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风这人就没法与别人冷战超过三天,她宁愿吵吵闹闹、打打骂骂,都不要两人面对面无话好说。
所以这次和朱莎莉差不多半个月没有好好讲话,已经到达她的极限了。
周日早上,上完数学补习课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目前城中最旺的商场。
她想给朱莎莉挑份礼物,作为两母女和好的桥梁。
一下公车她就见到了站在公车牌旁的连磊然,穿着一身运动套装的少年英姿勃勃,朝她笑着挥了挥手。
姜南风边走边梳着被风吹乱的发尾,笑问:“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到的。”今天连磊然没有踩单车,可以跟在姜南风身边慢慢走,“我们先去给阿姨挑礼物,再去吃饭?”
姜南风连连点头:“行啊!”
“你想吃什么?这附近有德保、豪客来,还有味千简餐、铁板牛扒、拉面。”
其实商场门口就有肯德基和麦当劳,但毕竟是两人第一次吃饭,连磊然觉得快餐太随意了。
姜南风眼睛一亮:“要吃拉面!”
连磊然笑笑:“行,那就去吃拉面。”
商场所在的地方是以前的龙湖乐园,在乐园拆了之后的第三年,这间大型商城就盖了起来。
现代化的商场每到周末都是人挤人,这里能逛街能吃饭,还开了家好大的沃尔玛超市。之前夏天时姜南风和母亲来逛超市,她最喜欢在冷藏冷冻区走来走去,因为那儿最凉快,还能撒娇叫老妈买个家庭装的阿波罗雪糕回家吃。
今天姜南风的钱包里真的装了“巨款”,足足两张红票子1999年发行了第五套人民币,就是咱们现在用的这套啦,都是她年初过年时偷摸“攒”下来的压腰钱,陆陆续续买书买碟,到这个月用剩两百元。
两人先去了服装店和鞋店。
姜南风逛了几家店都没有特别钟意的,要么价格贵得离谱,要么觉得衣服裙子的风格和朱莎莉平时穿着的那些外贸货截然不同。
好看是好看,但就是不搭,感觉穿上那些衣裙,朱莎莉就不是她妈妈了。
鞋子倒是有看中的,不过还是超预算了,而且她不知道朱莎莉穿多大码的鞋子……
她居然不知道老妈穿多大码的鞋子?!
后来经过一个专柜,姜南风立即停下脚步,接着走进去问店员阿姨商品的具体价格。
十分钟后,她提着一个鹅黄色的小纸袋,开心地走出专柜。
连磊然着实没想到姜南风会买这样一份“礼物”,有些惊喜地问:“你怎么会想要买这个的?”
仿佛已经解决了烦恼的姜南风笑嘻嘻:“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好多次广告了,现在觉得我妈非常需要这个!”
连磊然一直觉得这女孩不按理出牌,古灵精怪得很,但他仍时不时会被她一些举动触动到,总有一条看不见的羽毛挠了挠他的心脏。
已经临近中午,两人准备离开商场去吃饭。
坐着扶手电梯往下的时候,连磊然聊起高兴和他的妻子想组一个本地漫画社团的事:“高老板说,像北京上海广州那些大城市已经有专业的机构团体在策划和举办漫展了,但我们这边连个社团都没有,所以他和雅姐想……小南?你怎么了?”
他发现姜南风正仰头看向他们刚逛过商场三楼,女孩明显已经恍神,对他的叫唤没有反应。
眼见手扶电梯就要到达二楼,女孩却完全没有准备下梯的意思,连磊然一着急,直接牵住她的手腕,提醒一声“注意看脚下”,并带着她往前跨了一步,下了电梯。
姜南风稍微回神,猛跑到商场护栏边继续擡头盯着那处,她无比慌张,根本没注意到刚才连磊然的举动,注意力全落在三楼那对熟悉的“情侣”身上。
连磊然跟过来,问:“是遇见认识的人了吗?”
“认识……认识……不,不是,那个……”姜南风语无伦次,她把手里的纸袋塞到连磊然怀里,“我想去一下洗手间!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说完她就拔腿往上行的扶手电梯跑。
“等等,洗手间的话——”
连磊然都来不及告诉她这一层也有洗手间,女孩已经快冲到三楼了。
他挠挠头,只好站在原地等姜南风。
十来分钟后,姜南风回来了。
她像是洗了把脸,刘海和耳边的头发都湿了,卫衣领子沾了水,连眼睫毛上还有些水汽,连磊然皱了眉头,掏出纸巾递给她:“擦擦?你的衣服都弄湿了。”
姜南风接过来,冲他笑着道谢:“洗手间那水龙头出水太猛了,溅了我一身。”
连磊然关心道:“你没事吧?”
姜南风摇头:“没事没事,饿了,我们赶紧去吃拉面!”
本来姜南风从昨天开始就很期盼这顿午餐,即是和连磊然第一次吃饭,也是她第一次吃拉面。
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头,她如坐针毡、味同嚼蜡。
面条是什么味道,土豆饼是什么味道,波子汽水是什么味道,姜南风统统都尝不出来,她还得一直强装镇定,尽量像平时那样去跟连磊然聊天,不想让对方看出她的异常。
不久前在商场看到的景象于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她像一部死了机又无法关机的电脑,屏幕上静止的画面里,是她爸爸和苏阿姨在一起逛街的惬意模样。
他们两人靠得很近,很近,比她和连磊然并肩走着的距离还要近。
而且……苏阿姨还挽着姜杰的手臂!!
一开始姜南风是在电梯下行时余光窥到了苏丽莹,正想着“好巧”,就看见了姜杰,两人举止亲昵,明显已经超过了“老朋友”的关系。
姜南风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了,她清楚明白,这样的距离代表着什么。
可是,这为什么啊?
这不应该是姜杰和她妈妈才应该有的距离吗?
为什么会是姜杰和苏阿姨?!
那些被忽略掉的细小碎片,如今在她的脑子里一点一点拼凑起来。
苏丽莹说“不要告诉你妈”的口红和指甲油,姜杰带回来给她秋游时吃的零食包,演唱会那晚同时消失的二人,常不回家吃饭、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深圳的姜杰……
还有妈妈这段时间的喜怒无常、时不时泛红的眼角、在冲突时脱口而出的那句咆哮……
恶心在胸腔里不停翻涌,最后一口面条已经在嘴里嚼成烂糊了,姜南风都咽不下。
她捂住嘴,囫囵跟连磊然道歉,匆匆起身冲去厕所,把刚才吞下肚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那些酸臭的秽物,混着姜南风分不清情绪的眼泪,一起流进了厕所里。
“对不起,我……”
大吐一场的姜南风觉得头顶上的阳光变好猛烈,亮得她都睁不开眼,她低下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胃有点不舒服……对不起,好好一顿饭让我搞砸了……”
“别说这些,是我的问题,不该点那么多油腻的小吃。”连磊然把刚买来的矿泉水递给她,回头看一眼,说,“一路车来了,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家吗?”
姜南风急忙拒绝:“不用、不用,我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好。”
连磊然默了一会儿,等公车快驶到面前时,他对姜南风说:“那你回去后好好休息,等晚上你方便打电话的时候call我。”
他强调一句:“南风,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讲的。”
眼皮很酸很涩,姜南风眨了眨眼:“嗯,谢谢你。”
可姜南风连自己都没办法理清楚这事情,又怎么有办法对连磊然说出口呢?
她在车上晃了三四站,倏地又有一阵酸水涌上喉咙,一直忍着等公车到站她才逃下车,冲到路边扶着一棵树猛呕酸水,直到吐不出来东西了,她才掏出纸巾擦了擦嘴和眼睛。
她很想找朋友倾诉这件事。
今天周日,纪霭会在鱼档帮忙,中午也会在菜市场午休,那边没有电话;杨樱在家不方便接电话,而且她下午得去练舞;巫时迁和陈熙……算了,他俩嘴巴不严实……
她缓了缓情绪,走进一旁的小卖部,拨出一个call机号码。
几分钟后对方回拨,姜南风接起来,就听那边问了一句,“谁call机主?”
她回:“……是我。”
陆鲸一瞬间握紧话筒:“姜南风?你在哪里打的电话?”
“我在、我在……”姜南风视线模糊,揉掉水分才能看清站牌上的字,再把车站告诉陆鲸。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像被雨水淋湿的报纸,烂烂皱皱,陆鲸直觉不妥,直接问她:“你发生什么事了?”
姜南风低着头啜泣,吞吐了许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陆鲸听出她在哭,忙道:“你就在车站那里等着,别去其他地方了,我现在立刻过来。”
“你从哪里过来啊?”
“网吧,我从‘星空’过来。”陆鲸又提醒一句,“我很快就到,你哪里都别去,知吗?”
姜南风应了声“嗯”,心里想,她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去了。
又吐又哭的着实是累了,姜南风还很饿,但一点胃口都没有,便坐在车站的长椅上,小口小口嘬着连磊然给她的矿泉水。
买给朱莎莉的那份礼物她装进书包里了,现在她没敢多想起母亲,一旦想起,心脏就有小刀划过,难受得紧。
直觉告诉她,老妈肯定已经知道了父亲在外头胡搞瞎搞的事。
但老妈她什么都不说、她什么都不说……
好吧,刚擦干的眼眶又湿了。
陆鲸赶到那公车站的时候,就瞧见在长椅上无声哭泣的女孩。
她被团团乌云遮住,没有办法散出一丝阳光。
太阳不见了。
他走到姜南风身旁,半蹲下,低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能让你哭成这样,可真不简单。”
姜南风知道是谁来了,没擡头,但肚子在这时候“咕噜”了一声,很响亮。
陆鲸打量着她有没有被人欺负的痕迹,又问:“中午没吃饭?”
“……吃了。”
“没吃饱?”
“……嗯。”
少女“嗯嗯啊啊”的回答一点朝气都没有,陆鲸一时竟觉得看到了刚来好运楼那时候的自己,消沉,阴郁,敷衍应对身边的一切。
他见问不出什么,起身说一句“在这等着”,走到小卖部买了一包麦丽素,再走回姜南风身边,撕开包装袋,直接塞进她手里:“快吃,饿晕了我可没办法擡你回去。”
闻言,姜南风猛擡头,泪眼婆娑地瞪他一眼:“你也说我都哭成这样了,怎么嘴巴还这么贱啊?”
OK,能骂人了,比刚才好一点。
陆鲸稍微松一口气:“一听到你哼哼唧唧,我就立刻飞的过来了耶,做朋友做到像我这样的程度,算没话讲了吧?”
姜南风嘟囔:“我又没有叫你来……”
“哦?那我走了,网吧还有人求我组队。”说完,陆鲸作势要伸手拦的士。
“喂!你贱不贱!”姜南风的声音终于有些力量。
陆鲸垂眸睨她:“赶紧吃啦,包装都开了,不吃就要变软。”
肚子又叫了一声,姜南风赶紧往手心里倒了几颗巧克力球,一口吞下,咬得“咔擦咔擦”响。
陆鲸等了一会儿,试探问道:“你哭是不是跟那丑八怪有关?”
“谁?”姜南风很快明白他指的谁,回答得干脆,“连磊然?当然跟他没关系。”
陆鲸眉毛微挑:“那跟谁有关系?”
姜南风当然没那么容易被陆鲸套出话,默不作声地吃着巧克力,陆鲸手插口袋倚靠在公车广告牌旁,突然想起“那个秘密”。
他微微蹙眉,心想,该不会姜南风知道了那件事吧?
片刻之后,糖分稍微安抚住姜南风混乱的情绪,她试图倾诉,但又不想把事情说得太清楚:“我刚才在南国商城,见到了一对男女一起逛街……但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能、怎么能那么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还手挽着手!”
陆鲸顿了顿,反问她:“那对男女……我认识的吗?”
演唱会那晚陆鲸见过苏丽莹,所以姜南风点点头:“嗯,你都认识的。”
陆鲸几乎确定了姜南风沮丧的原因,斟酌了一小会儿,问:“所以你是跟杨樱吵了架,才会哭成刚刚那样?”
姜南风愣住。
她缓缓擡起头,问:“你刚说谁?”
“杨樱啊,你不是看见杨樱和江武——”
这时,陆鲸才察觉是自己理解错误,且说漏了嘴,急忙刹住。
对呢,姜南风不认识江武。
但姜南风已经听见了,并且敏锐地捕捉到信息要素,她蹭地站起身,激动追问:“江武是谁?和杨樱什么关系?陆鲸,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