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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南风 正文 第078章 看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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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熙跟着熟门熟路的陆鲸来到广美食堂,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远远地看见姜南风朝他们跑来。

    姜南风来到老友面前,微喘着笑道:“陈sir,好久不见啊陈sir——欢欢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她这周和同学约好了出去玩。”陈熙毫不客气地“哼哼”两声,“你也知道好久不见?平时周末进市区的时候怎么不找我们吃饭?”

    姜南风一噎,很快扬起笑:“哎呀,周末这种情侣时光,我当然不会去做你和欢欢的电灯泡的嘛。”

    黄欢欢在增城那边读书,每逢周末要么她来广州市区找陈熙,要么陈熙过去增城找她,两人就像“糖黐豆粤语,如胶似漆的状态”,据说陈母和黄母已经在替他们考虑婚事问题了。

    从大一开始,陈熙每个暑假都会去各个单位实习,像是派出所和法院,今年暑假他还去了一个分局的刑侦支队实习,大忙人一个。

    姜南风得有小半年没和他见面了,上次见面还是今年五一,在珠海读大学的巫时迁来广州找陈熙玩,好不容易“好运楼帮”人齐,约好一起去吃饭唱K。

    那一次,姜南风叫上了连磊然。连磊然一开始拒绝了,让她自己玩得开心就好,后来她多少有些不开心,连磊然才同意了一起去。

    可那晚连磊然明显情绪不高,两人因为此事也起了矛盾,连磊然说:“平时你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去吃饭唱歌也是这个样子的,宁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拿着手机看小说,也不跟大家一起玩。”

    连磊然经常会说一句话,他觉得“好运楼”在姜南风心里,比“男朋友”重要多了。

    姜南风压住心里翻涌的酸涩,擡眸瞄了一眼陆鲸,声音稍微往里收了一些:“寿星公,今天吃蛋糕了吗?”

    “室友买了嘉顿蛋糕给我吃。”陆鲸半阖眼帘,微微蹙眉,“你怎么又瘦了?”

    闻言,陈熙才打量起姜南风。

    如今的女孩黑发长度及肩,刚睡醒的缘故,发尾胡乱翘着;以前那张肉肉圆脸这几年是消瘦了一些,下巴尖了,脸颊肉不好掐了,而且脸色有些青白,没什么血色,更凸显眼下那片淡淡的阴影;她身上的卡通薄卫衣在高中时就见她穿过了,那时穿着尺寸刚刚好,现在倒成了宽松款式。

    陈熙也皱眉:“姜南风,你不要再乱吃减肥药了啊。”

    姜南风睁大眼睛:“我哪有!见过鬼还不怕黑吗?哪还敢吃啊……”

    大二上学期流行起网购,购物网站上什么都有卖,鼠标点一点,过几天包裹就送到学校门口,方便得不行。

    也在那时候,女生之间风靡起一款“排油丸”,说什么一个月瘦十斤,三个月变女神。

    姜南风抵不住诱惑,买了一个疗程,她想偷偷瘦下来,然后惊艳连磊然和他的朋友们。瘦是瘦下来了,但副作用接踵而来,失眠、心悸、提不起精神、走路无力……等等。

    寒假回家时,朱莎莉发现了她吃那些来路不明的药物,气得差点拿出丫杈抽她几下,这件事整栋好运楼也都知道了。

    也正正好,当晚的晚间新闻正好做了有花季少女因为吃减肥药猝死的专题报道,吓得姜南风当场就把偷偷藏起来的减肥药全冲进老马桶里了。

    三人在饭堂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姜南风边打开饭盒边吐槽:“我也没有瘦啊,上称的数字都没怎么变,啊——年纪大了真的好难瘦下去啊。”

    陆鲸把装着西多士的饭盒也打开,莫名有些烦躁:“又没人说你身材,你干嘛总要瘦?”

    陈熙在旁边帮腔:“对啊,我们好不容易把你养得胖胖的,你知道你的巫老父亲有多少个夜晚含泪而眠吗?”

    “去你的!”姜南风笑骂,接过陆鲸递来的一次性叉子,噘着嘴说,“你们是没说,不代表别人没说啊。而且就是因为你们总夸我,我才看不到我自己的问题……”

    “这本来就不是问题,到底谁说你啊?”陆鲸越想越不爽,直接问,“是连磊然说的吗?”

    姜南风顿住,陈熙也猛地一颤,桌子下的膝盖往陆鲸狠狠一撞,示意他冷静。

    “……哎呀,你误会啦,不是他说……就是、就是……”瞬间鼻酸难忍,姜南风赶紧低下头,“算了,不说这件事了,我吃饭。”

    “对对对,你快吃,西多士凉了不好吃。”陈熙还帮她把吸管插进烧仙草的杯子里。

    在姜南风面前,陆鲸总是很容易失去冷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起了烟瘾。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伸手给陈熙:“给我根烟。”

    陈熙讶异,他们好运楼一群男孩很早就学会抽烟,陆鲸也会,但他很少抽,也没有烟瘾。如今陆鲸主动跟他要烟,算是难得一见的事。

    陈熙匆忙把烟盒和火机都塞给陆鲸,陆鲸接过后走出饭堂,站到没人的地方点了一根。

    白烟漫起的时候,他含糊地啐了一句:“谈的什么狗屁恋爱……”

    陈熙还在给陆鲸说好话:“他、他他昨晚睡得不好,所以脾气也臭,你别忘心里去。”

    姜南风“哈哈”笑了两声:“认识那么多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脾气?”

    她安安静静地吃着意粉,陈熙努力找着话题,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敛了笑,压低声音:“对了,我昨晚跟我妈打过电话,她说张老师的情况有点不妙,是怎么一回事?”

    姜南风一口意粉没怎么咬断就直接咽下去,长长叹了口气,才说:“嗯,前几天张老师的心跳停了一次,后来抢救过来了,但情况……你知道的,毕竟那么长时间了。”

    嘴里嚼着她最喜欢的牛柳意粉,可姜南风食之无味。

    张老师在一年前出了事,至今仍昏迷不醒。

    杨樱将毛巾拧干一些,轻擡起张雪玲的手臂,仔细替她擦拭身子。

    病床上的母亲因为昏迷多时,已经瘦得快没了形,肌肉变得松软,薄薄一层裹着骨头,杨樱擦拭得认真,却没办法让母亲苍白的皮肤染上血色。

    一年前的国庆,杨樱正跟着舞室的同伴们在市区做一场商演,等到活动结束后才得空看手机,无数的未接来电让她心悬至半空。

    她选了一个打回去,电话那边是张雪玲的一位同事,杨樱之前在谢师宴上见过对方多次。

    对方让杨樱赶紧回汕,说张雪玲从五楼坠落,目前送院抢救中。

    脸上的妆来不及卸,杨樱直接跑去客运站坐大巴回去,五六个小时的车程,手机打得滚烫,杨樱也哭得声沙。

    张雪玲是在学校里出的事。

    一位高三女生初尝伊甸园里的禁果,结果意外怀孕,男友是她的同班同学,男生不愿意负责,甚至想要与她结束关系,两人推搡拉扯的过程中,女生摔倒,不幸流产。

    事情闹得有点儿大,女生出院后,女生家长带着她直接冲到学校教室,指认出男生后,非要对方给个说法。双方吵的话有些难听,其他同学都在场,女生受不住刺激,一时轻生,爬上了教室窗户,哭着说她不想活了。

    眼见女生一条腿已经迈出去了,张雪玲飞扑过去拉她,可力气不够,两人一起坠楼。

    张雪玲伤势较重,杨樱赶到医院时,母亲的手术已经结束了,送进了深切治疗部。

    学校领导说,他们联系上了张雪玲的前夫杨向荣,但对方人在外地,没那么快能赶回来。

    杨樱举目无亲,这么大的事儿她一个人没法承担,第一时间她给姜南风打了个电话,哭着说张雪玲出了事。

    半小时后,好运楼有一半的大人都赶到医院来了。

    杨樱没忍住,直接扑进朱莎莉怀里嚎啕大哭,哽咽着说她是想逃,但没想过要张雪玲像如今这样命悬一线。

    后来张雪玲从ICU出来,移进普通病房,但再也没醒过来。

    杨向荣几天后才姗姗来迟,他还带着现任妻子于露露一起来。

    杨樱与养父已有多年未见,再次见他有些年幼时的恐惧油然而生,男人上下打量的目光让她毛骨悚然,而他身边的女人目光则是带着杨樱很熟悉的敌意。

    ——杨樱其实是不希望杨向荣出现的,但她一时分不清,她死守这个秘密,究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其实是个凄凉悲苦的孤女,还是想不让别人知道,张雪玲她因为无法生育被丈夫抛弃。

    杨向荣没开口,反而是于露露将这件事像讲茶余饭后的碎嘴八卦那样,在大家面前轻飘飘地说了出来。她还说了个连杨樱都不知道的“秘密”,张雪玲也是孤女,无依无靠,而杨向荣当年离婚时算是有情有义,买的这套房子还写了张雪玲的名字。

    那天是周六,闻讯的姜南风和陆鲸特意从广州赶回来,朱莎莉和其他家长也在场,杨樱觉得自己仿佛站在行刑架上,紧闭着眼,等着脑袋上的铡刀下一秒就要落下。

    但铡刀没有落下,她睁开眼,见到的是朱莎莉挡在她身前,听到的是朱莎莉不顾场合地对对方大声呵斥,说如果不是真心想来帮忙的话,麻烦你们离开。

    姜南风就没母亲那么温柔斯文了,骂了几句三字经后被朱莎莉敲了下脑袋,姜南风才愤愤不平道,这些事情对我们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杨樱那晚在203睡的,和姜南风挤一张小床。

    这次和十九岁那个夏天不同,杨樱把好多的秘密都讲给姜南风听。

    姜南风半眯着眼,含含糊糊地说,又不是因为杨樱是张老师的女儿才跟她做朋友,跟杨樱做朋友,只是因为她是杨樱。

    姜南风困得不行,说话说得颠三倒四,到最后翻来覆去地说,杨樱你不用怕,有我和我妈给你撑腰。

    杨樱也被她的声音哄得快要入睡,但还是强撑起精神,讲述她已经没剩多少记忆的福利院生活。

    她原来的名字叫“杨英”,所以不用改姓,“樱”是张雪玲给改的,因为张雪玲觉得樱花很漂亮,杨樱也很漂亮。

    张雪玲还未离婚时性情温柔许多,会给杨樱梳着头发,说等她长大了,就带她去看樱花。

    ……

    “所以你要快点醒过来呀,等明年春天,我报个团,我们一起去看樱花吧。”

    杨樱嘴角浅浅扬起,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我现在在的那个舞室有点儿知名度的,经常接活动演出,所以你不用怕,以后换我养你。”

    隔壁床也是个脑干受损的病人,照看丈夫的阿婶听不得这种话,唉声叹气,说:“阿妹啊,你阿母有你这样的走仔女儿,真的是她的福气。”

    杨樱笑了笑当做回应。

    她给张雪玲擦完全身,扣好病服扣子,掖上被子,再捧着面盆走去卫生间倒掉,走回病房,朱莎莉已经来了。

    朱莎莉打开保温饭盒招呼杨樱:“肚子饿了吧?赶紧来吃。”

    杨樱笑道:“还行,早上你煮的粥我吃得好饱。”

    朱莎莉心疼道:“你得吃多点才行,瘦得都快没肉了。这路还长着呢,得吃饱饱,才能好好走下去。”

    杨樱连连点头:“嗯,我知道的,我现在就吃。”

    出于某些原因,学校希望杨樱等人不要将张雪玲的事情公诸于众,至于张雪玲的医药费住院费,学校会承担,师生和家长们自发筹集了一笔不少的捐款,张雪玲也有一些存款,所以经济方面杨樱没有太大的压力。

    她本来想过要休学一段时间,但好运楼的家长们让她安心读书,大家请了个陪护,平日白天也会轮流去医院看张雪玲,让杨樱等有节假日再回来就行。

    但杨樱还是压榨着自己的体力和时间,尽量争取每周周末都回一趟汕头,周五早上的课一上完就去客运站,周日下午的车赶回广州。回汕照顾张雪玲的时候,她就住在姜南风家里,朱莎莉说这样有个照应,比较放心。

    杨樱觉得和高中过海读寄宿高中的那段时光有点像,只是轮渡变成了大巴,大海变成了高速公路。

    那时候每个周五下午,她一走出码头,就会见到在门口候着的张雪玲。

    当时的杨樱把所有的叛逆都收进骨头血肉里,每天都盼望着快点到大学,她才能离开母亲的视线。

    可如今,她却每天都盼望着,母亲能睁开眼睛,再看她一眼。

    刚把朱莎莉带来的饭菜都吃完,杨樱电话响了,是姜南风打来的。

    她匆匆走到楼梯间去接电话:“喂,你吃饭了没?”

    姜南风嚼着椰果,声音囫囵:“吃啦,陈熙今天来大学城玩,给我打包了吃的。”

    陈熙凑到手机旁嚷嚷:“不是我买的,是陆鲸,是我们的陆鲸大宝贝打包的。”

    姜南风差点噎到,赶紧推开陈熙,走远了几步,继续对杨樱说:“我们刚才聊起张老师的情况,多说了几句,就给你打个电话。你现在在医院?”

    “对啊,莎莉姨给我带了饭,我刚吃完。”

    “哎哟,今天轮到我妈‘值日’是吧?”

    杨樱笑了两声:“对啊,她让我今天早点回广州。”

    “张老师今天情况怎么样啊?”

    “老样子咯,我感觉她又瘦了,皮包骨。”杨樱叹了口气,“南风,医生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姜南风顿时停住了脚步,见状,陈熙和陆鲸也停了下来,两人面面相觑。

    “杨樱,你……我……”姜南风竟组织不出词句。

    顾才以前说她像不倒翁,无论怎么推,她都会站起来,还能带动别人也一起站起来。

    但她现在有些迷惘,到底她的自信是不是过分盲目?她是不是只是空喊口号,但给不了别人实际的帮助?

    杨樱的情绪倒是没太大起伏,她轻声道:“没事的,南风,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秋风凛然,姜南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揉了揉鼻子,哑声说:“好,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在你身边。”

    杨樱想哭也想笑:“嗯,知道啦。”

    挂了电话后,杨樱走回病房,朱莎莉已经跟隔壁床的阿婶聊起来了。

    跟朱莎莉道别后,杨樱离开了医院,直接坐三轮车去了最近的城际大巴车站。

    她的行李只有一个书包,装着一本《傲慢与偏见》的原文书,一个英语听力资料和舞曲各占一半内存的爱国者MP3,一个不锈钢保温杯,一套内衣裤,还有朱莎莉早上刚买的面包。

    上车后她给姜南风和朱莎莉都报了平安。姜南风叮嘱她路上小心,保管好财物,又问她:「晚上要不要我和纪霭来华师找你吃饭?」

    杨樱顿了顿,很快回复:「我还不一定能在吃饭时间赶到学校,我们改天再约吧。」

    她再发了几条信息,就收起手机。

    快的话五个半小时、慢的话七个小时的车程,杨樱已经很习惯了。

    她听了一会儿听力,就把书包前背在胸前,倚着车窗睡过去。

    中途停休息站的时候,杨樱下车上了趟洗手间,再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边很快接起,直接问她:“到哪里了?”

    杨樱声音放软:“到鲘门啦,你睡醒了?”

    江武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懒散散:“嗯,刚醒,进广州了就给我电话,我过来接你。”

    杨樱终于露出甜美笑容:“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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