声。
女孩的声音像打翻了小熊的蜂蜜罐子,淌了遍地的蜜液。
巫时迁觉得车内也像被路灯倒进了浓稠甜腻的蜂蜜,和身边的清新茉莉花香混在一起,牵扯出一种让他欲罢不能的甜气。
甜到他想……
刹那间闪进巫时迁脑内的念头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还是叫我巫老师就好了。”
“我不要,我现在要叫您巫叔叔,您可是长辈。”
“苏曈……”巫时迁有点无奈。
“巫叔叔,巫叔叔,巫叔叔!”苏曈心里的小气球扑哧扑哧地一点一点涨了起来,一声声唤得可起劲了。
这一声声却是把巫时迁喊得头皮发麻,他皱眉:“你今晚怎么了?是在生我的气吗?”
啵!
气球迸裂,跑出来的气体一股脑地涌上了胸腔和喉咙,直窜上脑门。
苏曈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所以她不喜欢这个在巫时迁面前总会无法控制情绪的自己。
这个患得患失、冒冒失失、发小脾气的自己。
这个总想触碰他,却又收回手的自己。
她深呼吸后开口:“您先停车。”
巫时迁没踩刹车,他不想停。
“巫时迁,停车。”
刹车声划破静谧的夜空,原本的车速不快,苏曈只是往前倾了倾身,被安全带勒了一下。
她解开安全带,侧过脸看那把下颚线咬得极紧、眼神复杂的男人。
“我当然生你的气,气你给我发信息,气你打电话给我,气你还给我送汤,送什么汤啊……简直莫名其妙!”
苏曈生气的模样认真且严肃,声调没有拔高,只是加快了一点语速:“巫老师你到底想要干嘛啊,都已经拒绝我了,要不你就拉黑我吧?这样我也好死了这条心。”
“你总是这样子在我面前出现……要我怎么忘了你啊?这对我来说太难了,我光是,光是要忍住不去想你,已经花了很大的力气,你知道吗?”
苏曈胸口起伏,双眉越蹙越紧,声音里快下起雨。
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样的关系算不算是“暧昧不清”,是的话她不想要,太难受了。
她宁愿回到自己的小暗房里舔舐自己的伤口,或许总有一天小暗房里的照片都会收集成一本相册,那她就存放在自己心里的角落里,等她未来也有自己的爱情和家庭时,偶尔翻开来看看就好了。
苏曈宁愿自己从未认识过巫时迁。
没见过他,就不知道他能有那么柔软的一面。
没抱过他,就不知道他肩背上的温度和味道。
“对不起,是我想得不周到。”巫时迁道歉,是他没控制住自己。
他心里的石头是动了,可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多得像藤蔓般把那块石头又缠绕在原地。
“所以巫老师,你到底想要干嘛啊?”
苏曈问了第三次这个问题。
巫时迁张合着口,像个说不出话的哑巴。
一双眼眸在暗处仍像流光溢彩的琥珀,苏曈帮他回答:“巫老师,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自己很清楚。但你不是,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
“……你。”
巫时迁盯着她的眼,一时出神,竟说了出口。
他声音低且暗,苏曈没听清,回问了声:“什么?”
巫时迁改口,反问她:“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