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月中旬开始,长江上游先后出现八次洪峰,并与中下游洪水遭遇,形成了全流域型特大洪水,全国共有三十个省区市受灾,受灾人口将近两亿。
新学期的第一个学校活动,是为“98特大洪水”举行募捐献爱心活动。
“这次的天灾夺去了许多条性命,也摧毁了许多人的家园,在这次抗洪抢险救灾的过程中,有无数的战士投入到与洪水的这场战斗中,有的为此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马老师声音有些沙哑,她端起茶缸喝了一口茶,才继续说,“洪水无情人有情,还有许许多多的无名英雄,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努力不懈。明天学校会举行募捐活动,让我们每人献出一份爱心,为帮助灾区人民早日度过难关尽一份绵薄之力……”
马老师在课堂的最后一分钟再交待了一件事。
市里要举办一次抗洪救灾主题的朗诵比赛,每个学校内部先比一次,评选出来的第一名将代表学校到市里参加比赛,而每个班级能推荐两位同学。
“我们班其中一个名额已经决定是杨樱了,她有比赛经验,去年还取得了全校第二的优异成绩。那么另外一个名额,请同学们踊跃报名。”
有女生说,应该找多一个男生参加比赛。
有男生说,可我们班的男生普通话都不咸不淡。
接着就有男生提议,要不让姜南风参加吧,她嗓门够大,普通话也挺标准。
被突然点名的姜南风猛地一颤,正勾着线的黑水笔不受控,直接毁了她描了好久的线稿。
她恼恨地转过头,眼刀直甩向瞎提意见的蒋鸣。男生笑得不怀好意,姜南风正想朝他比中指,马老师就发话了:“嗯,南风的普通话是可以……好,还有没有其他同学报名?没有的话,我们班就由杨樱和姜南风两人做代表,可以吗?”
下课铃骤响,同学们跟着铃声大喊:“可以!!”
马老师拿起教案和茶缸:“那杨樱、南风,你们二人来办公室一趟,我把比赛的要求告诉你们。”
姜南风和斜后方的杨樱对上视线。姜南风扁了扁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杨樱没忍住,手捂成拳头挡在嘴前,笑出声。
每个参赛者要准备一段三分钟的脱稿朗诵,内容以抗洪救灾相关即可,马老师最后交待姜南风要好好写稿好好准备,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跟有经验的杨樱讨教。
走出办公室,姜南风嘟嘟囔囔:“为什么是我啊?都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参加,就把我赶上场了……”
杨樱走在她身边,说:“其实我跟你一样啊,也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参加。只有四年级的那次老师有问过我想法,之后的每一次,老师都是直接告诉我比赛时间,让我直接开始做准备。”
“老师、同学,还有我妈,好像都觉得我参加比赛是理所当然的事。”杨樱叹了口气,“我不怕让你笑,其实我很容易忘稿忘词,每次一卡词了就会紧张到腿软手抖,所以我要花很多时间去背稿子、对着镜子练习,还要用录音机录下自己的背诵,再一遍遍听……”
姜南风转过头看她。
杨樱长得那么好看,纤细的脖子好似水仙花,乌黑长发束成马尾,走动时在她脑后一左一右地摇摆着。
她明明声音还像平日那么温柔,可姜南风却感觉不到温度,也不见她嘴角挂笑。
姜南风鼓起腮帮,忽然道歉:“不好意思……”
杨樱不解:“啊?”
“我之前好像也是这种想法。”姜南风挠挠鼻尖,“觉得每每有这种比赛,参赛的人选肯定是你、必须是你。所以,对不起,我们都没有问过你本人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杨樱忙道:“不不不,你道什么歉啊。”
“刚才班主任在交待事情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大家能多问我一句愿不愿意参加,那我心里或许会舒服一点’……所以我有点能明白你的感受。”
姜南风认真地看她,“刚才我心里真的有些不舒服,酸酸、涩涩的,很想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对吧?”
徐徐微风拂起脸侧的发丝,一根两根飘到嘴边,杨樱点头抿唇“嗯”了一声,正好把发丝含进嘴里。
姜南风指指自己嘴角:“你吃到头发啦。”
杨樱拨开发丝,脸上终于有了真挚笑容:“不过这一次比赛我们能一起参加,我还蛮开心的。”
“你白仁傻瓜哦?我们虽然都是代表一班,但也是竞争对手。”姜南风握紧拳头佯装凶狠,“说不定我是一匹黑马,最后拿到全校第一哦,你和纪霭都要小心!”
姜南风忽然也想到,纪霭每次参加比赛是不是也是老师指派?而纪霭她自己喜欢吗?她这个做朋友的,却从来没问过。
杨樱咯咯笑:“行啊,要不然我故意忘稿好了,给你减少一个竞争对手。”
“那可不行,我这人不喜欢不战而胜。”
“行,那我们就一起好好准备,连上纪班长,三个人拿下全校前三名。”杨樱笑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不知为何,姜南风一双眼忽然有些泛酸。
上课铃响了,走廊上熙熙攘攘的同学开始陆续走回各自的班级,姜南风唉声叹气朝教室走:“朗诵稿要怎么写啊?我可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杨樱主动说:“我今晚把之前比赛的稿子找出来,明天带过来给你看看,唔……和我们平时写的作文不太一样。对了,你家这几个月的报纸卖掉没有?”
姜南风想了想,说:“还没有,我存起来准备卖的易拉罐还在阳台呢。”
“那就好,你回去了就把这几个月的报纸找出来,挑一些英雄事迹的报道,剪下来先装好,等最后看看,要以哪个主题写稿,再从中找资料。”
杨樱耐心地把过去的经验全盘托出,姜南风心里忽然有了底,感激地双手合十,朝杨樱拜了拜:“好人一生平安。”
杨樱连瞪人的眼神都柔软:“老师快来了,快回座位吧。”
姜南风想起什么,急忙跑回座位,从书包里摸了本书,又跑回杨樱桌边,径直塞进她的抽屉里。
她凑到杨樱耳边小声说:“我本来放学要拿去租书铺还的,先借你,你慢慢看,这是第一册,下一册在纪霭那里,等她看完了我再借你。”
姜南风说完就跑,杨樱趁着同桌还没回来,把抽屉里的书拿出来。
是本少女漫画,封面上的少女眼睛亮晶晶,她把书飞快地藏进书包里,心跳有些加快。
做操时杨樱跑到队伍最后方和姜南风一起站,边做着扩胸运动边问姜南风是怎么知道她想看漫画的。
“有好多次我在下课的时候看书,你都偷偷看过来。以前不了解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没收我的书,或者跟老师告状……”
姜南风做操姿势歪七扭八,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妈妈肯定不让你在家看这些,你自己小心点,别让她发现了。”
杨樱笑着点点头:“嗯,一定小心。”
杨樱上下学都会等母亲来接,姜南风没见过她走路回家。
回家路上姜南风把自己要参加朗诵比赛以及借漫画书给杨樱的事都告诉纪霭,她语气有些忐忑,怕纪霭不高兴了。
纪霭掐她脸:“姜南风,我是这种人吗?而且租书的钱一直都是你在出,我想给的,你都不让。”
“哎呀,‘湿湿水’啦。”
听她讲了句不大标准的粤语,陆鲸回头睨她一眼,纠正她的发音:“是‘湿湿碎’。”
“你怎么那么八卦,偷听我们讲话!”姜南风呛他。
“你自己声音有多大自己不知道吗?整条街都能听到你讲话。”陆鲸毫不示弱。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老是吵架……”负责调停的还是纪霭,她苦笑地摇摇头,这两人怎么就非得吵来吵去的?
回到街口,姜南风跟纪霭说:“那我去寄信哦,下午见。”
纪霭:“行,下午见。”
姜南风又嘱咐陆鲸直走就是好运楼,陆鲸继续大步往前走,嘴里低声咕哝着:“我又不是傻子,住这么多天还认不得路……”
但很快他又放慢了步速,等着纪霭走上来。
他斟酌了一会儿,快到好运楼了才问纪霭:“她是去寄信吗?”
“嗯,对啊。”
“她跟谁……”
“嗯?”纪霭听不清。
陆鲸扯了扯书包带,低声问:“她在跟谁写信啊?我看她天天去门房找信,很紧张的样子。”
姜南风还是没有收到「莲」的信,开学那天她把重新写的信寄了出去,可还是石沉大海。
「莲」以前在来信中稍微提起过一两句的家事。
他的爷爷是市内乃至省内小有名气的国画大师,家里目前经营着一家画廊,耳濡目染下他对绘画产生浓烈兴趣,可是他喜欢的漫画,在长辈眼里是不入流的“邪门歪道”,所以他才会偷偷写信给杂志,想认识有相同兴趣的笔友。
姜南风猜想,如果不是信件寄丢了,那会不会是「莲」的父母不让他继续画画,也不让他和笔友们写信了。
她自然有些遗憾,难得遇上志同道合又聊得来的本地笔友,她不愿意就这样放弃。
正午的天,小跑到邮筒前姜南风已经满头是汗,她喘着气取出书包里的信,默念了一句“老爷保贺一定要抽中”,将信投进邮筒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