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果然还是不够用……”
教室里只剩姜南风一人,她自言自语着,用力挤着颜料软管,看是否还能再挤出一滴红色。
但不行,软管瘪得像块撕下来的树皮。所有的红颜料都用完了,偏偏这次的黑板报需要大量的红色。
“没办法咯,只能明天再继续上色吧。”姜南风继续自言自语。
她把画笔丢进洗笔桶内,往后退到讲台处,隔着一段距离,检查教室后方完成度已达百分之八十的黑板报。
如今姜南风是初一七班的文艺委员,是开学安排班干部的时候她主动申请的。
自然要担起绘制黑板报这件差事,开学至今三个月,这是姜南风第二次出黑板报。和小学时只用粉笔画画不同,班主任鼓励他们用彩色颜料作画,画材费用从班费里报销。
对待这件事她格外认真,每次都会在画本上提前把黑板报的构图排版先画出来,再照着草稿,一点点搬到大黑板上。
这一次她更加认真对待,这个月的二十号是澳门回归的日子,学校要求这次黑板报的内容需围绕着这一主题,还会进行评选,对制作优秀的班级予以奖励。
黑板上有鲜艳的国旗飘扬,国旗下方站着一位身穿红裙的母亲,她侧身抱住一位小女孩,女孩也回抱着母亲。
两人都是闭着眼,眼角虽有泪花,但是二人是喜极而泣。
母亲的裙摆飘荡、女孩的发尾飞扬,虽然画工算不上特别精湛,人物比例也有些失衡,但胜在画面生动、排版独特,远远看过去的效果很震撼,姜南风自己很满意。
已经六点了,姜南风拎着洗笔桶去了厕所把笔洗干净,这两天持续降温,天黑下来后特别寒凉,姜南风被凉水激得打冷颤。
回教室收拾好其它的颜料和画笔,她才背书包关灯离开。
天黑透了,不过学校里还有人,高楼层淌出暖黄灯光,那是三年级的教室,足球场和篮球场也有来来回回的人影。
和连个像样操场都没有的第三小学不同,二中有个超大的操场,跑一圈下来就是两百米,另外还有三个篮球场和好几张乒乓球桌。
姜南风现在有些怕初中的体育课,因为老师每一节课开始都要他们先跑圈。
上了初中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不会跑长跑!像五十米短跑她没问题,但八百米……天呐,要她老命!
初中新增了不少新的课程,政治、历史、地理、生物,都是姜南风没接触过的,而且等升上初二,还会有物理和化学。
和小学最大的不同,是姜南风所在的七班居然只有她一人是从三小升上来,其他同学均是来自不同的小学。
她的好姐妹纪霭在一班,陆鲸和杨樱在四班,姜南风和最熟悉的朋友都分散开了。
杨樱依然由母亲接送,陆鲸则是交了新朋友,上下学多是和男同学一起走,平时姜南风会跟纪霭一起回家,今天她得留下来做黑板报,就让纪霭不用等她。
初冬的风冷瑟,走出校门后,姜南风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将脖子缩进领子里。
最近她又胖了一点点,外套拉紧时,胸脯位置有点紧……不对、不对!不是她胖了!肯定是这套长袖的冬季校服缩水了!嗯,对!就是这样!
姜南风走向父亲的音像店,想蹭父亲的车回家,但店门口没停姜杰的摩托,姜南风问守着店的安迪哥哥,哥哥说:“你爸下午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蹭车失败,她只好走去公交车站。
——与小学时相比,现在步行回家需要多花十至十五分钟的时间,但学校门口不远处就有一个公交车站,只需要坐两站,再走上几分钟,就能回到家,比步行快不少。
姜南风回到老戏台附近时已经接近六点半,她还想去戏台另外一边的美术用品店买支红颜料,可心里有些忐忑。
因为如今的老戏台已经不再是厝边头尾可以休憩聊天、小孩们可以玩耍追逐的好去处了。
从九月份开始,老戏台前方的空地陆陆续续停了多辆大货车,白天时货车会离开,但晚上又会回来,停得满满当当。
姜南风问了朱莎莉为什么空地会变成了停车场,但母亲也说不出个具体的原因。
货车一多,司机也多,有些司机直接在车里过夜,不讲究卫生,搞得那儿污水横流、臭气熏天。
本来总有小孩儿爬上去玩的戏台,如今成了司机们打牌喝酒的地方,庞大的货车车厢挡住了戏台,形成了一小片死角区域,比较隐秘的地方有司机爱在那儿撒尿,再也没小孩敢往那儿走了,怕看到了不该看的,要生目针长针眼的。
附近居民有跟相关部门反映过问题,脏乱差的环境偶尔会改善个两三天,很快又死灰复燃。
这背后的层层关系,姜南风目前年纪尚轻还无法理解,她最反感的是那些司机的眼神,让她既厌恶又毛骨悚然。
可她必须明天就把黑板报的绘画部分完成,才能交给写字好看的同学将板报内容抄上去,下周一学校就要评选了。
她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快步走向美术用品店。
以前这个钟点,这空地总有小孩来踢球或玩游戏,嘻嘻哈哈的可热闹了,现在……
热闹确实也热闹,但都是一个个面生的成年男人,喝着啤酒咿哇鬼叫,姜南风目不斜视地快步经过,把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甩在身后。
她冲到美术用品店买了支红颜料,不忘让老板开收据,要拿回去跟老师报销的。
往回走时姜南风的步伐依然很快,可这次经过那群司机旁边时,她竟听到了好几个直白的粗俗话语,有男人说“现在的妹仔营养真好”、“吃什么吃得那么大”。
姜南风之前就听说过有年轻的姐姐或小阿姨经过这里会被司机们言语骚扰,甚至有人半夜归家时被堵过,一直问她能不能“谈个朋友”。
因此大人们都警告小孩们离老戏台远一点,一旦遇上事了也不要跟司机正面起冲突,对方人多势众,落单的小孩占不了什么好处。
可如今那些污言秽语钻进姜南风的耳朵里,十头牛都拉不住猛蹿而起的那股怒气,她整个人就像用力摇晃后突然打开的汽水瓶子,情绪“砰”地全喷溅出来。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猛转过头,怒瞪向那群还在窸窣讥笑的司机,大骂一句:“说什么啊你们这群变态混蛋!”
说到底,姜南风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女,骂出来的话语外强中干,不过还是惹得其中几个司机放下啤酒瓶,恶人先告状似的吼叫:“你骂谁变态?!”
姜南风怵极了,但也硬着头皮呛声道:“谁应就是骂谁!”
一个司机倏地站起来,朝她骂了句脏话,几步就跨到她面前,伸长手像是要抓她!男人满身酒气,牙齿黑黄,身高不高但有点壮,姜南风吓一大跳,往后踉跄几步,不知道踩到什么,脚崴了一下,结果一屁股摔坐到地上!
“唔啊——”姜南风闷哼一声,眼见醉汉一双黑黝黝的手臂已经来到眼前,她心慌,忙甩手抵挡,“你、你别过来!”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你要干嘛”从后边传来。
姜南风猛回过头,借着路灯昏黄灯光,瞧见一穿着校服的男生直接丢下自己的山地车,几步便跑到她面前,挡住了那个黄牙司机。
男生好高好高,姜南风得高高地仰起脖子,才能看见男生的后脑勺。
她错愕得合不拢嘴巴,一时以为自己看到了理成短寸头发的流川枫。
“要干嘛啊这是?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女孩?”
男生开口的声音有些冷,与这初冬的晚风一样,很低,很沉,和姜南风班上的那些正在处于尴尬变声期的男孩不同。
姜南风眼睛越睁越圆。
等等、等等……这把声音……是……
黄牙司机往后退了一步,咬字含糊:“没、没干嘛啊!见她摔倒,好心想来扶她一下而已!”
其他司机没黄牙男酒意那么浓,赶紧过来把面红耳赤的同伙往旁边拉,但嘴里还骂着:“谁欺负人了啊?你别乱冤枉人,明明是这个肥妹先骂我们的!”
姜南风被倒打一耙,又一次气得脑门疼,从地上跳起来正想辩驳,没料到高瘦男生跨了一步,直接挡在她身前。
“我刚看到的可不是这样,是你们先说话不干不净吧?”男生语气冰冷,但音量不小。
有其他路人闻声开始靠近,司机们不想再惹事,嘴里嘀嘀咕咕,拉着还想吵闹的黄牙司机走回他们霸占的“地盘”。
等骂骂咧咧的男人们离开,高瘦男生才叹了口气,转过身,低头看向姜南风。
他的声音不像刚才那么严肃冰冷,而且掺进些许明显的担忧:“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男生的身高比巫时迁还高一些,黑短寸头,眉毛浓黑,眼型细长,最主要的是,那声音越听越熟悉。
姜南风心里直接冒出了一个名字,脑袋铛铛作响,却依然有些不敢相信,嘴巴大得快能吞下半个拳头:“你、你你、你是——”
只见长相阳刚的少年嘴角慢慢提起,声音也逐渐破冰,像渐暖的春风:“你能认得出我的声音吗?”
温度像在春夏季开得灿烂的三角梅,一寸一寸爬上姜南风的脖子、耳垂、脸颊。
她当然认得出少年的声音,前几天的周日晚上他俩还聊过电话来着……
“连、连连……连磊然?!”姜南风惊讶得牙齿都在打颤,“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