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完饭,朱莎莉带着姜南风去了201。
客厅只有陆程一人,电视里的新闻主播正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播报着洪灾的最新情况。
陆程热情招呼:“坐坐坐,来呷茶,602的阿巫昨晚给了我一罐新茶。”
姜南风熟门熟路地坐下:“姨姨不在吗?陆鲸呢?”
“陆阿姨有朋友约,出去了。”陆鲸房门紧闭,老头子有些尴尬地提了提嘴角,“小孩还在生闷气呢。”
朱莎莉把早上买的衣服给了陆程,还有昨晚找出来的小学校服。
“尺码应该合适的,就不知陆鲸喜不喜欢,我不怎么会挑小孩衫裤,阿南风总说我目光太差。”朱莎莉客气说道。
“不会不会,好看的。”
陆程笑得眼角挤起皱褶,拎起袋子最上面的一件短袖,抖开看了看,很快语气肯定地说:“哦,这比阿嘉颖给他穿的那些正常多了!她带回来的衣服五颜六色,给姿娘仔穿还像样一点……诶,不如看看南风合不合穿,适合的话拿去给南风穿吧!”
姜南风正偷着茶几上的冬瓜册一种潮汕蜜饯,冬瓜糖渍后再炒出糖霜吃,一听陆爷爷这建议,赶紧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肯定穿不下,陆鲸比我瘦好多。”
她的校服已经给了陆鲸,要是陆鲸的衣服又给了她,那这感觉也太奇怪了……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能交换衣服穿的程度吧?
她撚了条冬瓜册丢进嘴里,外脆内软,糖霜清甜。
连这种常见的小吃陆爷爷都能做得那么好吃,姜南风胡乱猜想:说不定连麦当劳的汉堡包和薯条,陆爷爷都能做得出来。
去年城中开了第一家麦当劳,一年过去了,还是那么热闹,不过一个套餐就要花掉她一个月的零花钱,她实在舍不得呀。
朱莎莉还跟陆程说,里面有件外贸衫,就是码子稍微大了点,让陆鲸试试看,实在太大就拿回来给姜南风穿就好。
姜南风瞪大眼正想抗议,怎么来来回回她就逃不开这件外套了?!
陆程笑道:“无事!大点就大点,小孩子长得快,袖子太长折一下就好。”
老头子这人在吃方面格外讲究,有电热水壶不用,茶几上总坐一个小炭炉,火舌舔着铜壶底,壶嘴滋滋冒烟,壶盖时不时跳动起来,啪嗒啪嗒响。
水滚了,陆程开始洗茶,对姜南风说:“南风啊,你进去问问陆鲸,他要不要呷茶。”
姜南风把指腹上的糖霜舔净,湿漉漉的手指在衣服下摆擦干,长长拉了一声:“哦——”
她走到陆鲸房门前,正想直接推开,顿觉不妥,屈起指节敲了两下门板。
叩叩。
等了几秒没回应,她又敲了几下:“陆鲸,爷爷叫你出来喝茶。”
还是没回应,姜南风只好直接推开门,不忘说一声“我进来了哦”。
房间冷气充足,凉风从门缝渗出来,姜南风舒服得叹了口气,心想这家伙真会享受。
不过房间没开灯,窗帘也紧拉着,她得把门推得再开一些,才能借助客厅的光看清屋内。
正躺在床上听歌的陆鲸终于察觉有人闯入他的世界,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他本来以为是小姨或阿公,没想到从光里走出来的,是他的新邻居。
她的脑袋圆滚滚像颗蘑菇,走动时,那齐耳的短发就在她脸颊边微晃,即便眼耳口鼻模糊在昏黄光里,陆鲸也能想象得出来她此时脸上的表情。
肯定是鬼鬼祟祟,那双同样圆滚滚的眼睛,或许还带着些狡黠。
他摘下一边耳机,眉心微蹙,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你进来干嘛?”
姜南风立刻停住脚步没再继续往里走。
她自诩人缘向来极好,可也不知道这省城来的小少爷,怎么就同她水火不容,次次相处都好似火星撞地球。
她没好气道:“爷爷问你要不要出来喝茶。”
阿公泡的茶又浓又涩,陆鲸昨晚喝了一杯,感觉心脏瞬间跳得飞快。
“……不要。”他言简意赅地拒绝,同时在CD机线控器上按下暂停。
他把另一只耳机也取下,下床走到书桌旁,拿起桌上的乐百氏抿了一口,顺手按开了桌上的台灯。
姜南风完成任务,正想走,余光扫到躺在草席上的银色“飞碟”,眼睛瞬间放光。
“你、你你、你有CD随身听?!”
陆鲸被她突然变大的嗓门吓了一跳,愣愣点了点头:“嗯,有。”
姜南风“哇噻”了好几声,走近一些,眼睛一直盯着那台“小飞碟”挪不动道,嘴里噼里啪啦接连着问:“你这机子看起来很新啊,刚买的吗?是不是很贵的?哦,你这个还有遥控器哦,我爸店里那台都没有的,是不是还能防震?”
陆鲸心想她怎么有那么多问题,前面的问题一个没答,只答了最后一个:“嗯,有十秒防震。”
虽然父亲是开音像店的,但姜南风目前只拥有一台磁带随身听。
她已经是班里为数不多能拥有随身听的小孩了,常有男同学缠着她,问她能不能把随身听带来学校。姜南风不乐意,要是把机子听坏了怎么办?她也就只跟纪霭或另外几个关系较好的女生,分享她另一只耳机。
亲父女也要明算账,当姜南风有想要的磁带,姜杰会便宜一点“卖”给她,对外售价十块钱,她五块钱就能拿下。
这两年CD和VCD开始流行起来,而姜家在这方面总走在别人前方,家里先是多了两部新机器,扁扁平平,叠着放在电视旁,后来有一天姜杰又搬来两个巨大的音响,像左右门神一样守在它们旁边。
朱莎莉还找了几块蕾丝边的碎花布来把它们盖住,时不时拿鸡毛掸子给它们扫扫灰,这样子的特殊待遇,家里的老黑胶碟机和大收音机也曾经拥有过。
前年姜杰买了一台CD随身听,说是日本最新的玩意,放店里自用,有时候买了盗版碟的客人会拿盘子来店里售后,说有卡顿有刮音之类的,姜杰也能当场测试看看是不是有对方说的问题存在。
每到周末或放长假,姜南风就会找机会去父亲店里玩,拿一些已经拆过包装的CD,躲在柜台后边听边看漫画书。
不过,虽说是便携随身听,但其实在机子运作的过程中并不能去挪动它,稍微碰一下,音乐就会出现卡顿,听老爸说,新出的型号才有防震功能。
陆鲸有这么一个潮流玩意,姜南风自然是羡慕的。
她已将陆鲸的难相处置之脑后,眨着眼主动问:“那是不是就能把它带在书包里,边走边听?然后要选歌的时候,直接在遥控器上操作就好?诶,你在听什么歌啊?”
她依然有很多问题,陆鲸想要尝试回答,可他也没试过边走边听。
他想了想,把桌上的盗版碟塑料壳递给她:“嗯,直接在线控上操作就行。”
“哦,张学友!我有他的磁带!”
姜南风接过来,把塑料盒子翻到背面看歌单,继续说:“我最近总听他的《不老的传说》……哦,你这张CD上没有……你有听过他这首吗?”
陆鲸摇头,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流行音乐,只是恰好手边有这么一张专辑罢了。
“知道我为什么最近总听这首吗?”姜南风看向他。
陆鲸一句“我怎么会知道”含在嘴里,最终还是摇摇头。
姜南风笑着,酒窝陷下去:“我房间的空调坏了,虽然有风扇,但晚上很吵,我就听着歌睡觉,刚好听到这一首,好神奇的,一下子就觉得整个人变得好凉快,重复听个两三遍,就能睡着。唔,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
陆鲸不知不觉把一瓶乐百氏都吸到底了,吸管在空瓶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姜南风自顾自地说:“下次我去我爸店里偷张CD借你,你听听看,就能明白啦。”
“不用……”
陆鲸还没说完就被姜南风打断,姜南风问:“广州买碟多少钱一张啊?”
陆鲸放下空瓶,说:“盗版十五或二十吧,正版几十到上百块钱的都有。”
接着补了一句:“这张碟不是我买的,是我离开广州前,同学送的。”
“哦——”
听他这么一说,姜南风发现了蹊跷。
她垂眸看多一次歌单上的歌名,从上看到下。
再擡眸时,她直接问陆鲸:“送你CD的是位女同学吗?”
男孩剪去长长刘海,所以如今脸上每个表情都非常清楚,姜南风看着他双眼一点点睁大,听他问:“你怎么‘鸡’道?”
——陆鲸习惯了讲粤语,普通话有很重的口音,一不小心就会现出破绽,两个语言跟街边的混酱肠粉一样捞在一起。
姜南风“噗嗤”一声,一点都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学着他说:“我就是‘鸡’道啊!”
“喂!”陆鲸浓眉猛蹙,气得牙痒,赶紧纠正过来,“你怎么知道啊?”
姜南风一向大大咧咧,像她在巫时迁家陈熙家那样,笑得直接坐到男孩的床边。
她边笑边把专辑递回去给他:“你看歌名啊!看了你就‘鸡’道啦!”
陆鲸恼羞地夺过来,这歌单他今天看过,很正常啊。
他看不出问题,又追问一次:“到底怎么知道啊?”
“啧。”
姜南风忽然觉得这小少爷是不是脑袋瓜子有些不好使,翻了个白眼后提示道:“你看歌名啊,按顺序,一直往下。”
专辑第一首歌是《离开之后》,接着是《忘记你我做不到》、《情书》、《无止境的心痛》……后面还有《还是觉得你最好》和《再度重遇你》。
陆鲸恍然大悟,双颊开始一点点染上温度。
怪不得杜茹那一晚反复强调,让他多听几次。
只见那不把自己当客人的肥妹仔笑得眉眼弯弯,说:“那位女同学很喜欢你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