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火车票没去程紧张,连磊然买票时把他和姜南风的位置买在另一个车厢,和其他人分开坐了。
MP3没电了,但姜南风不想跟连磊然借MP3,只能一直听着绿皮火车“哐啷哐啷”的声音。
贾彬后来跟她道歉了,是这三年来的第一次认真道歉。
这场“战斗”她赢下一分,可她丝毫没感觉到有胜利的感觉,反而挫败感汹涌漫起。
两败俱伤,或许就是这个模样吧,她想。
车厢已经熄灯,只有窗外月光一路伴随,姜南风面朝车壁侧躺,过了没一会儿,身后有人坐下。
连磊然擡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发侧,声音哑得好似被砂纸打磨过多遍:“南风,对不起。”
肩膀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姜南风鼻子酸涩,忽然之间,觉得很像回到好多年前的那一晚,姜杰在她的床边站了许久,最后只道了一句“对不起”。
后来姜杰走了。
那这一次呢?
连磊然也要走了是吗?
“你是因为什么事情、咳……什么事情跟我道歉?”姜南风沉默了好长时间,再开口时嗓子哑得好似即将死去的夏蝉。
“订房的事,贾彬的事,吵架的事……南风,我想做好的,可好像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连磊然自嘲地笑了笑。
他急着成长,急着让自己羽翼渐丰,急着逃离他觉得不适、没有归属感的环境。
他以为翅膀已硬,可以高高飞上天空,却不知自己已经陷进一个恶性循环里,那窟窿大得无法补救。
手指一下一下顺着姜南风的发尾,连磊然发现不知何时,女孩的头发长长了许多。
想当年,他给她画漫画形象时,还是个蘑菇头的小女孩。
他好像,好久好久,没给姜南风画过画了。
许久没得到回应,连磊然叹了口气:“南风,我们好好聊一聊好吗?”
敏感状态下,姜南风能很容易就察觉出对方的语气,就像连磊然此时话语中的无奈和疲惫感。
她拨开连磊然的手,微微侧过头看向他:“没什么好聊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中午我都听明白了。”
月光下,女孩的脸惨白无色,一双不知道哭过多久的眼睛水盈盈的,嘴皮子都破了。
心脏宛如被钝刀磨过,连磊然又放软了声音:“南风,我是个普通男人,就像你会吃我和姚子美的醋,我也会计较你和陆鲸之间的相处啊。别说陆鲸了,有的时候你和巫时迁靠近一点,我都会难受。”
“可是、可是……”
姜南风委屈得不行,连直视连磊然都没办法,双手交叉在脸上,挡住了潺潺流泪的眼睛:“我已经按照你说的,跟他们都保持距离了啊……你还想要我怎样做?那些都是我的朋友啊,是认识了好多年的朋友……以前从来、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谈个恋爱还得先把朋友都抛下……
“你长得又高大又靓仔,好多女生钟意你,大家都说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找一个小胖妹做女朋友,表面上说我好幸运,能找到这样的男朋友,可私底下他们都在说、都在说我配不上你……”
连磊然急忙打断:“我从来都无嫌弃过你的身材!”
啜泣声好似受伤小兽,姜南风把所有心里话全倒出来:“但是贾彬开我身材玩笑的时候你也没有维护我啊……呜呜——我不喜欢和他们一起同枱吃饭,他们的眼神和视线,都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连磊然的外貌太出色了,众人的目光不仅落在他身上,也落在她身上,姜南风不知不觉地,就陷进了身材焦虑中。
不止美院,整个大学城里身材好的姑娘实在太多了。她的室友和同学都是小鸟胃,每次跟她们一起去打饭的时候,姜南风多要一两个菜都感觉下一秒会有人从她背后跳出来,说她“胃口真好”。
说到难受处,姜南风哭得大喘气,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不应该是这样的,谈恋爱不应该是这样的……连磊然,我好累了,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太难受了……呜呜……”
她思绪混乱,她话语含糊,她只想哭诉自己的一肚子委屈。
她以为只要她像以前那样有话直接说,连磊然是一定能明白的。
她以为连磊然还会像笔友时期那样,如知心大哥哥那般接住她的所有烦恼。
她以为,她以为,她以为……
当她把污糟心事都倾泻干净后,没等来连磊然的安慰和鼓励。
“南风……如果这段关系让你这么难过、让你这么累,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很凉,就如这渗进铁皮罐头里的悲凉月光。
眼泪仍在往外淌,把心脏浸成一滩烂泥,气球残骸轻飘飘落下来,掉进泥泞里。
若是再去捡,只会让自己又陷进去。
姜南风的手还是没有放下来,沉沉地应了声:“好,我知道了。”
回到广州东站已是隔日早晨,阳光明媚得过分,姜南风心想,这一点都不应景,应该来场大暴雨才对。
连磊然提出要送她回大学城,她摇头拒绝:“不用了,就到这里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南风……”连磊然如鲠在喉,他心里还有许多话想说,却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最后他只道一句,“那你回到宿舍了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也好,可以吗?”
姜南风默了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了,拜拜。”
她没有跟远处的师兄师姐们道别,掂了掂行李袋,转身走向地铁站的方向。
羊城通刷卡进站,她已经很熟悉如何从这里坐地铁回大学城,因为连磊然租的房子就在东站附近,她以前每个月要坐好几趟。
坐到公园前,转二号线,一直到万盛围终点站,再转四号线,回到大学城,全程得一个多小时。
她有些累了,不想坐那么久的车了。
到站广播念出“体育西路”,车门“滴滴滴”响,姜南风在最后一刻下了车。
安全门关上,列车驶离,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迷雾逐渐散去,站台上只剩零星几人。
半晌,姜南风动了动脚,往上层走。
刷卡出站,她熟门熟路地走向其中一个出站口,十分钟后,她站在一个小区门口。
姜南风大一的那一年,陆嘉颖搬了家,那一次姜南风还过来帮忙收拾东西,陆嘉颖对她说,这里就是她在广州的“家”,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第一时间回来这里。
可她没带门禁卡和钥匙在身上。
陆鲸正在吉之岛买着牛奶,接到电话后把购物篮直接丢下,跑出天河城,往家的方向飞奔。
几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冲出电梯,在家门口见到蹲在地上的姜南风,她蜷缩成一小团,好似被雨淋湿的小蘑菇。
跑得太急,嗓子眼都有血腥味了,陆鲸喘着艰难开口:“你怎么……突然就来了?不是、不是去旅游了吗?”
这几个月他并不好过,姜南风明显离他远了不少,别说主动来电,QQ上都不怎么聊天了,陆鲸的邀约她都一口拒绝。
这是他最害怕的情况,他只能从她的QQ签名、空间日记,或者从别人口中才能知道她的近况。
姜南风缓缓擡起头,声音有气无力,答非所问:“我按了门钟,但没人开门。”
陆鲸见过许多次女孩哭得狼狈的模样,但这一次或许是最严重的,她的面色苍白,眼皮鼓鼓泡泡,眼角眼睑通红,如被沸水烫伤。
仿佛有无形的手猛攥住心脏最脆弱的地方,陆鲸急忙掏出钥匙开门:“小姨和朋友去泡温泉,我刚去了超市。”
他弯腰帮她提起地上的行李袋,开门见山地问:“你和连磊然发生了什么事?他对你做了什么?”
这几年大家都在成长道路上越走越远,姜南风也是,陆鲸眼睁睁地看着她学会了隐藏情绪,成为喜怒哀乐不再明晃晃挂在脸上的“成年人”。
很少有事情能让她大喜或大悲,如今能让她哭成这鬼样子,那姓连的十有八九脱不了干系。
“我今天来,是有话要问你……”
姜南风刻意忽略陆鲸递过来的手,选择扶着墙自己站起来,可她蹲太久了,脚麻又头晕,踉跄了两步倚着墙再次跌坐在地。
“南风!”陆鲸慌忙丢了行李袋,蹲下身伸手扶她。
少年的手心温热干燥,手臂被他触及的那块区域好似被滚烫陨石划过,瞬间蒸发掉全部水分,热气沿着那一处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姜南风心知肚明,自己已经无法以“儿时玩伴”那样去看待陆鲸,她慌慌张张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双手也无意识地在面前挡着,一句话脱口而出:“不行、不行……我们靠得太近了!我们是朋友……不能、不能靠那么近!”
先是怔愣片刻,接着后槽牙蓦地咬紧,陆鲸气得磨了下牙,双膝跪地,一手各抓住姜南风一只腕子,用力往后把她钉到墙上,不让她像只鸵鸟把自己的脑袋埋起来。
陆鲸声音沙哑低沉:“姜南风,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姜南风双腿发麻无力,只能扭着上半身挣扎,却发现自己挣脱不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鲸的力气比她大好多好多,她被完完全全地笼进了他的影子里。
是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呼吸好急,比跑了八百米还要急,胸廓起伏不停。盯着陆鲸深不见底的眼眸,她的眼睛又渐渐起了雾,颤着声问:“陆鲸,我问你……你、你还记得几年前‘鬼屋’那一天的事吗?”
陆鲸的呼吸没有比姜南风缓和多少,他轻喘着反问:“为什么要提起那一天的事?连磊然跟你说了什么?”
“昨天……昨天我跟磊然吵架了……他说我在‘鬼屋’时一直喊的是你的名字……我说我们只是朋友……”悲伤如月夜里的浪潮高涨,姜南风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东一句西一句,语无伦次,“他提分手,我同、同意……唔——”
她忍哭忍得牙齿都打起颤,连续倒抽了几口气,接着紧紧咬住了嘴唇,接下去的话怎么样都说不出来了。
她本来是想来问陆鲸,连磊然说的是不是真的?她真的在受到惊吓的时候一直喊的是陆鲸的名字吗?
但她问不出口了。
她从陆鲸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呼吸,南风,别憋气。你可以哭,没关系的,你想哭就哭。”
陆鲸心痛不已,他承认自己心里有着许多阴暗想法,总盼着有一天姜南风会和连磊然分手,接着来找他哭诉,到那时候他就可以煽风点火,挑拨离间,趁虚而入。
可当这一刻到来,他却没有感受到一丝喜悦。
他见不得他喜欢的姑娘不但没了笑容,连哭都要藏着掖着。
好难受,好难受。
陆鲸渐渐松了手劲,胸膛里一直紧紧箍住口袋的绳子也终于松了,一圈又一圈,簌簌落地。
白天的走廊感应灯没那么灵敏,光线昏暗,每一个角落都浸满女孩隐忍的哭声。
“南风,你如果觉得有需要,我可以去跟连磊然解释,你和我之间只是朋友。”
陆鲸苦笑一声,声音很低:“因为我喜欢你,我没办法看着你现在这么痛苦,而我什么都没法为你做。”
一直耷拉着脑袋的姜南风蓦地睁大眼,泪珠子“啪嗒”滴到衣服上。
她仰起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陆鲸接着说:“你不要误会,我的喜欢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不是好邻居之间的喜欢。”
陆鲸擡手,屈起指节勾走她下巴摇摇欲坠的泪珠,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南风,我对你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你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