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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半弯 正文 043 担保人

所属书籍: 月半弯

    043担保人

    向天庥在宝秀三巷巷口等了快十分钟,远远瞧见一人,骑着共享单车过来。

    他没怎么留意,还低头看手机,等到对方在路边停下,他才发现,骑单车的竟是关好彩。

    向天庥上前两步,有些意外:“你居然踩单车过来?”

    “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别整天大惊小怪……”关好彩下车后瞪他一眼,帅气一踢,架稳单车,“从我家过来不远不近,走路太久,骑车刚好。”

    她急着出门,睡衣外头套了件外套就出来了,而且脚上穿的是人字拖,口罩还忘了戴。

    向天庥皱眉:“你冷不冷啊?”

    “还行。”关好彩把冷冰冰的手插进兜里,探头往巷子里看,“哇,好多人啊。”

    这会儿九点多,像这种老人住得比较多的老社区应该早早就安静下来,但此时巷子里仍聚集了不少人,两侧的楼房都亮着灯,许多街坊还在看热闹。

    关好彩问:“钟伯的家人还在他家里吗?”

    “嗯,女儿和女婿陪着他去殡仪馆,两个儿子在楼上收拾。”向天庥擡手指向前方某一处,“那就是钟伯家,二楼。”

    关好彩沿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

    她其实分不清哪户是哪户,而且还有蛛网似的电线横空穿过,阻挡视线,但她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向天庥叹了口长气,说:“前几次来看钟伯,我完全察觉不到他被骗子盯上了,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骗子骗术太高明?还是我太笨?”

    关好彩一顿,擡头看他:“不是吧,这哪能怪你啊?我上回在公园见到他的那次,他和正常阿伯没什么两样啊……”

    关好彩本还想说,钟伯那次头脑灵活得很,抓住一切机会讲咸湿话。

    这时一阵寒风从巷子里扑过来,她打了个激灵,忙改了话语,“那个,事情怎么闹得这么大啊?我看被骗的金额也没有很高啊。”

    她看群里说,钟伯被骗了五六万,这金额说少不少说多不多,但既然钟伯有儿又有女,每一家给老人添一部分损失,让老人心里头舒服一点儿,是不是就不会走上那么极端的道路?

    听完她的想法,向天庥无奈摇头:“对钟伯来说,比起被骗了钱,更难接受感情被骗,就算对方事败后把他拉黑、家人也报了警,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和对方是真爱。”

    他刚说完,深巷传出争吵声,而且一声比一声大,有街坊做和事佬,大声劝说:“哎呀不要吵啦!你们两兄弟是不是想让钟伯走都走得不安乐啊?!”

    关好彩和向天庥互视一眼,快步往巷内走。

    吵架的是钟家两兄弟,他们匆忙收拾完家里,也想赶去殡仪馆,但不知说到什么,两兄弟在单元门门口直接吵起来。

    关好彩站在人群后,踮着脚尖从空隙看出去,两中年男人都不高,身材中等,一人穿黑衣,一人穿灰衣,不知谁是大哥谁是二弟。

    钟老二扯着钟老大的领子,满口喷沫:“都是你啊!他被骗就被骗,干嘛还要说他‘临老入花丛’?!”

    “那他确实是啊!明知被骗,还说什么就算是骗子也有真的感情,讲也讲不听!我不说得狠一点,回头他又要被人骗钱了!”钟老大狠狠推开他弟,怒吼,“还有,你没有骂他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岁数什么条件,钱银无几个,房屋也不在你名下,怎么会有女人看得上你’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不是!这是老三说的!”钟老二又扑过来,骂了句脏话,“就是因为你和老三成天数落他,说什么他一天不进棺材就不安分!这下好了,他真的说走就走!是不是自从他把房子转我名下,你们就日日诅咒他早点死啊?这下你们开心啦!”

    他力气用得大,钟老大被他扑倒在地,两人扭打起来。

    围观群众急忙往后躲闪,关好彩也忙着后退,但还是被前面的人踩了一下脚,痛得她尖叫着踉跄了两步。

    忽然一只手臂横到她身前,替她挡住前人。

    又一只手同时扶住她的背,稳住她的身子。

    她被护在谁的胸前,呼吸时会闻到那人衣服上淡淡的皂香。

    她没敢擡头,像块木头,随着他一起往旁边走了几步。

    确认关好彩站稳,向天庥才收回手:“你在这站着。”

    接着他拨开人群,上前阻拦两兄弟的无谓争拗。

    街道和社区老年服务中心都有派人过来,向天庥和他们都认识,几人合力把蛮牛般的两兄弟硬生生分开。

    两兄弟又哭又骂,脸红耳赤,不停指责对方,若是往常,关好彩只会边吃瓜边冷笑,可今晚她没那闲情逸致。

    有一层黏稠不透风的薄膜覆在心脏上,让她喘不过气。

    所以钟伯为什么会轻生?

    是早有这样的念头?还是一时想不开?

    是因感情金钱双失?还是因家人埋怨指责?

    “诶?小关?”

    关好彩回头,来人是孙琳,身后跟着脸色不大好看的赖海洋。

    “你也来了?”孙琳走到她身边,踮脚看了一眼,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冲突,连连摇头兼叹气,淡声道,“这时候才来后悔又有什么用……”

    关好彩问:“你之前接触过钟伯吗?”

    “活动时接触过几次。”孙琳冲赖海洋扬扬下巴,“他接触得比较多,帮扶长者如果是独居男性的话,基本是靠我们这些男同志负责。”

    关好彩在上次“送温暖”活动中也察觉到这点,女性义工一般主要负责女性长者,向天庥他们对接的基本是男性长者。

    她没有追问,心中已有了答案。

    有一些保护的举动,不用总摆在嘴上说,亲身经历过,便能切身感受到。

    赖海洋没和关好彩打招呼,对她的态度也不如前两次那么热切,只斜睨她一眼,便上前加入调解。

    钟家兄弟稍微冷静下来。

    钟老大认出向天庥和赖海洋:“你们、你们不就是经常来我爸家的那几个义工?”

    向天庥点点头:“钟叔,节哀顺变。”

    “义工?我听爸说过,半个月前你们还来看过他。”钟老二情绪崩溃,疯狗似地逮着人就咬,“你们不是总宣传反诈防诈吗?为什么没有留意到老头子的情况?你们要是、要是能多和他聊聊天,问问他最近在忙什么,可能就能早点察觉他被骗子盯上了啊!!”

    赖海洋没向天庥那么好说话,皱眉道:“那你们家属呢?为什么不多和老头子聊聊天、问问他最近在忙什么、是不是和人网恋了?我们义工要是能天天陪着老人,要你们家——”

    “够了,海洋。”向天庥及时拦住他,对他摇摇头,再转向钟家兄弟,道,“阿叔,让钟伯走得安乐一些吧。”

    在场的人都七嘴八舌地劝,两兄弟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儿,面上红潮终于褪去一些,两人先后起身,拍拍尘土,不发一言地走出人群。

    “好了好了,大家别看热闹了。”街道的工作人员拍手示意街坊们各自归家,“大家也尊重一下钟伯,不要乱传八卦啊,拍了视频照片的也不要乱发,都是几十年老街坊了……”

    赖海洋站在单元楼下方,擡头看着灭了灯的二楼。

    向天庥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明天我再跟钟伯家人联系一下,问问什么时候举行告别式,我们去送送他。”

    赖海洋心里还有气:“我觉得钟伯轻生肯定是被他们三兄妹逼的,要老爹过户房子的时候天天爸爸前爸爸后,房子一分完了,一个个跑得没了魂,还好意思来怪义工没多关注他爸,他们早干嘛去了?”

    孙琳也过来拍拍他的手臂:“算啦,我们已经尽力了。”

    赖海洋冷笑:“你看着吧,现在他们在这里打生打死,过多些天,分分钟要来怨钟伯为什么要在家里寻死,害他的房价跌两三成。”

    众人沉默。

    到最后,他们仍不清楚钟伯轻生的真正原因。

    但知了又如何?

    人都已经不在了。

    关好彩和钟伯不熟,仅在一个月前见过那一面,她不知他的过去,不知他的喜恶,甚至连他的全名都不晓得。

    但她想,钟伯年轻时,断断不会想过,会用这样的方式画上这一生的句号。

    赖海洋和孙琳同路,两人扬了辆的土,上车前赖海洋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做公益可不只是拍拍照片、剪剪视频那么简单啊。”

    向天庥皱眉:“赖教练!”

    孙琳也瞪他:“又在这里阴阳怪气什么?走啦!”

    关好彩刚才没怎么说话,等到他俩离开,她才问向天庥:“他今晚吃错药了?还是我哪里得罪他了?怎么对我敌意那么大?”

    向天庥的山顶车停在路边,他边走边说:“他认出你是‘goodluck’了。”

    “哦,怪不得。”关好彩跟在他身后,倒是一点儿都不惊讶,“孙琳应该也知道了?上次活动时我拿下口罩后,她常盯着我看,但没当场拆穿我。”

    “嗯,她也知道。”

    向天庥解了车锁,问:“你要骑车回去,还是走路?”

    关好彩左右看了看,刚骑来的单车被人扫走了,能见范围内也没有其他共享单车。

    她说:“走路吧,你有事忙的话就先走吧。”

    “不忙,我陪你走一段。”

    关好彩擡眸:“又是顺路?”

    向天庥淡淡一笑:“真的顺,我还得回店里。”

    关好彩说:“但你看上去很累了。”

    向天庥微怔:“是吗?”

    “嗯。”关好彩双手插兜,径直往前走,“走吧。”

    向天庥低头,收拾好情绪,推车跟上。

    关好彩走在骑楼下,向天庥走在非机动车道上,不停转动的车轮把两人的影子时不时地卷在一起。

    路上,向天庥同她简单说了一下和赖孙二人的谈话,关好彩吃惊:“孙琳居然会替我说话?!”

    “这不叫替你说话,是有一说一。”向天庥心里想:我也有替你说话啊,你怎么没那么惊讶?

    关好彩没读心术,不知他心中所想,直白道:“我其实之前就想过,要是哪天因为我的事让你难做了,你就跟我讲一声,只要我退出就行了。”

    向天庥斜睨她:“你别整天胡思乱想了,什么事情该做就去做,不该做的就别做,这就行了。”

    “那赖教练那边?”

    “放心吧,他和孙琳一样,都是对事不对人的人,你看他今晚对钟伯家属的态度,也能看出一二。”向天庥停顿片刻,似是讲笑,又似是认真地说,“有我做你‘担保人’,你就放心在‘平安结’改过自新吧。”

    听不出真假的话语却有着坚定的力量,似锋利剪刀,精准地划开了覆在关好彩心脏上的那层薄膜。

    让那颗心重新一下一下跳起来。

    拖鞋卡进了沙子,硌得脚板底发疼,关好彩低头抖脚,趁机嘀咕了一句:“谁需要你做‘担保人’……”

    周围安静,这次向天庥听见了,提唇笑笑,心里的悲伤被冲淡些许。

    从宝秀三巷回福元二巷,步行得花廿几分钟,他们聊东聊西,就是不再多提钟伯的事。

    逝者已矣。

    回到“芬芳”门口,关好彩和他道别:“我上去了。”

    “嗯,你上去吧。”向天庥站在原地,想看她上楼再走。

    关好彩拿钥匙开防盗门,拉着门,想了想,还是回头:“向天庥。”

    向天庥一愣:“干嘛?”

    关好彩认真了语气:“我知道你是个烂好人,让你不要管那么多事,你肯定做不到。但你也不要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总有一天你会撑不住的。”

    向天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车把手,抿了抿唇。

    末了,他点点头:“我努力。”

    可是心里想的是,撑不住也得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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