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月赶稿进度:7/20张。赶稿期间,无急事请勿扰!」
姜南风刚改完QQ签名,就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
伸个懒腰,肚子竟开始叽里咕噜直叫唤,宿舍里只有她一人,空空荡荡,所以连肚子的响声都格外清晰。
她把手伸进电脑旁边的薯片袋子里,摸了摸,已经没有成块的薯片了,只好拿起袋子,仰脖张嘴,把袋子里剩下的碎屑都倒进嘴里。
这是她最后一包零食了,桌底下的零食筐里只剩一个孤零零的康师傅公仔面。
明天要交给编辑的稿子里还有两张Q版没上色,姜南风本想忍一忍,熬到画完再去补眠就好了,不然这碗面吃下去,明早肚子上的“游泳圈”又要大一点……
市面上的漫画杂志越来越多,从大二时姜南风便开始被编辑邀稿,她擅长Q版人物设计和四格漫画,画风可爱,色彩鲜明,还有最重要的“从不拖稿”这个优点,让越来越多的编辑找她约图。
除了邀稿,她也接一些商稿,像是国产动画的周边设计、活动吉祥物设计等。最近她还接了个羊城通的卡面设计,一想到未来搭乘地铁时,可能身边的乘客正用着她设计的车卡,姜南风就干劲满满。
虽然单图的稿费不算太高,但数量取胜,姜南风拼得最狠的那个月拿了近四千的稿费,这对她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了。她也用这笔收入报了个香港团,带着朱莎莉去大屿山搭缆车,去维港观夜景,去海洋公园看海豚。
但因为白天有课,姜南风基本上只能在晚上干活,就像当年艺考集训在画室时那样,连续熬上几个晚上是很常见的情况。
不过这也是美院生的常态,就这会儿,雕塑室和画室应该依然灯火通明。
姜南风灌了半杯水,拿起压感笔点了两下,回到photoshop页面,在画板上划了不到五分钟,肚子又叫了。
心也静不下来,越来越烦躁,最终她叹了口气,趿拉拖鞋走去煮开水。
这个热水壶是大一时姜南风和室友一起买的,用了两年多,如今烧水时总有异响,壶壁上黄黄的水垢也很难完全去除,但姜南风一直懒得换。
毕竟如今另外三个室友都不常在宿舍里住,重新买一个水壶的话,姜南风得自掏腰包。
——这两年来姜南风和室友们相处得不错,但自从其中两位在大二下学期搬去和男友同居后,宿舍就变得冷清,而第三位室友也在这个学期搬了出去,宿舍如今只剩下姜南风一人。
室友们有的住市区,有的住大学城里一些城中村的出租屋,有课的时候回来上,中午在宿舍休息一会儿,下午上完课了就离开。
拿来搁热水壶的方形小木桌是宜家的,白桌子的桌面和边角都有许多使用痕迹,还鼓起了皮。
姜南风还能记得,当初她们四个女生从东站千里迢迢地把这小方桌扛回来的情景:这个城市太大了,市区晴空万里,大学城这边却是暴雨滂沱,她和室友们出了地铁再转公交,两人负责打伞,两人负责扛桌,哼哧哼哧回到宿舍,已经是四只落汤鸡,波鞋一倒全是水。
累归累,但洗完澡,装好小桌子,关了灯,点上宜家的小蜡烛,四人围着桌子吃火锅,连最便宜的淀粉蟹柳和蟹皇面她们都觉得好香好香。
电热水壶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异响声越来越大,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一直不换热水壶还有一个原因,姜南风本来以为自己这个学期也会搬出去住。
连磊然半年前就在市区租了套房子,不过他是和同学一起租的,他们组了个工作室,专门承接游戏公司的美术外包订单,收入颇丰。
嗯,连磊然最近没画漫画了。
他从大一开始就在杂志上连载作品,连载了一年半,画工和分镜都没得挑,但故事常被读者说“艰涩难懂”、“太意识流”,所以人气一直不高。后来他断断续续地开过两三个中短篇连载,问题仍然是出在故事上,反响时好时坏。
他入围过金龙奖,但没有得奖,姜南风曾在论坛里看过有人骂连磊然,“这么烂的故事,白瞎了这么好的画工”、“能入围也是靠长相吧”……等等,气得姜南风注册了个小号在论坛上与那些人对骂了足足五页。
渐渐地,连磊然就不画漫画故事了。姜南风劝过他再坚持一下,连磊然淡淡一笑,说付出的精力和时间与收入不成正比,而且现在做游戏美术也不是完全放弃漫画,两者还是有关联的,让她不用过分纠结这个问题。
姜南风当然感到可惜,但也无能为力。
因为连“梦想岛”都变了样。
高兴被家人劝回去继承家业,小雅姐生了娃娃后也无暇顾及书吧和社团,书吧请了别人打理,漫画书被乱涂乱画、缺册少页也没人管。社团里不少成员跳去了其他更活跃的社团,连磊然和姜南风没有明确说要退出,但也没有再以社团的名义在杂志上刊登稿件。
这两年半的时间似乎搭上了火箭,跑得好快好快,回头一看,都看不到熟悉的光景了。
张学友总唱得那么好听,但没有什么能是永恒。
姜南风在周末或没课的时候都会进市区找连磊然,尽管她不喜欢和他一起同住的那个室友。
那是连磊然同专业的同学,叫贾彬,外形出众,穿衣时尚,学校里的女生总说他歪嘴笑起来的模样很像某知名港星,他和连磊然每一年会被服设专业的师兄师姐叫去当毕设服装秀的模特。
姜南风至今还能记得贾彬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大一新生报到的那晚,连磊然带她去大学城商业区的餐厅吃饭,知道要见连磊然的朋友,姜南风特地换上了新的裙子。
那是朱莎莉给她买的,一条白色雪纺连衣裙,不是在童装店、外贸店,而是在一家卖年轻女装的店里挑选的,款式飘逸,质地舒服,还特别显瘦。姜南风很喜欢,朱莎莉也夸她穿上后就是全学校最美的姿娘仔。
可当她和连磊然手牵手走到餐桌旁时,姜南风能明显感受到,桌旁男男女女打量她的视线过分直接。
其中贾彬更是嬉皮笑脸地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今天才知道阿然的胃口这么好。”
姜南风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对方在指连磊然饭量很大,她还帮连磊然解释:“没有啊,他有的时候吃的比我还少。”
男男女女都笑出声,有人说“看得出来、看得出来”。
很快姜南风明白过来,她被取笑了。
连磊然警告了他们一句,一行人才敛了笑,坐下后连磊然安慰她:“他们就是嘴贱,平时都是这么说话的,你别往心里去。”
可连磊然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像是惊涛骇浪,一下子把她好不容易堆起来的自信心冲垮。
她站在海边,张开了手想护住那岌岌可危的沙堡,却被巨浪甩了许多个耳光。
那晚在座的男生都有带自己的女朋友,每个姑娘都化了妆,睫毛弯弯,红唇嘟嘟,指甲片片五彩缤纷,她们穿着吊带裙或露肩小背心,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是和姜南风无缘的性感辣妹风格。
穿着雪纺白裙、脸上除了一层雪花膏就别无他物的她,又成了那个站在斑马线、不知道要不要拔腿跑过马路的人。
而那一次没有人告诉她,到底要停,还是要行。
……
“哒!”
水壶跳了,姜南风回过神,走过去泡面,再把面端回电脑前。
等着焖面的时候,她拿起手机看了看,一小时前她发给连磊然的短信,对方还没回。
连磊然今天回汕了,他的爷爷昨晚半夜心梗进了医院,他赶回去看看老人家。
姜南风怕他要么在医院,要么已经睡下,没敢打电话给他,只好再发了几条短信,叮嘱他别太累,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就开口说。
眼看着快十二点了,姜南风打开QQ,拉到「好运楼」分组。
那位“网瘾少年”还在线,也是,这时间对他来说还早着。
姜南风点开陆鲸的聊天页面,很快敲了几个字,等到零点一到,就发送过去。
小南:「臭弟,21岁生日快乐!乖大!要听小姨的话哦。」
刚掀开牛肉面的盖头,陆鲸就回过来信息。
等阵:「礼物呢?」
姜南风“呵呵”冷笑两声:「你好意思跟我要礼物?我们认识了快十年,你给我送过礼物?」
等阵:「哦,谈钱就伤感情了。」
小南:「还不是你先起的头!(生气)」
但姜南风还是给他准备了礼物,她把画好的图发过去给他。
海蓝色的奶油蛋糕上,有一只鲸鱼徜徉其中,鲸鱼拉着一张臭脸,一看就知道是谁,背上喷出的不是水花,而是一抹烛光。
「呐!别说我这个好兄弟没给你送礼物!」
很快,陆鲸回:「……你这是想烧死我?」
姜南风忍俊不禁,笑声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来回撞。
等阵:「还在赶稿?明天截稿日?」
小南:「对啊,明天的还差两张画完。」
等阵:「这个钟点,姜南风,你该不会在吃宵夜吧?」
刚嗦了一大口面的姜南风差点呛到,下意识地看向摄像头,没啊,摄像头没开。
小南:「我差点怀疑你是不是黑了我的摄像头……」
等阵:「用不着黑,我都能猜到。」
姜南风再吃了几口面,想了想,还是把摄像头转到另一边。
这家伙说不定真的能做到……
等阵:「陈熙明天有休假,要进来大学城找我,我们应该是去广大吃饭,你要一起吗?」
姜南风顿住,没立刻回复。
对面也没有追问,聊天停住了。
姜南风咽下面条,抿了抿唇,慢慢打出一行字:「我明天没空耶,因为周一又有一本杂志的图要截稿,明天得在宿舍赶稿。」
发出后,她等了好一会儿,陆鲸才回:「刚才进游戏了。行,那我明天跟陈熙说一声,没事,下次有机会再约。」
纸碗中剩下的面条姜南风都没胃口再吃了,喉咙酸溜溜的。
这半年来她拒绝了陆鲸好几次了,用各种各样的借口。
因为连磊然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她和好运楼的男生们走得太近,而她也因为这件事跟连磊然吵过几次架,最后妥协退步的是她。
她答应了连磊然,会和“好兄弟”们保持距离。
哎,到底是哪个零件出了错啊?才会让热水壶响得好像快要爆炸。
二十一岁的姜南风,每一天都有新的烦恼,旧的烦恼还一直都没能解决。
二十一岁的姜南风,好想回到十一岁的姜南风。
那时候的她不知烦恼为何物,拿着写给「莲」的第一封信,蹦蹦跳跳地跑向绿油油的邮筒,投了进去,咧着嘴嘻嘻傻笑,期盼对方能顺利收到信,也期盼对方能回信与她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