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是我的心肝宝贝
一眨眼,已到除夕前,骑楼廊下挂上了一只一只红灯笼。
今年区内有好几个地方都办花市,规模有大有小,像是离关好彩他们最近的永庆坊景区也办了场水上花市。
十二只特色花舫以似锦的繁花妆点,盛装打扮的“西关小姐”于船头盈盈而立,游客们除了乘船赏花,还能在靠岸的花舫处选买年花,体验一把水上集市。
而区内最传统、规模最大的迎春花市在荔湾路,年廿八那晚,向天庥约了关好彩去行花街。
只有他们两人,连子瑜BB都不能当电灯胆。
关好彩有好多年没来过花市,有些不习惯人挤人的场合,向天庥本来是牵着她的手,偶尔会被途人挤开,后来他索性手揽住她腰侧,让两人中间一丝罅隙都无。
关好彩表面上笑他好似“糖黏豆”,实际心里好几头小鹿乱撞。
她也觉得奇怪,自己又不是无经验的“小学鸡”了,怎么还跟初次恋爱似的。
花市的摊贩还是那些种类,卖年花,卖零食,卖小玩意,还有卖风车。
关好彩买了一把大风车,金灿灿的。
“以往风车都是阿婆买的,她说买了风车,新的一年才能行大运。”关好彩说。
前面又有一家卖风车的,向天庥问:“那再给外婆买一把?”
关好彩摇头:“这把就是给外婆的啊。”
今晚无风,得靠手指拨动,那风车才会转。
金箔亮片折着四面八方的光,聚在她的鼻尖和嘴唇上,向天庥心动,伏下肩,低下头,学她上次那样,在人群中同她接吻。
人潮汹涌又如何,想吻便吻心上人。
不过拍拖归拍拖,他们没忘了今天的“任务”。
向天庥挑好两盆年桔,关好彩也挑了盆年花,和老板厮杀一番,三盆便宜五十,还帮他们把花拉到停车场。
十来分钟后,两人到了黄伯家门口。
向天庥上次活动给黄伯也约了一副春联,今晚一并带来,把黄伯门上的旧对联撕下来,贴上了新的。
正当他们收拾着黄伯门口的旧花盆和杂物时,楼梯那边有些动静。
“咳、咳咳……扑街,怎么会这么高……咳咳!”有人边爬楼梯边咒骂。
关好彩和向天庥对视一眼,接着同时朝楼梯下望过去。
慢慢走上来的男人是黄志勇,黄伯的儿子。
黄志勇看到他俩,愣了几秒,眉心皱起:“你们怎、咳!咳咳!”
他话说一半又开始扶着墙咳嗽,好一会儿才停下,喘得厉害:“你们……你们来这里干嘛?”
关好彩记仇,对黄志勇没什么好感,她站在向天庥身前,微扬起下巴,垂眸睇着中年男人:“来替某些人给他的老父亲送年桔、贴春联啊。”
一盆年桔高度差不多及腰,上面挂了个“福”字挂饰,摆在老屋门口,添了不少年味。
崭新的对联红簇簇,“财进家门万事兴”“春满乾坤千家福”,横批是“家和事兴”。
黄志勇呼吸还没平缓下来,看向那“骗子”:“……你不要再白费心机了,我爸那时就是一时意气用事……最近我们在谈把房子过户给我儿子的事,你不用再把心思花他身上了……”
闻言,关好彩的火气又开始往头顶蹿,正想帮向天庥狠狠骂黄志勇一顿,手就被向天庥牵住。
向天庥捏了捏她的指腹,示意她不用生气。
他走前一步,冷静对黄志勇说:“黄伯的房子要留给谁,那是你们家里人的事,我无权过问。不过只要黄伯一日在我们‘平安结’的名单上,我就会为他花一日的心思。而且,就算黄伯不在名单上了,我们相识一场,要是他之后一个人回到这边住,我还是会继续照顾他的。”
老楼的廊灯不知什么时候被谁换了灯泡,本来昏暗不清,此时明光烁亮。
对方语气坚定,态度真诚,让黄志勇自惭形秽,越发后悔那天去公园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
——这些天跟老父相处较多,黄志勇也有反思自己这些年的种种不是,他确实是个“不孝子”,总用工作繁忙生活疲惫等借口,逃避对老父的赡养和陪伴。
可反思归反思,涉及房子这么大一笔财产,他不可能真让老父给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黄志勇有些没辙,叹了口气,问:“你做到这份上,到底图什么啊?”
向天庥反问:“为什么我们一定得图什么才要做公益?”
“你们也别怪我不相信,这年头‘公益’这俩字……”黄志勇冷嘲一声,“早就没那么干净了。”
确实不怪世人这么想,这些年以“公益”作幌子骗善款骗爱心的事屡屡发生,就算有一千万个人在真心奉献,只要出了一颗“老鼠屎”,就会让民众对这个词儿失去信任。
“真要说我图什么……我确实有我自己的想法。”
向天庥缓声说,“这个义工队以前是我大哥大嫂成立的,他们意外去世,我回来临时接手,说句真心话,我确实可以随便敷衍,等到义工队人越来越少,赞助也没了,就顺势解散。”
关好彩擡眸,静静看着向天庥被廊灯映得发亮的耳郭。
“不过我做不到。”向天庥提唇笑笑,“我想让‘平安结’一直延续下去,让我哥我嫂也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黄志勇小时候住在这一片区,去过不知多少次“向记”,对于向家这几年的变故他曾听老父提起,但没怎么上心,也是这段时间才重新得知。
他还想说什么,喉咙却像堵了团棉花。
“所以无论你们对我、对‘平安结’有什么误解,我还是会继续坚持做下去的。”
向天庥也不需要他回应,继续说道,“难得见到你,我也就多说两句。既然黄伯现在住在你家了,你就好好跟他相处,别再像之前那样,一两个月才见一次面。你看看你自己爬六楼,爬到现在都还在喘,你爸他腿脚不行的,这栋楼又没有装外置电梯的条件,你也得考虑考虑黄伯居住的问题啊。”
黄志勇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已经在考虑了。”
一分钟前,关好彩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才能让黄志勇向向天庥道歉,一分钟后,她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她想,比起一句“对不起”,向天庥更想看到黄志勇能有所改变。
如若黄家父子的关系能因此事有了改善,这个“烂好人”向天庥,肯定会觉得自己被冤枉被误会,特别值当。
“行,没什么事我们就走了,托你跟黄伯问声好。”向天庥说。
黄志勇过了几秒,又点了点头:“嗯。”
关好彩心里的小人狂翻白眼,收拾完地上的杂物,准备拉向天庥走。
这时听到黄志勇自言自语:“诶……我怎么忘带钥匙了……”
黄志勇今晚过来是想给老父拿几套衣服和抹脚的药膏,全身上下的口袋翻了一遍,都找不到老屋的钥匙,应该是落在车上或家里了。
向天庥开口问:“没带钥匙吗?”
黄志勇看他一眼:“嗯……”
向天庥熟门熟路地从一个烂花盆里找出备用钥匙,递给黄志勇:“黄伯有好几次忘带钥匙,要找开锁佬来开门。我曾经提醒过他这样不安全,他说他家里没几件贵重东西,还说要是真有贼来家里,能陪他聊聊天,那也挺好的。”
钥匙给出去后,向天庥牵着关好彩下楼。
黄志勇站在原地许久,待听不到那两人的脚步声,才用钥匙开门。
关好彩出了单元门口,才揶揄道:“可以啊向天庥,今晚从容又淡定,一点点结巴都没有。”
“哪里?其实我心里怂得要死。”向天庥嘴里说是这么说,但声音听起来很是轻松。
刚好走到路灯下,暖黄笼下来,他们像站在月球上。
向天庥忽然唤了她一声:“好彩。”
“嗯?”
关好彩一擡头,吻便落下来。
嘴唇轻轻一碰很快分开,向天庥笑着说:“补充一下勇气。”
*
向天庥送关好彩回家,帮她把花市上买的那盆年花搬上楼。
李静芬仿佛早猜到他会上来,专门给他留了汤,霸王花煲猪肺。
关好彩去阳台,把插在虎皮兰里的那只旧风车取下来,换了新的上去,夜风一吹,哗啦啦地转。
回客厅,向天庥居然已经把半煲汤喝完了。
她慢悠悠地提醒一句:“小心又变回‘小肥肥’啊。”
向天庥还没开口,李静芬就开腔了:“你自己不喝还不让别人喝啊?庥仔胖点才可爱!”
关好彩无语。
对对对,向天庥才是李静芬的“乖孙”,她是垃圾堆捡来的。
反正向天庥对这个家或许比她还熟,关好彩就把他丢下,拿了衣服去洗澡。
这也是向天庥与关好彩确定关系之后,第一次上来叻婆家。
他喝完汤,拿着煲和碗勺去厨房准备洗了:“叻婆,你今天的垃圾收拾了吗?我待会儿走的时候拿下去丢了。”
“都收拾在厨房垃圾桶里了。”李静芬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庥仔啊……”
向天庥卷起袖子:“啊?怎么了?”
老太太今晚一反常态,压着声音问:“听说你一直都喜欢我家好彩啊?”
虽然向天庥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种问题,还是脸烫了烫。
不过他没有否认,点头道:“嗯,从、从好久前就喜欢了。”
“哎呀,那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李静芬心里五味杂陈。
她虽然已经接受了两个小年轻在一起的事实,但一想到,在关好彩回广州之前,这孩子一直默默地守着一份可能不会实现的念想,她的心里就酸溜溜的。
“怪不得你之前一直都这么照顾我……”李静芬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这孩子啊,总是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你能有多大的肚子?能藏这么多事?”
老太太力量大得不行,向天庥差点儿把手里的碗甩出去。
“你忘了啊?好彩刚不是提起了我以前的外号?我叫‘肥庥’啊,食量可大了,撑不着我!”
他笑出声,继续低头洗碗,“而且叻婆你可别忘了,那时候好彩她已经‘结婚’了啊,你让我怎么说嘛?说了又无用。而且我照顾你也不全是因为关好彩啊。你本来就在‘平安结’的帮扶名单上面,以前又帮过我,那我现在有能力了,自然要帮回你。”
“是是是,你们都大把大把理由的。”李静芬瞪他,“反正我已经警告过关好彩了,要是以后她欺负你,或者你吵架吵不赢她,就来跟叻婆说,我一定替你教训她。”
向天庥把洗好的碗搁到晾碗架上,逞强说道:“我战斗力可没那么弱!”
“你的性格和脾气我哪会不知道?不,应该说我太了解我这个大孙女了,你让她吃一点点亏,她能记仇好几年。”
李静芬摇头叹气,“不过啊,虽然她这人毛病一大堆,可人也不会坏到哪里去……虽然我总说,你俩在一起,会怕你吃亏,但说到底,好彩是我孙女,是我的心肝宝贝,她现在性格这么差,也是因为小时候受了不少苦头。之后她有什么做得不对、做得不好,要辛苦你多多包容。”
向天庥停了动作,看向老太太。
李静芬也看他,语气比起刚才郑重其事了许多:“庥仔,你能应承叻婆,好好照顾好彩吗?”
向天庥自然知道,关好彩的口硬心软是受谁的影响。
他没有考虑太久,认真地点了点头:“外婆,我应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