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在士多里斟酌着要买哪包薯片的小孩了,成年人全部都要。
向天庥那晚有点疯,用掉了一盒三个,还想再开。
关好彩一见不对劲,立马发挥演技阖眼装睡,还差点开始打呼以增加真实性。
向天庥自然没勉强她,小心翼翼把他过程中没舍得剥掉、还挂在她身上的几根轻薄布料取下来,弄来热毛巾,来来回回跑几趟,帮她擦干净脸和身子。
关好彩哪哪都被熨得温热,真的开始昏昏欲睡。
在她睡着前,向天庥吻了吻她额头那道月亮疤痕,道了声,做个好梦。
关好彩没有失眠许多天了,而且睡眠质量都还不错。
睡得好,就不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梦。
梦好不好是一回事,总归不会再像半年前那样,睡得浅,梦得混,很容易被惊醒,然后睁眼到天亮。
五月底的一个清晨,关好彩被电话振醒。
她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来电的是她上海的前房东,红姨。
红姨说昨晚有一个陌生人,假扮成外卖员尾随住户进了单元楼里,在她家门口泼了些脏东西。
物业报了警,警方清晨抓捕到了这名男子,对方对自己所作所为供认不讳,而且承认了半年前,也是他往这地址寄排泄物。
关好彩有些无奈,虽然她已经全权委托律师对散布她隐私的网民发去了律师函,但已经公开的隐私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确实是因为她的原因,才让红姨的房子遭到无妄之灾,
她道歉:“抱歉啊红姨,你看清洁费、整理费那些一共是多少,我赔给你,或者是你想把整个门换了也行,我出钱。”
红姨气归气,但也没有胡乱甩锅:“哎呀我也不是缺那几个钱……我这次打电话给你,主要是觉得你可能需要来上海一趟。”
关好彩疑惑:“为什么?”
红姨说:“那个捣乱的男人,他好像是认识你的。”
关好彩睡意全失,整个人弹坐起来:“认识我的?!”
“对,我现在就在派出所嘛,那人的名字叫苏涛,你认不认识的啦?”
关好彩默了许久,直到红姨在那边大声叫唤:“关小姐?关小姐!”
关好彩定了定神,答:“不算认识,但知道他是谁。”
老实说,她曾经想过,那个戴着头盔来按门铃的神秘陌生人,头盔下面的样貌是怎么样子的。
应该和那时候殴打向天庥的苏涛一样,也是面部狰狞,恶相丛生。
再听到这个名字,关好彩反而松了口气。
毕竟算是……“知根知底”?
而且有理由的“复仇”,比起无故萌生的恶意,让她更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关好彩答应了红姨会去上海一趟。
她查了三小时后的航班,正想点乘机人的时候,停了动作。
她给向天庥打了电话。
向天庥正在店里包云吞,听到“苏涛”这名字,馅尺差点儿脱了手。
“我想了想,还是得跟你讲一声,毕竟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嘛。”关好彩为了节省时间,一边戴着耳机跟他通话,一边往背包里塞内衣裤,“我就去个两三天,顺便回工作室处理点事,弄完就回来。”
向天庥脖子夹着手机,示意邓辉接手他的工作,跟关好彩说:“你帮我也订一张机票,我陪你去。”
“啊?不用了吧,你还得顾店。”
“没事,两三天还是走得开的。”向天庥走去洗手,低声道,“而且你也说了,你不是一个人。”
关好彩咬唇,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行啊,那我们去找那混蛋算账。”
向天庥车上有他徒步用的背囊,里面常备着换洗衣物,所以他不用回家收拾,但看到关好彩也只背了个背囊,有些讶异。
等关好彩上车后,他戏谑道:“怎么不带你那大胖子行李箱?”
“什么大胖子!”关好彩瞪过去,“你再顿顿三碗大米饭,过多段日子,我家的楼梯你都要上不去了!”
“知道知道,等雨季过去,我就要恢复徒步爬山了。”向天庥打着方向盘,“你要跟我一起去哦。”
关好彩笑:“好好好,需要我帮你接商务吗?最近有品牌在找男博主——”
向天庥咬牙:“关好彩——”
去机场的路上,他们谈起苏涛。
向天庥慢慢敛了笑,半耷眼帘,目光变得犀利:“所以之前给你寄整蛊包裹的也是他吗?”
“什么整蛊包裹……啊,是那晚在你店里说过的话啊。”关好彩回忆起来,皱着鼻子说,“可能是吧,那时候‘看不见的敌人’太多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
“那除了一箱污糟邋遢的东西,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事?”
“就……”关好彩终于可以很平静地讲述半年前遇到的那些糟心事,“就是那次之后,我才收拾了东西回来的。”
向天庥没出声,不知是不是因为车内空调太冷,他后脑勺一阵阵发麻,双手紧紧揸着方向盘。
关好彩察觉他情绪不大好,戳戳他肌肉紧绷的手臂,夹起嗓子哄他:“庥宝宝,你怎么啦?”
向天庥斜眸,重新有了些许笑意:“留着今晚回酒店了再喊。”
“哦,你提醒我了,我还没订酒店。”关好彩摁亮手机开始订房,“我们要不要趁这机会去哪里玩一下?你的老派恋爱路线里有迪士尼这一个环节吗?”
“你还会害怕吗?”向天庥终于问出口。
这句话九不搭八,关好彩却听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事。
她侧过脸,看着目视前方的向天庥说:“十几年前我没怕过他,现在也不会害怕。”
半年前她逃避,是因为她心里有“鬼”,但现在她知道她自己在做着什么。
就像她那晚去公园帮忙找失踪的马婶、对着路人说的那句话一样,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
她如今花时间心思在“平安结”上面,也不是为了什么洗白或赎罪,她尚未善良到那地步,她单纯是想让自己睡得踏实,有一口安乐茶饭。
她再补充了一句:“向天庥,你也不用怕他的。”
向天庥又觉得车内空调好像坏掉,是不是不出冷风?他好热好热。
有些情绪在他胸腔内翻滚不停,有道光在他眼角余光中闪烁明亮。
曾经有一段时间,“苏涛”这名字就是他的梦魇。
他是他第一个朋友,也是第一个和他打架的人,他让他一度排斥恐惧去交新的朋友,现在再想起那短短几个月,他仍会浑身不适。
校园霸凌是一块很难痊愈的疤,它只能结痂,让你觉得它应该已经好了吧,然后在某个时刻它又会开始发痒,你多挠两下,那块痂一掉落,底下还是血淋淋一片。
比如说,他没有跟高中的同学保持联系,又比如说,他不再去KTV之类的场合。
不停的逃避也是一种恐惧。
不过,十几年前,他不是一个人。
现在,他也不是一个人。
那道光就在他身旁,他触手可及。
红灯的时候,向天庥伸手过去捏了把关好彩的脸。
他现在不用再偷偷摸摸地捏了,可以光明正大地捏。
关好彩声音含糊:“干嘛啦——”
抱怨归抱怨,她没有拨开向天庥的手。
向天庥语气轻松许多:“我知道该怎么做,放心吧。”
*
几个小时后,他们赶到了红姨说的那家派出所。
红姨和她丈夫都在,礼多人不怪,关好彩一上来就给他们九十度鞠躬,可怜兮兮地道歉,说一定会赔偿红姨的。
红姨心里还有气,但不是针对关好彩的,毕竟也算认识了好几年,两人的交易一直很顺利,就算她半年前怕麻烦,提前解约赶关好彩走,关好彩也照做了,并没对她说什么难听话。
她拍拍关好彩的肩膀,有些感慨:“还好你没再住在这里了,不然肯定会被那人吓坏的。我悄悄告诉你啊,我们那物业的管理也有好大问题的,好多业主早就有意见啦,正好趁着这件事,我们业主可以……”
红姨拿手指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表情怪壮烈的。
关好彩愣了几秒,发出真心的笑声。
虽然没有受到直接的伤害,但关好彩也算这件事的当事人之一,和红姨两夫妻一起进了调解室。
向天庥以男友身份陪着她。
几人等了会儿,苏涛被民警带进来。
关好彩从他进门时就直直盯着他,快三十岁的人其实还算后生,但他佝偻着背,脑袋低垂,整个人看上去又颓又丧。
而且让她讶异的是,苏涛成了个胖子。
苏涛高中时就高,但那会儿瘦,十几年过去,当年受欢迎的男生已成了肩厚肚圆的社会人。
关好彩本来就不太能记得他的样子,如今更觉得陌生了,是走在路上都不认得的甲乙丙丁。
他抬头时,关好彩才终于和他的视线对上。
苏涛皱着眉避开视线,飞快打量过调解室内的另外几个人。
两个年纪大的他知道,是那间房子的业主。
关好彩旁边是一个年轻男人,青靓白净,苏涛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有着明显敌意,于是没多看他,又低下了脑袋。
接着还有一个女人进了调解室,怀里抱着个孩子,女娃娃,岁数不大,还咬着奶嘴。
女人一进来就和关好彩没多久前那样,一直九十度鞠躬:“对不起,对不起!这位、这位……小姐姐,我代替我老公跟你们道歉,他就是喝了酒一时不清醒,才会搞出这种事!还有叔叔阿姨,我也再一次跟你们道歉!”
其实红姨的部分早上他们已经调解过了,现在主要要调解的是关好彩和苏涛中间的矛盾,所以女人一直对着关好彩鞠躬。
关好彩看看女人,看看小女孩,再看看苏涛。
她蓦然开口:“上次来按我门铃的也是你对吗?”
她看着苏涛打了个颤。
苏涛没回答,眼神闪烁地看来看去。
他觉得关好彩隔壁那男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仿佛快要把他生吞活剥。
主持调解的民警严肃看着苏涛,但问的是关好彩:“按门铃是怎么回事?”
关好彩一五一十地说了。
民警问:“怎么那时候不报警呢?”
关好彩叹气:“那段时间骂我的人太多了,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民警教育:“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能心存侥幸,也不能姑息,该报警的时候就得报警,知道吗?”
关好彩成了“乖宝宝”,连连点头:“一定一定,要是还有下回,我一定第一时间报警!狠狠报警!”
民警又问了一次苏涛,这次苏涛承认了。
“嗯,我之前从网上知道了关好彩的住处……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不太记得她了,但认出来后就想起了以前她拒绝过我的事,一时脑壳坏掉,才找上门……我们家的外卖有时候会送到这个小区,我趁这机会放了包裹……对,按门钟也是恶作剧……”
当年苏涛被接回来浙江外婆家,复读了两次都考不上大学,家人也放弃了,把他塞一大专里混了个文凭,等他毕业后又给了他些钱让他自己做点小生意。
苏涛来了上海,和人合伙开了个奶茶店,结果碰上疫情,还没回本就垮了。
和现在的老婆结婚后,夫妻俩加盟了一家预制菜外卖,主做晚市到夜宵时段,生意还算过得去,没想到苏涛又心生歹念,干出这么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红姨冷笑:“你小子惨了我告诉你,我们业主群里刚才已经扒出来你开的是哪家外卖了。又是寄耙耙又是糊耙耙,下次是不是哪个客人跟你吵架,你就给他的外卖里添点料啊?”
苏涛妻子又羞又恼,一边跟大家道歉,一边不停冲苏涛的手臂甩巴掌,说日子过不下去了,要跟这混账玩意离婚,小女孩被妈妈的情绪传染到,哭得奶嘴都跌下来。
关好彩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已经没有别的想说。
她只在调解室的大长桌下,紧紧牵住了向天庥的手。
经民警调解后,苏涛跟关好彩和红姨道歉,并写下了保证书,关好彩和红姨同意和解。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午后阳光刺眼。
苏涛妻子还在对关好彩等人鞠躬,苏涛抱着小孩,依然逃避众人的目光。
关好彩牵着一直没出声的向天庥,走前两步。
她唤了声:“苏涛。”
苏涛僵硬地扭过头看她。
关好彩的手被牵得很紧,她甚至能感觉到向天庥手心往外冒的湿热潮气。
她收了收手指,给予他力量。
她对苏涛摇摇头,说:“没事,就是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吧。”
苏涛妻子又打了他肩膀一下,焦急道:“好好跟人家道歉啊!”
苏涛站在烈阳下,不停出汗,像块快要融化的过期黄油。
最终他朝众人鞠了个躬:“对不起。”
一瞬间,紧握住关好彩的那只手松了劲儿。
苏涛一家离开后,关好彩跟红姨夫妻道别,再牵着向天庥走去路边的便利店,给他买了罐可乐。
她微扬着下巴,好似慷慨的女王:“喏,喝吧。”
“……你不是嫌我胖?还准我喝可乐啊?”再开口,向天庥才知道自己的嗓子有多哑。
“嘁,跟刚刚那位‘老同学’一对比,你简直苗条到爆灯啊!又型又fit,应该去选香港先生啊!”关好彩直接帮他把易拉罐打开。
向天庥灌了好几口,再不顾形象地打了个长嗝,舒服多了。
“他不认得我了耶。”他把可乐递给关好彩,苦笑道。
“我跟你重遇那晚也认不出你,还特别想问你去的是哪家整形医院。”关好彩接过来,也喝了两口。
“不过我也认不出他了,他变化好大啊,要不是知道他就是苏涛,走在路上我是认不出他来的。”向天庥不晓得关好彩也有这个感觉。
关好彩笑嘻嘻:“那你怎么能认出我来啊?”
“啊?你拿自己和他比?关好彩你醒醒。”向天庥在她面前打了两个响指,“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啊。”
两人都有点饿了,向天庥去买了关东煮,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边吃边说着没什么营养的话。
吃饱喝足,他们准备叫车回酒店补觉。
在路边等车时,关好彩问:“现在这件事能翻篇了吗?”
又是九不搭八的一句话,但向天庥清楚她说的是哪件事。
向天庥低头轻吻她的发顶:“嗯,他刚不是已经道歉了吗?翻篇了。”
*
向天庥的约会todolist上真有主题公园这一项。
他俩在上海玩了几天,中间还去处理了遣散工作室的事。
关好彩之前已经跟菜菜等人沟通过,给足了补偿,还给大家介绍了“下家”,这次上来就是处理一些手尾,并请大家吃了顿贵的,感谢他们这几年对她的包容。
菜菜对关好彩最终决定注销各大平台账号感到惋惜,边喝酒边哭:“真的要删号啊?”
关好彩点头,拿清酒杯跟她碰了碰:“嗯,我想重新开始。”
闻言,菜菜清醒了些:“重新开始?姐,你想做新的号对不对?要进哪个赛道的?”
关好彩看到向天庥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里乐得不行。
她想了想,对菜菜说:“可能……做旧屋翻新博主?”
菜菜和其他年轻人摇头:“不行不行,这个赛道已经饱和了,而且这半年这种号都没了好多个。姐,最近恶搞短剧真的好火啊,那谁谁谁拍重生系列火到爆……”
年轻人们七嘴八舌,不知另外那对情侣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勾着尾指。
吃饭的餐厅离酒店就几个路口,向天庥牵着关好彩慢慢散步走回去,他担心自己酒后出洋相,今晚只喝茶。
向天庥揶揄道:“说吧,你是不是还没放过我?一定要我做什么‘山系男菩萨’啊?”
“我又没说我还要当博主。”关好彩有一点点醉意,声音比刻意捏起来时还要松软香甜。
“那你想当什么?”向天庥佯装恍然,“不会吧关好彩,你这么快就想当‘向记’事头婆?”
“你想得就美!”关好彩指着他的鼻尖,“警告你,我现在只想谈恋爱,你不可以乱来哦。”
向天庥撇撇嘴:“知啦。”
他知道关好彩没打算那么快进入另一段婚姻,不过谈恋爱也好,反正他现在会死皮赖脸地抱着她不放。
向天庥又问:“所以你想做什么啊?‘平安结’不能当一个工作吧?”
关好彩反问:“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啊?”
“啊?”向天庥想了想,像是说着玩笑话,“小孩子都想开一家士多啊,薯片任吃,可乐任饮。”
关好彩点点头,竖了个大拇哥:“对,我也是。”
向天庥顿了顿,有些讶异:“你的意思是……”
关好彩伸了个懒腰,声音像月光那般温柔:“外婆该退休啦。”
第四天,他们吃过早餐后打道回府。
但到了白云机场后,他们并没有直接去取车离开。
事因,今日也是李静芬回广的日子。
关好彩把时间算得刚刚好,他们在到达出口等了半小时,外婆的飞机落地了。
关好彩没戴口罩,没戴帽子,也没再把手皮抠得通红。
过了一阵,熟悉的身影从出口处走出来。
银发,瘦小,但身板挺直得仍然能撑起一个家。
关好彩高高挥起手,大声喊:“外婆!”
向天庥也和她一样,大声喊:“外婆,我也来接你回家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